乘着叛军进城抢劫,无人理会桓彝的人头,桓温带走父亲的人头,杀他父亲的有两个人,将军韩晃和县令江播。是这两人一武一文,将桓彝骗到包围圈斩首。
桓温背着父亲的人头,冲到台城,去寻两个杀父仇人报仇,却无意中救了被叛军冲散的南康公主。
桓温轻描淡写的讲述这些困难,一滴眼泪都没有,好像经历这些痛苦的人是别人。
讲完后,王悦驾车到了太极殿,把桓温和南康公主都送进去了,桓温还在再出去,被王悦阻止,“你要干什么?”
桓温道:“杀韩晃还有江播,他们两个是杀我父亲的首恶。叛军只顾着抢财务,他们不会杀我。”
王悦说道:“这么多叛军,你知道两个仇人在那里?何况这两人若对你有所防备,你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就命丧黄泉,你是家族长子,有寡母和弟弟妹妹要照顾,不要鲁莽行事,你跟我们在一起,我发誓,会帮你完成复仇。”
桓温心道,这人自称是曹驸马,他应该说话算数,便没有再坚持,留在太极殿和众官员们在一起。
外面一片混乱,太极殿是唯一的避风港。
王导抱着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七岁的皇帝有五十来斤,王导的腿都被坐麻了。
尚书令卞壸问道:“王公,下一步该怎么办?”
方才苏峻命令叛军退出太极殿,大臣都晓得还是王导的面子大,都指望王导。
王导把小皇帝放在身边,揉了揉麻木的大腿,“先等苏峻叛军抢完台城吧,等狼吃饱了,他们才会走的。”
桓温少年意气,又背负杀父之仇,根本不懂王导的处世之道,闻言大怒,说道:“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什么都不做?”
王导脾气好,不和少年人计较,点点头,“是的,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什么都做了。以不变应万变,我们打不过叛军,只能等勤王的军队,庾亮刚刚逃出去,召集勤王军队需要时间,北方郗鉴大军又在守护兖州,和后赵石勒作战,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如今能够用金钱救命,已经很不错了。”
桓温背着父亲的头颅,和诸位大臣一起等到了天黑,外面终于慢慢安静下来了。
咚咚咚!
又有人拍门,王悦把门打开,苏峻进来了,对着龙椅上的王导和小皇帝一拜,“我的兄弟们已经把东西捆扎完毕,但是骡马皆不够,需要借一些人手,把财宝运走,王公和荀公等老臣就不必去了,其他年轻一些官员帮帮忙,每人都出一份力,今晚就能搬完。”
群臣: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群臣破口大骂:
“岂有此理!”
“有辱斯文!”
苏峻把脸一沉,“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已经尽力保住各位性命了,也阻止手下杀人,连军人都只是投降不杀,他们不能痛快杀人抢女人,人总要图些什么。如果连钱财都不能痛快享用的话,连我也控制不住他们,你们就等着屠城吧!”
群臣正要再骂,王导一抬手,“好了,四十岁以下的官员辛苦一趟,我会记住你们的功劳,等以后……每个人官升一品。”
迫于苏峻的强横,还有王导的承诺,年轻官员们只要放下身段,屈尊当搬运工。
前所未有事,竟出大晋朝。
王悦的年龄也在其列,也要跟去,苏峻阻止了,“不用劳烦曹驸马,曹驸马在太极殿好生安抚皇上,我并无不臣之心,实在是弟兄们穷疯了,看到台城金山银山更疯,我也管不住啊。”
官员成了农名工,连夜搬运重物,叫苦不迭,稍微停下歇一歇,就被叛军用皮鞭抽打,形同奴隶。
搬到天亮,台城就像被洪水洗刷似的,干干净净。
太极殿里,百官又累又饿,快要熬不下去了。
苏峻又来了,王导问:“你们什么时候退兵?庾亮早就跑了,你们在建康城即使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他的。”
苏峻呵呵笑道:“劳烦各位挪一个地方,带着皇帝去石头城,兄弟还要搬太极殿的好东西。”
最终连太极殿也不放过。
熬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群臣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石头城类似洛阳的金墉城,是个堡垒似的小城池,简陋粗糙,但是比台城要坚固一些,也能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适合打持久战。
于是王导抱着皇帝上了牛车,带着百官搬到石头城去。
车厢里,小皇帝扛不住已经睡在王导怀里,王悦说道:“苏峻占了台城,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财宝,他对太极殿那张龙椅有所图谋。”
王悦见得太多,先是满足财富,再后来财富也满足不了,当皇帝是终极目标。
王导眯缝着眼睛打瞌睡,“走一步算一步,现在打不过人家,又不能撕破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保住性命等待,等清河公主去前赵找刘曜借兵,攻打后赵,石勒被迫班师回朝,郗鉴才能空出手来救驾勤王。”
“我们得表示出听话的态度,才能让苏峻以为我们毫无反抗之心,毕竟他要当皇帝,坐稳皇位,依然需要我们士族给他抬轿子,他手下那些大字不识的流民怎么可能当官治理国家?都两百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皇帝。”
王导现在就指望清河搬救兵了。
王悦闭目养神,盘算着清河现在应该到了何处?北方天气冷,她有没有受寒?头疼病复发了没有?
想过个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浑身伤病还要拖着病躯北上搬救兵。
百官到了石头城,王导家族在乌衣巷有王谢两家的部曲保护,叛军打不进去,一些弱一些的家族担心家人安危,干脆把家眷都接到了石头城,荀崧的妻子就牵着七岁的幼子荀羡来了。
荀羡长得和姐姐荀灌小时候一模一样,雌雄莫辩,玉雪可爱,又口齿伶俐,很快就被百官所喜,都赞荀崧会养儿女,女儿灌娘是闻名遐迩的女英雄,这个小儿子一看将来就不得了。
苏峻果然有不臣之心,时不时往石头城送些粮食给士族来示好,以拉拢士族他见荀羡可爱,就抱起荀羡,放在膝盖上,给他喂食糖块。
颍川荀氏是老牌士族,苏峻讨好荀家。
荀羡道谢,笑着吃下。
等苏峻一走,荀羡就收起笑容,对老父亲荀崧说道:“方才我若得一利刃,足以杀贼!”
荀崧听得瞠目结舌:乖乖,简直又养了一个灌娘!
荀崧捂住荀羡的小嘴,说道:“勿妄言。”
中二少年桓温子在角落里低声叹道:“连个小孩子都比大人有血性。苏峻来拉拢士族,士族也不言辞拒绝,想必又琢磨拥戴新君了,士族有家无国,无论谁当皇帝,他们都有官做……这样的话,我的父仇何时能报?”
桓温低声嘟囔,都被王悦听了进去,注意到了这个独特的少年。
王悦递给桓温一个胡饼。
桓温摇头,“我不吃逆贼送来的食物。”
王悦骗他,“这不是苏峻送的,是王公的家人从乌衣巷送来的。”
桓温这才肯吃。
王悦又给他一匣子石灰,“把人头放进去,都快臭了。”
桓温道谢,将父亲人头用白布包裹,腌在匣子石灰中,睡觉就放在脑袋下当枕头,连做梦都在念叨着两个仇人的名字,“韩晃,江播……”
建康城里,苏峻占据了皇宫台城,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完全忘记了勤王的初衷是诛杀奸臣庾国舅,保护小皇帝。
现在苏峻成了比庾国舅还奸的奸臣,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俯瞰终生。
当皇帝的感觉真好啊!
苏峻本打算带着兄弟们抢一笔就跑,退回江北继续当个割据一方的枭雄,反正这些钱够用了,但是现在,苏峻野心膨胀了,他不满足当地方枭雄,他想当皇帝。
当皇帝,就需要士族们的支持。
苏峻命手下不要冲进士族的房舍抢劫,还每天往石头城送食物,把荀羡抱在膝盖上逗弄玩耍,每一次荀崧都要事前检查七岁小儿子身上是否藏有兵器,就怕他真的要捅死苏峻。
苏峻在太极殿了抢到了国玺,发布了大赦令,除了庾亮全家以外,全部都赦免无罪,以缓和和士族的关系。
然而士族并不会这么容易被苏峻的一纸赦令收买,他们还在观望——观望外头勤王的军队能不能打败苏峻。
士族们还在强撑,期待勤王队伍早日到来。
王导王悦期待清河搬救兵给郗鉴解围。
桓温苦练武艺,在心里把“韩晃江播”两个仇人的名字念了千万遍。
在众人期待之下,初春之时,终于有了转机,逃出去的庾亮居然洗心革面,联合了温峤陶侃等老臣,集结出了第一支勤王军队,朝着建康城攻打过来。
第194章 不越雷池一步
庾亮为什么没有只顾着逃走,还在短时间内就召集乐意一支可以和苏峻作战的勤王军队?
因为庾亮混到高位,绝对不只是靠着庾太后的裙带关系。
在很久很久以前,庾亮也是一个天真纯洁,相貌出众,才华和魄力令人钦佩的好少年,青少年时期积攒的人脉和人情都还在,所以能够这么快逆风翻盘。
且说庾亮逃出建康城之后,首先投奔被他排挤出台城、去江州当刺史的顾命大臣温峤。
温峤好好的七大顾命大臣被打发出去,心中当然憋着火。
这还不算,当苏峻叛军攻打建康时,温峤要出兵救援,却被庾亮给压了回去。
庾亮怕温峤回建康城夺权啊,所以以小皇帝的名义,命令温峤在江州按兵不动,并且强调说“足下不过雷池一步也。”
啥意思?雷池是江州边陲的一个小城名字,意思是说你就好好在江州待着吧,不准越过雷池这个地方跑到建康来勤王,否则就是无召谋反。
久而久之,这句话也成为一句成语,叫做“不越雷池一步”。
温峤能够怎么办?他只能听话,任凭苏峻攻打建康城。
所以,当庾亮跑来江州找温峤救援的时候,温峤恨不得把庾亮打一顿,“庾国舅!如今国难当头,皆因你的贪婪而起,你还不准我带兵救驾,你就是大晋的罪人!”
庾亮哭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后悔不迭,但悔之晚矣,你就是把我杀了,也改变不了苏峻占领建康城,挟持皇帝的现实。为今之计,只能放下怨恨,团结一心,起兵勤王。”
温峤讽刺道:“你不是说不准越雷池一步吗?”
庾亮忙说道:“以前的都不算数了,你尽管带兵越雷池。”
温峤说道:“你我同是顾命大臣,先帝托孤,要我们七人共同辅佐皇上,可是你一天天都做了些什么?你用摄政太后的权力,排挤这个,赶走那个,七个顾命大臣,只剩下你和无权无势的卞壸。如果你不是需要卞壸这个块遮羞布,估计连他都要赶走。你无情无义,将江山社稷玩弄手掌之上,你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万一等我带兵越过雷池,你就宣布我是无召离开镇守之地的叛贼,然后杀了我,接管军队怎么办?”
不是温峤多疑,而是庾亮把信用快要作没了。
庾亮哭道:“我从此改过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你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好朋友了,你喜欢赌博,每次在赌船上输得精光,连衣服都给人了,你就站在船头,对我大呼‘卿可赎我’,我每次都帮你还钱,把你赎回家,这样的事情有多少次?”
温峤低声道:“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次。”
别看温峤现在老实忠厚的样子,年轻的时候非常皮,除了赌钱,他还喜欢美人,他有个寡居的堂姑带着女儿来洛阳,想找一户好人家把女儿嫁了。
这个表妹长的非常漂亮,母女两个暂时住在温峤家里,温峤就动了春心,对姑姑说道:“我帮表妹找到了好人家,门第官职相貌人品都很好。”
姑姑忙问:“是谁?”
温峤递上玉石妆台当做聘礼,“就是我。我想娶表妹。”
新婚夜,晋朝的习俗是新娘拿着一炳扇子遮面,并没有什么红盖头之说,表妹拿开遮面的扇子,看着表哥温峤,笑道:“果然是你。”
谁没年轻过呢。
庾亮又问:“我给你还了那么多赌债,可要你还过?”
温峤说道:“没有。”好赌的人根本存不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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