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侍中点到为止,呜呜哭道:“多谢陛下知遇之恩,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受些委屈也无妨。”
孙秀是一代枭雄,从寒门摸爬滚打到如今,从不服输,他折腾狗尾续貂的目的是想让皇帝认清现实,与他合作,继续君臣相和,回到过去的好时光。
想要踢开他另寻新欢?呵呵,我孙秀绝非任人宰割的懦夫。
孙秀等着建始帝做出让步,贬斥嵇侍中,但是迟迟没有等到,嵇侍中依然是建始帝面前的红人。
孙秀知道,他需要做好另一手准备了。
孙秀把大孙子孙会叫过去,“你以河东公主的名义,请清河公主去金谷园赏景。”
孙会说道:“她们姐妹关系不好,基本没有来往,河东公主恐怕不会答应。”
孙秀气得摔杯:“要你去你就去!连自家女人都驯服不了,你以后别回来了,金墉城的差事也别干了。”
丢了差事,就看不到漂亮的岳母了。孙会遂去求妻子河东公主。
河东公主对丈夫最近悉心照顾岳父岳母的表现很满意,愿意给丈夫一个人情,派下了请帖,要驸马进宫邀请清河。
清河一见孙会来传话,就知孙丞相终于坐不住了,深深佩服老师嵇侍中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老师就是老师,这一手借力打力,挑拨离间的手段比我强多了。
听说清河要去金谷园,宫廷潘美人要求随行。
清河很是惊讶,“那是金谷园,潘美人不怕睹物思人?”
潘美人淡淡道:“过去的仇怨,我早就放下了。嵇侍中背负杀父之仇,都能在大晋出仕当侍中。我虽是个女子,却也和嵇侍中一样,不会将自己封闭在仇恨之中。我想直面过去,不想逃避。”
潘美人,闺名叫做潘桃。她的父亲叫做潘岳,字安仁。人们通常叫他潘安,是东晋皇后贾南风执政十年时大晋第一美男子。
大晋女子从来不会隐藏对美男的喜欢,每次潘安的牛车出街,总有一群女子追车,把鲜花投掷到车上,潘安每次都满载而归,车上的鲜花都要溢出来。
潘安不仅美貌,对妻子也极其忠诚,妻子杨氏早逝,潘安发誓不再续弦,忠贞的爱情感动世人,从此,人们把完美伴侣叫做“潘杨之好”。
潘安的小名叫做檀郎,因潘安在爱情和婚姻上完美表现,大晋女子都把情郎和丈夫昵称为檀郎。
举个例子,王悦就是清河的檀郎。
金谷园,是位于邙山的一处园林,因谷水从园中倾泻而出而得名。
金谷园以前的主人是大晋富豪之一石崇。石崇在贾南风执政时期,是贾南风外甥贾谧的好朋友和支持者。潘安作为美男子和著名文士,经常和陆机、陆云等名士受石崇邀请,在金谷园设雅集,聚会写诗,这些人被称为金谷二十四友。
孙秀和赵王司马伦毒杀贾南风后,在朝廷清洗贾南风的党羽,石崇贾谧都被诛杀,金谷二十四友死的死,逃的逃,其中潘安没能逃走,潘安全家,连同七十多岁的老母亲都被孙秀拖到行刑台砍了头。
只有潘桃一个人活下来了――当时潘桃哭得撕心裂肺,围观群众都纷纷落泪,最后,昔日闺中好友羊献容请求外祖父孙秀赦免潘桃,条件是她愿意进宫嫁给白痴皇帝当大晋皇后。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潘桃被罚没进宫为官奴,但羊献容封皇后,提拔器重潘桃,潘桃在宫里当了女官,扶摇直上,成为二品美人,宫里都尊称她为潘美人。
所以金谷园是潘美人的伤心地,父亲潘安在这里留下诗篇和美名,难免会触景伤情。
潘美人以嵇侍中为榜样,是表示不计前仇的意思。是因嵇侍中的父亲嵇康、竹林七贤之一,因效忠曹魏而被司马昭斩于马市。而嵇侍中如今在大晋当高官,还是清河公主的老师。
清河公主的车驾和仪仗庞大,潘美人在身边随侍,浩浩荡荡,往邙山金谷园而去。
金谷园,孙会早就陪着河东公主游园去了,孙秀在此地等候清河。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清河屈尊去宰相府里求孙秀保护她父母,毯子都没坐热乎就被孙秀下逐客令赶出来,现在轮到孙秀拐着弯找她了。
孙秀老狐狸早就习惯说话拐弯抹角,“上次公主给我讲了曹操铜雀台歌姬的故事,我想请教公主,那个老歌姬如果知道被砍头的结局,她会怎么做,以防止自己被新的歌姬取代?”
清河公主一笑,“我是孙丞相的曾外孙女,咱们一家人,就开门见山的说话吧。如今唯一解决丞相困境的方法,就是丞相以诛逆臣为理由,先出手杀了皇帝,然后去金墉城迎接太上皇复位,重新登基为帝,曾外祖父您依然是丞相。”
“是操控建始帝容易,还是操控一个白痴皇帝容易,孙丞相,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何况皇后还是您的外孙女。”
作者有话要说:孙秀:狗尾续貂,我也是个有成语词条的名人了。
贾谧真的是贾南风的外甥。其实贾谧应该姓韩。他是贾南风的姐姐贾午和韩寿的儿子,聪明伶俐,很得贾南风喜欢,贾家没有儿子继承香火,面临绝嗣,所以,干脆要外甥改姓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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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项考验
看着清河公主初露锋芒,喜怒不行于色的孙秀不禁露出欣赏之色,说道:“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到时候你就是太子,我会是你最大的支持者,皇位根本轮到那个柏夫人庶出的赵王。”
君臣撕破脸,互相嫌弃。建始帝嫌弃孙秀出身寒门。孙秀也嫌弃赵王庶出,目光短浅,过河拆桥。
清河根本不信孙秀的鬼话,母亲羊献容对她说过,她若是男孩,不过是大傀儡生下的小傀儡,根本活不下去,当太子比当皇帝还危险。
清河不会被孙秀牵着鼻子走,继续追问:“孙丞相做出选择了吗?是操控建始帝,还是杀了皇帝,操控一个白痴皇帝?”
孙秀沉默了一会,直到两人面前案几上的茶都凉透了,才从矮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金镶水晶的镯子,他左三次右两次的旋转镯子上的一颗透明水晶,水晶弹开,里头是淡黄色的粉末,说道:
“此毒名为断肠,腊月初一是公主十二岁生辰。皇帝为得皇室人心,早就命礼部大操大办,准备公主的生辰大宴。礼部拟定的宴会流程里,中间有一项是公主向皇帝敬酒――到时候公主偷偷把断肠撒进酒里,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其余的事情交给我。”
居然要清河亲手毒死建始帝!
清河跽坐在暖席上,顿时一僵,像一座雕像。
孙秀将水晶扭到镯子的原处,笑道:“公主,民间有句俗语,叫做空手套白狼。公主什么都不付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好处吗?没那么容易,空手是套不着狼的,为了保证公主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就必须冒险付出。”
“生日宴会那天,我可以保证一半以上的护卫是我的人,但皇帝肯定有心腹在场,我若贸然将他们调遣,皇帝必然起疑心。但是,你舅舅孙会那时候已经控制金墉城,把太上皇和太后藏在箱子里运进宴会。皇帝一死,群龙无首,其心腹已无可效忠之人。到时候我请出太上皇和太后,振臂一呼,诛杀奸臣,拥立皇上复位,投降不杀。”
“太上皇乃正统天子,那些心腹绝大部分都会投降,我们就能立刻控制全场。这就是我除掉皇帝的计划。”
孙秀将金镶水晶镯子搁在案几上,“我敢,公主敢不敢?”
清河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是我?”
孙秀说道:“因为如果我去敬酒,皇上定不会喝的。皇上已经对我起了戒心,一心想扶持嵇侍中这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将我取而代之。但你不一样,你在皇帝登基那天雉鸡风波引用了凤凰来仪的典故,化解尴尬,你一直很柔顺,你向皇帝敬酒,皇帝不会起疑心。”
孙秀言语中对嵇侍中充满了的嫉妒和怨恨。
孙秀既然连手镯都替清河准备好了,绝非临时起意。
清河笑道:“其实今天我不用开口,孙丞相就已经做选择,只是想利用我罢了。这样也好,我虽是个女子,但也在孙丞相心中有利用价值,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希望以后我和孙丞相见面,丞相莫要再轻易下逐客令了。”
孙秀见清河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道:“你的母亲空有出身和美貌,但性格柔弱,只会风花雪月,伤春悲秋,虽有我琅琊孙氏一半血统,却和寻常士族女子无异。我把她推到皇后之位,希望她成为第二个能够掌控权柄贾南风,可是她太令我失望了,不仅对权势毫无兴趣,连儿子都不生,这样的木头美人,不当傀儡当什么?”
“但是公主最近的表现,让我很是欣慰,你的野心和聪慧太像我们琅琊孙氏的人了。”孙秀紧紧盯着清河的眼睛,把镯子递给她:
“这是你的第一项考验,如果你通过了,那么从此以后,我会将孙家的人脉和权势慢慢转交到你手上,你舅舅是个败家子,我宁可把孙家交给你。就看你接不接的住。”
孙秀给清河描绘了一副美好前程……亦或是画了一个香甜的乳饼。
然而对于清河而言,无论是前程还是大饼,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清河站了起来,优雅的伸出右手,“劳烦曾外祖父给我戴上。腊月初一的生日宴,我会用实际行动回答你我清河接的住。”
“好!”孙秀半跪着给清河戴上手镯。
与此同时,金谷园里,潘美人正在园中赏景,这里的风景,亭台楼阁等都比皇宫的华林园更胜一筹。
潘美人登高,在山半腰一处楼宇歇息。一旁侍女说道:“此楼名为绿珠楼,乃当年石崇爱妾绿珠坠楼之地。”
石崇是金谷园的旧主人,也是先皇后贾南风的党羽。孙秀杀石崇,强占金谷园,还看上了金谷园最美丽的绿珠,要纳为妾室,命她在楼中献舞。
绿珠不肯,跳楼身亡。
潘美人站在栏杆后面往下眺望,果然下面的山石还残留着一抹红色,据说是绿珠之血染成,这些年都不曾消失。
兔死狐悲,潘美人想起风华绝代的父亲潘安、七十六岁的老祖母以及死去的亲戚们――孙秀将潘家株连三族,这其中包括妻族,就连潘美人舅舅家也全部砍头。
孙秀……潘美人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几乎要将木头捏碎了,指骨凸起,手背的青筋一条条暴起。
“潘美人,清河公主要启程回宫了。”一个小宫娥过来说道。
潘美人从滔天的仇恨里清醒过来,看着青灰的天色,“知道了,车里的多加一个炭盆,我看路上就要下雪,别冻着公主。”
“是。”小宫娥退下。
潘美人最后瞥了一眼楼下红色的山石,心道:绿珠,我很快就能为你还有我的家人复仇了,孙秀必须死!
出了金谷园,到了邙山山脚下,潘美人对心事重重的清河说道:“公主,我家人的祭日将至,那天宫务繁忙,估计我不得空。我想乘着今日出宫的机会,去拜祭一下。”
潘美人虽是二品女官,但身份是官奴,出行要经过主人的同意。
清河忙说道:“潘美人请自便,宫门关闭之前回来即可。”
潘美人、纪丘子夫人曹淑,和母亲羊献容这三人是手帕交,无话不谈的闺蜜好友,因而清河对潘美人就像长辈一样尊敬,潘美人所求,她都会答应。
潘美人道谢,穿上靴子走下马车。
“美人且住!”
潘美人回头,见清河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将手炉递出来,“外头冷,美人拿着我的手炉暖一暖,我刚添了木炭,能够暖一天呢。”
潘美人心头一暖,双手接过手炉,“多谢公主。”
太后和公主都有孙秀的血统,可是她们母女和恶贯满盈的孙秀完全不一样。
潘家人皆葬在邙山西北角,潘美人戴上黑色帷帽,骑马绝尘而去。
到了潘家陵园,潘美人在守陵人屋里迅速换装,打扮成寻常妇人的样子,将华丽的宫装和首饰裹进包袱里,然后骑马进城,直奔四夷里。
上回书说过,洛阳城的城市街区规划是三百步为一里,一共二百二十个里,每个里都有特定功能,四夷里就是四方夷族居住区。
四夷里有肤色雪白、在酒肆门口跳胡旋舞疯狂选旋转的楼兰姑娘;有肤色黝黑如炭、从西海远渡而来的昆仑奴,一支支骆驼商队将客栈挤得爆满,这里是洛阳城最繁华的富里之一。
潘美人来到一个售卖香料的铺子,掌柜一看到她,就把她引到后院厢房。
一踏入房门,就闻到一个浓郁的药味。
榻上躺着一个如山的汉子,高鼻深目,一双白眉毛斜飞入鬓,正是匈奴杀神刘曜。
刘曜正在昏睡,却依然警醒,闻得有人靠近,他眼睛都没有睁开,就从枕下抽刀,“谁!”
“是我,潘桃。”潘美人脱下遮风半遮面的大钟――大钟就是连帽的披风,因为穿在身上就像套着一个铜钟,所以叫做大钟。
刘曜放下刀,“你来干什么?是不是献容出事了?”
潘美人坐在塌边的胡床上――也就马扎子,“如今孙秀和皇帝互咬,孙秀不会放过太后这个筹码,所以太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倒是你,你现在身体如何?太后惊闻你被刺,很是焦心,要我来看望你的病情。”
刘曜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你告诉她,我没事,伤口正在愈合,一个小姑娘没多大力气,没伤到肾脏要害部位,养一个月就好。”
一旁掌柜忍不住说道:“我们殿下福大命大――只差手指甲这么短的距离就捅到肾了。”
“住嘴!”刘曜怒目而视,吓得掌柜立刻退下。
潘美人说道:“太后很抱歉,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她对你一无所知,所以不相信你。另外,那天射箭的小少年是曹姐姐(曹淑)的儿子王悦,以后还请高抬贵手,不要伤害王悦。”
又多了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宝贝。刘曜很是头疼,甚至超过了腰腹的疼痛,“我知道了。她还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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