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来到忘川河边的时候,云潇已经恢复了神志狼狈的从水中跳出来,同时明箴帝的身影一掠而过将落水的妻子扶起,两个女人不甘示弱的对视着。
忘川的河水本是灵力构成,此刻却一滴一滴宛如真实的水珠从她衣襟上滑落,每一滴都模糊的呈现出属于她的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反常,云潇提着剑气的一跺脚,无视了对方尊贵的身份较劲的争辩:“你使诈!我看你功夫不错才想和你过几招的,不仅用法术变换位置,还企图蛊惑人心?”
阿莹喘了口气,星沉之术被强行终止之后她的躯体隐隐作疼,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彻底涣散,那股未知的力更像某种严厉的警告,好在身边的丈夫温柔的搀扶着她传递灵力,这才让她快速恢复过来,她看了一眼面色严厉的萧千夜,又悄悄看了看身边已然恢复微笑的丈夫,识趣的避开刚才的事情,顺着云潇的话冷哼:“学艺不精输了就是输了,怪我使诈?谁规定打架必须真刀实枪,不能临时转变用法术的?这么不会变通,输了也不奇怪。”
“你……”云潇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赌气又道,“再来,不用法术是顾忌你的冥灵之躯,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那再来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大言不惭,来就来。”阿莹也是大方的应战,两个女人一言不合又是一触即发,明箴帝这才笑呵呵的按住了妻子,又冲云潇眨了眨眼睛,“先别急着打架,等把正事解决了,你们单独出去打好不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萧千夜使眼色,但萧千夜的心思显然还在刚才忘川河面呈现出来的景象上,眼前有一瞬间的缭乱,随即又涌起了一种伤感的情绪,金色的剪影从心口取血亲吻点燃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种奇怪的心悸之痛。
“不好!”两个女人同时拒绝,一人长剑抖动着剑芒,一人弓弦再度拉紧。
萧千夜和明箴帝一人按着一个,隔着遥远的时光,毫无关系的两个女人竟然呈现出相同的光彩照人,帝王乐呵呵的率先松手,他去世的时候只有三十六岁,年轻的容颜神韵夺目,在忘川河特殊的灵力反照下更是宛如傍晚的霞光,微笑着转向萧千夜提醒,“地宫是亡魂的安睡之地,若是产生波动就会影响到时间的流逝,上次你进入地宫和阿莹打了起来,看似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实则外界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如果现在她们继续打起来,哎,可能又要耽误好久。”
“一个月……”云潇转过来看着他们,明箴帝点点头,叹道,“上次不是我和阿莹放你们进入地宫的,是我的父亲、日神东皇为他打开了地宫,早知如此顺利,当时就该让他带着你一起,也就不会又遭遇黑龙偷袭,徒生事端。”
云潇下意识的按住心口,虽然火种不在身上,她还是能隐隐感觉到那种特殊的温暖,忽然意识到开国皇后对自己如此不喜的原因,她这才心虚的收起了武器,偷偷瞄了一眼阿莹。
“哼。”阿莹瞥见她的神色,忍不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眉角轻微跳动,嘀咕,“那份血液原本是要用来救明溪的,当时我一点也不想救你,我恨不得一箭把他赶出去……”
“阿莹。”帝王阻止了妻子的话,阿莹虽是个草根出身的平民女子,但毕竟是和丈夫一起白手起家,创造了箴岛辉煌历史的开端,眼下自然能从丈夫看似轻松的言语里听出严厉,她收起弓箭作罢,“算了,你毕竟改变了明溪的命途,否则按照星沉之术的显示他活不到现在,虽然过程凶险坎坷,好歹结果是好的。”
明箴帝拉着妻子的手,不再旧事重提,眼中掠起了几分好奇道:“阿莹,你很少和我提起你的故乡,抚仙故里和无根之人,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阿莹低着头,很久才回答:“无根之人起源悠久,具体时间已经无法追溯了,我族确实是从巨木中诞生,出生后的十年依赖白水里的蜉蝣为食,十年后身体成熟,单靠蜉蝣无法满足生命的需求,只能被迫离开并且无法再次返回。”
明箴帝认真的听着,这是他们携手同行,相濡以沫的岁月里也极少提起的往事,他知道妻子心中始终对故乡有一种难言感情,是不舍、是担忧,是无法对任何人提起的某种谨慎。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这其中必定隐藏了什么,但还是愿意给她最大的包容,从不主动问起。
阿莹的头更低了:“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生物’,从巨木中诞生、靠蜉蝣为食,无论这是什么,但决不可能是人。”
明箴帝浅浅笑着,身边的女子却不可自拔的陷入了情绪的低潮之中,史书对她这位开国皇后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那倒不是她想要故弄玄虚,而是她的出身来历,是一件连她自己也倍感疑惑的事情,她不能、她绝不能因为这些离奇的过往抹黑丈夫,他是如此的优秀,怎么能有一个连“人”都算不上的怪物妻子!
那一年她以星沉之术看到了丈夫的未来,她心如刀绞的守着在而立之年倏然间衰弱下去的男人,即使束手无策,她也想和他共赴黄泉。
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抹去自己的疑点,给他留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他是开国之君,是星沉的起点,是璀璨夺目的帝星,是记载在史书上、将被后世永远铭记,最为光辉耀眼的那一笔。
她用尽毕生的灵力,将自己留在箴岛上的一切足迹彻底消除,她陪着丈夫来到大湮城,在他溘然长逝的第二天拉着他的手与世长辞,从此只留下了“帝姬”的称号和“阿莹”的闺名。
时间辗转数万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在他面前说起这些最不愿提起的过往。
“你就是你,我唯一的妻子。”明箴帝轻声低吟,语气却铿锵有力让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阿莹深吸一口气,看见萧千夜也有几分心神不宁,继续说道:“我族确实有一个非常神秘的传说,据说在白水深处生活着一只蜉蝣王,它汲取白水的神力,看似朝生暮死,实则是在反复获得新生,每一次的蜕变都会让自身的力量更为强大,可惜白水浩瀚无边,幼年的无根之人根本无法潜入探查,成年之后又必须离开,所以传说的真假也无从考究。”
云潇奇怪的嘀咕:“蜉蝣王?蜉蝣都有王了?”
阿莹不置可否的点头,认真的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在旅行的过程中曾偶遇过一位族人,他和上天界的帝仲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当年两人谈起蜉蝣王的传说,帝仲大人似乎隐有担忧,说是这种‘朝生暮死’的能力更像是一种远古失传的恶毒禁术,可惜抚仙故里无迹可寻并不在上天界的管辖范围内,大人对此也不甚了解,你们现在调查的那个解朝秀若是我族之人,也许他真的会和蜉蝣王有关。”
萧千夜回过神来,短暂的分心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乏倦之色,不解的问:“这个传说很古老吗?”
“嗯?”阿莹不知他为何这么问,想了想才道,“应该算吧,毕竟我也算是很古老的人了,怎么,难道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这个传说了?”
萧千夜托腮沉思,心中仿佛有些线索又无法串联,自言自语的道:“你们族内的年轻人确实只和我提了蜉蝣一事,并未提起过还有蜉蝣王的传说,他不像是故意隐瞒,那就应该是真的不知道了。”
阿莹张了张口,无奈的苦笑:“也不奇怪,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抚仙故里究竟是什么情况,而且无根之人本就数量稀少,离开故乡之后就如无根的浮萍随遇而安,我们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同族之情的概念,更别提这种虚无渺茫的族内传说了,不过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既然怀疑解朝秀和无根之人有关,这或许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多谢,解朝秀一事我原也有些头绪,既然有相关的传说,调查起来应该会方便很多。”萧千夜对她拱手作揖,云潇连忙学着他的样子认真说道,“也谢谢你们愿意救我。”
帝后沉默不语,云潇抓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握住阿莹的手腕,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下次,下次我们再好好比试一番。”
“下次?”阿莹眉头紧蹙,被对方过分热情的神情惊住一时没好意思抽回手,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皱眉回道,“你当地宫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旅游圣地吗?”
云潇瘪瘪嘴,觉得皇后所言有点道理,但又有些奇怪的不甘心,让她迟迟没有松手。
帝王则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和蔼,但是这份里和蔼带着一分威严,虽然唇边却还是笑意盈盈,语调却让人心中一凛:“既是国泰民安,就该让亡灵安心沉睡,若非必要,无需再来。”
话音刚落他轻轻挥手将两人送出地宫,等到沉寂的世界再次恢复成水墨色,阿莹按捺不住的拉住丈夫的胳膊认真说道:“夫君,刚才击碎星沉之术的那股力量似是从天外而来,绝非人间之力……”
他伸手搭在妻子的唇心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阿莹,这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事情,从今往后,不必再提。”
第1093章:线索
离开地宫之后,两人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堆大漠沙虫群中,黎明的光已经开始稀稀疏疏的洒下,这是沙虫们最喜欢的进食时间,它们的目标则是数米之外一支惊慌失措的商队,来不及搞清楚眼前危急一幕到底怎么回事,萧千夜几乎是本能的提剑冲出,过往的峥嵘岁月刹那间在眼底飞速流逝,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初那个怀揣着荣耀和梦想的少年郎,沙虫四下逃窜,又被锋芒的剑气直接砍碎砸入沙土中,没一会金乌鸟巡逻的队伍闻声赶到,多年不见,带队的战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眼前人,惊喜的跑过来打了招呼。
云潇负手站在一边凝望着他,他在认真的和巡逻的战士说话,侧脸迎着朝霞熠熠生辉,从面庞到衣服都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很快他就收剑走了回来,淡淡笑了笑:“是送货去嘉城的商队,这几年有舒少白坐镇飞垣,四大境的魔物被他震慑收敛了很多,不过他一离开,这群家伙又开始蠢蠢欲动不安分,还是得多安排些人手加强巡逻才行。”
“好厉害啊。”云潇根本就没听他的碎碎念,双手握拳放在胸口露出一副崇拜的模样,还故意拖长了语调夸赞,“好厉害啊,那么多沙虫几剑就全消灭了,不愧是我的师兄!”
这么多年虽然他的剑技在军中早就被传的神乎其神,但是当着大家伙的面这般直白又浮夸的赞扬还是让他脸颊一红,没等他反应过来,果不其然耳边又听见云潇使坏的笑声,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的吹捧,萧千夜按着她的脑袋用力晃了几下,故作镇定的骂道:“少花言巧语,几条大漠常见的沙虫而已,这要是都打不过岂不是丢人?倒是那家伙果然和明溪一样,不把我们送回大湮城就算了,竟然直接扔到魔物群里,真不愧是一脉相承。”
“嘻嘻,人家就是心如明镜才会直接把你扔到这里来救人的好不好,确实是一脉相承的祖孙嘛,眼睛尖得很,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软肋。”云潇帮他整理着衣襟上的褶皱,小声感叹,“你每次和他们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特别的明亮,虽说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我看你还是乐在其中的嘛。”
“举手之劳罢了,哪有什么软肋。”萧千夜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解,云潇憋着笑应和,“是是是,我的师兄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人抓住软肋揪小辫子嘛!”
她一说话,旁边金乌鸟巡逻的战士不由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有几分尴尬,萧千夜轻咳一声,戳着云潇的额头骂道:“别嘴贫了。”
几个战士清扫完魔物的躯体,用沙土就地掩埋之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事,连忙又道:“少阁主,昆将前两天还去了侯爷的府上找您呢,不过侯爷说您不在他就回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您,军营不远,要不您一起过去?”
萧千夜略一思忖,心中默默松了口气,毕竟地宫的时间本就和外界不同,只是过去两天倒没什么问题,但是他转而又有些奇怪,年宴结束之后他是和昆鸿一起回来的,有什么事当时不说,非要等到了阳川才想起来?
“那就一起过去呗,反正我们也要回大湮城和侯爷辞行的。”云潇主动拉着他的手一口应下来,几人一起返回位于大湮城外的军阁驻营地,很快昆鸿就收到消息回来了,他还是那般古铜色的面容,大漠的风沙磨砺出沧桑的棱角,一看见萧千夜就搭着他的肩膀往内阁里拉,边走边道:“你们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前脚把你们送到侯爷府上,第二天我过去人就不见了,又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阳川这种地方,哪有什么逍遥快活?”萧千夜被他逗笑,仿佛是有些怀念过去的生活,他的目光微微感慨的环视着熟悉的房间,时光倥偬而过,眼前的一切却一如从前,昆鸿龇牙笑着,回道,“那年你帮着青阳从靖城到曙城,又千里迢迢的赶去柳城救人,还在嘉城把袁大爷打成重伤,那些青楼、格斗场和风味菜馆难道不算‘乐子’?”
“少开玩笑了。”萧千夜嘴上责备,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叹了口气,“我听说这几年上头对阳川的大刀阔斧的整改,应该没有人敢像从前那样无法无天了吧?”
昆鸿给他倒了杯水,瞄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抱怨的回道:“人是收敛了很多,不过魔物还是我行我素呀,那东西又讲不通道理,以前的阳川被五蛇垄断,他们的商队我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干的不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不想理的时候纯当没看见也就过去了,现在不行了,现在阳川的商行被镜阁统一管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了,就刚才你救下的那只商队,他们就是从大湮城往嘉城送货的。”
萧千夜转着水杯自言自语的回道:“早知道你的人在附近,我不用出手好好看着就行了,正好看看这几年你们有没有偷懒。”
“偷懒?”昆鸿勾肩搭背的靠过来,故作不满的骂道,“你可真好意思说,墨阁给你放了半年的长假吧,到现在你都没回来恢复巡逻的工作,那条商路是去嘉城的必经之路,金乌鸟每天得在上面来回飞个几十次盯着,本来就不用你出手,我记得你以前也经常在那一带巡逻除魔的,现在怕是连路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这待遇古往今来独此一份,没有第二个人有过。”
“咳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千夜被他一句话堵得呛了口水,云潇帮他拍着后背连连给昆鸿使眼色,昆鸿不明所以的抓了抓脑袋,笑眯眯的道,“大清早的还没吃饭呢,好妹子,你能不能去厨房帮我拿点大饼过来?出了门一直往前走,多拿点,大漠的伙食比不上城里,先垫垫肚子
吧。”
云潇奇怪的看着两人,总觉得昆鸿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故意支开自己,她也没问就干脆的点头找他指的方向小跑过去,昆鸿这才认真的转过脸看着萧千夜,低道:“少阁主,年宴上我和宸曦聊了几句,他和我提起五鼠的旧事,五鼠本是打着五蛇的幌子一群乌合之众,这几年别说是东冥了,就算是在阳川也没见他们再敢打着“五鼠”的招牌出来招摇撞骗,不过既然提起来,我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这事好几年了,而且是交给镜阁去处理的,所以我记不太清楚特意等回来翻了旧案才准备去找你。”
昆鸿从旁边的架子上找出卷宗翻看着,又道:“说是幌子,其实五鼠和五蛇之间私底下还是有不少生意往来的,要不然那种地头蛇也不会容忍他们打着自己的名号胡作非为了是不?这一部分的生意链被镜阁一锅端了之后还抓了不少人,你还记得帝都城里的那家潮汐赌坊不?那是鸠城雷老四的产业,他涉嫌杀害叶小姐和三郡主,连同手下一批小弟被查了个底朝天。”
他抽出其中一张递给萧千夜,指着上面的名字解释:“这个人叫雷电,据说是得到了雷老四的赏识一开心收了他做义子,于是趁热打铁为博他欢心干脆改了名字,他就是五蛇和五鼠的中间联络人。”
“雷电?哼,倒是个有意思的名字。”萧千夜随口接话,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问道,“故意支开阿潇和我说这些,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昆鸿小心的看了一眼门外,还是不放心干脆直接走过去关上了门窗:“阳川的大牢沉沙海不远处就是禁军暗部的地下基地,高总督死后被他的亲信摧毁,导致大多数的记录丢失,但是我们从这个人的身上搜出来了一些……”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萧千夜身边:“搜出来一些关于黑棺的资料。”
“黑棺……”萧千夜的瞳孔顿缩,瞬间就将手里的书卷捏紧,昆鸿点点头:“雷老四在鸠城经营赌坊生意,明确规定只收钱不易物,但若是想把物品转换成钱,最快的方法就是去找雷电帮忙,这两人一唱一和把赌徒骗的团团转,自己赚的盆满钵满,五蛇的头子袁大爷和高总督是故交,这群人眼尖的很,赚的钱都会分大爷一份,所以雷老四和袁大爷私交甚好,大爷是个伪君子,面子上得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给普通人看,所以他手底下一些黑活都是雷老四帮着打理,或许是因为这层关系,大爷把暗部一些买卖交给了雷老四去办,雷老四又转手交给了雷电,其中就包括了黑棺内试体的试药交易,这才顺藤摸瓜被我们查到了线索。”
“黑棺里发现了什么?”他竭尽全力的保持冷静,昆鸿也不敢多提,赶紧接话,“事后我们奉命将所有的黑棺全部挖了出来,在其内部找到很多因为失去药效而死去的试体,丹真宫尸检之后发现了大批未知的药物,连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后来整顿阳川五城,雷电落网,根据他提供的这份资料才终于能对上号,据他所言,暗部曾和不少海外的药师有生意往来,可惜为了掩饰身份,绝大多数用的是代号。”
两人对视了一眼,昆鸿翻过他手里的卷宗,指着下一页的名单示意他看:“雷电手里的这份是交接货物的账单,里面还真有一个代号叫‘秀爷’的人。”
萧千夜的心紧绷成一线,追问:“公孙晏知道这件事不?”
“应该知道吧。”昆鸿拖着下腮想了想,又点头又摇头,最后还是不敢确认的回道,“晏公子这几年忙的不得了,他连西海岸都扔给了大漠侯去管,我估计这事就算他知道肯定也早就忘了。”
萧千夜攥着手里的纸张,回忆着过去发生的事情,忽然又问:“昆鸿,五蛇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昆鸿直接又扔了一本卷宗过来,回道:“通敌、叛国、谋反,还有十几项罪名加起来足够他们死一万次了,柳二爷、郭三爷还有雷四爷,包括他们手下的为虎作伥的小弟全部被处死了,那个赵雅倒是捡了一条命被驱逐出境,现在也好多年没有消息了,至于袁大爷,他在事情败露前就被人杀了,可惜了,让他逃过了审判。”
第1094章:阴霾
萧千夜揉了揉眉头,袁大爷最后是落在了公孙晏的手里,以那家伙的性格多半是折磨到现在也必不可能让他轻易死去,但是解朝秀为人谨慎,恐怕也不会和五蛇这群有着明确身份背景的人直接往来,意外在雷电这种小人物身上暴露踪迹倒也情有可原,原以为他是跟着文舜的巨鳌来到飞垣,如今看来,时间上或许应该要早得多?
想到这里,萧千夜忽然目光一沉下意识的往窗外望去――开国皇后是久远前的无根之人,她知晓蜉蝣王的传说,解朝秀会不会是为了这个线索才到飞垣来的?毕竟高成川也在找地宫,甚至一度非常的接近地宫。
这些陈年旧事里零散的线索若是单独拎出来兴许不会被重视,但当它们宛如秋风落叶一片一片在他眼前飞舞起来之后,有一种细思极恐的不安抑制不住的油然而生,高成川手上有着数千种为所未闻的古怪试药,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通过暗部从海外走私引入,而这些东西经过时间的沉淀已经很难再追溯到源头,想到这里,萧千夜头疼不已的按住额心往后仰倒,愁眉苦脸的脱口抱怨:“麻烦。”
“什么麻烦?”话音刚落云潇已经端着一盘大饼回来了,昆鸿识趣的避开了某些字眼,指着他手里的卷宗咧嘴笑道,“你们不是才在雪城那边整顿了五鼠的残党嘛,正巧我这也有些关于他们的资料。”
云潇从他手里拿过来认真看起来,自言自语的问道:“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嗯。”萧千夜怕她发现这是黑棺里的资料,连忙点点头又抢回来扔还给昆鸿,“阿潇,解朝秀不是第一次来飞垣了,很早以前他就通过五鼠和暗部有往来,当时给他们提供了很多功效古怪的试药,再到文舜的山市巨鳌,那已经是他第二次来飞垣了,其实我本来对这个人并不是很在意,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他目的未达等这一波风头过去肯定还会再来,这种定时炸弹,必须尽快挖出来才行。”
“别急别急。”云潇笑眯眯的伸手抚平他额上的皱纹,“等到了十方会议,我们想办法把他引出来,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得乖乖现身!”
“就是。”昆鸿跟着应和,收好卷宗回道,“这事我去和晏公子说说,你别操心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帝都城,当睡眼朦胧的公孙晏大半夜被喊到墨阁的时候,早就把袁大爷一事忘得一干二净的贵公子扶额想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尴尬的解释:“那家伙还没死呢,他刚落我手里的时候我还隔三差五的折磨折磨他,后来镜阁的事情越来越多,四大境的琐事忙的我焦头烂额,自然是没有时间再去管他,我挖了他的心脏用法术保存着,人是另外找地方关起来的,你别急,我这去把他带过来。”
公孙晏火急寥寥的冲了出去,明溪头疼的揉着眉心,指着旁边的茶水有气无力的吩咐:“倒杯水过来。”
萧奕白也没说什么,高成川这个噩梦一般的名字总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每一场危机的背后,也难怪身居高位的帝王会露出如此不耐烦又实在无可奈何的表情,过了一会公孙晏竟然是气喘吁吁的抱着个木盒回来,他直接把茶碗推到一边,笑嘻嘻的解释:“我把他分成了六块,大半夜的我一个人也抱不动那么多,这个是装脑袋的,还能说话呢!”
明溪被他的话惊得半晌无语,公孙晏倒是熟练的解除了封口上的法术,木盒打开之后里面装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头颅,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人,那双木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的帝王,直到双浅金色的眼眸微微一凝,终于让木盒里的人发出嘶哑的低吼,但他一开口,被整齐切断的脖子只能颤抖着发出模糊不清的语调,明溪皱眉望着公孙晏,低道:“都这副模样了还抱过来做什么?”
“他能说话的,是之前用刑的时候嚎的太厉害,所以我才封住了他的声音。”公孙晏蛮不在乎的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脖子,顿时脑袋的声音就真的清楚了不少,明溪轻咳一声转过脸去,这样的“久别重逢”多少让他感觉有些许不适,抬手指着墙角的桌子示意公孙晏换个地方放,然后才开门见山的问道:“袁成济,最近我在调查一些旧的卷宗,发现禁军暗部曾经从海外交易过一批作用不明的试药材料,这其中的经手人叫雷电,是五蛇之一雷老四的手下,和你也是旧识了,那你记不记得交易的对象里,有一个代号‘秀爷’的人?”
袁成济看他的目光是复杂的,自从被公孙晏变成这幅鬼样子以来,年轻公子那张笑吟吟的脸早就成为他每时每秒都在恐惧的噩梦,他的身体被大卸八块装在不用的盒子里,但是任何一部分受刑都会如跗骨之蛆般的让所有躯体成百上千倍的同时感觉到剧痛,他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晃也不知道都过了多久,渐渐的,公孙晏的声音越来越少的出现了,那个人似乎是遗忘了自己,他在暗自庆幸,以为终于能得到片刻的安宁,谁料今天一睁开眼,面前出现的竟然是飞垣的帝王?!
明溪的耐心显然是不足以继续这种沉闷的等待,他不怒而威的转向公孙晏,质问:“你不是说他还能说话吗?怎么哑巴了?”
“我……”公孙晏百口莫辩,绕到袁成济面前搬了张椅子认真坐好,“大爷,您知道什么就老实交代吧,兴许我心情好就给你个痛快算了,也免得你每天提心吊胆是不是?”
一听到公孙晏的声音,木盒里袁成济的脑袋青筋暴起,曾在阳川叱咤风云的霸王蛇露出一副比撞鬼还惊恐的表情,一秒都不敢再犹豫:“秀、秀爷是个黑市的卖药郎,他手里有很多来自四海八荒的药剂,高总督一直对他很有兴趣,想邀请他加入暗部,可惜对方不肯赏脸什么条件都不接受直接拒绝了,他并不图钱,只要求我们提供试药之后的反应报告,我见过他一次,那是因为某一次试药的结果引起了他的兴趣。”
“哪一次?”明溪骤然捏碎了手里的茶杯,一个不该冒出来的名字不受控制的在脑中跳跃,袁成济被帝王神色里瞬间泛起的严厉惊得一时顿住,不知道被放在哪里的心脏竟然砰砰砰剧烈的跳动起来,“是高总督最看重的那个试体,编号三十三。”
明溪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住额头,头皮因为阵痛微微抽搐起来――他的直觉是对的,高成川手下被明确编号的重要试体有一百多个,只有那一个最为与众不同,无论是身体的强度,受伤后的恢复速度,还是对各种药物的融合度,三十三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难怪一贯歧视异族的高成川会破天荒的允许一个被改造过的灵虚族试体担任暗部统领,甚至将他安排到风四娘身边,以男宠身份定局帝都城!
“还有呢?”萧奕白按捺不住的追问,袁成济的眼珠转到他的身上,心中忽然想起来过往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但此刻的他哪里还敢再去想这种东西,继续说道,“那一次的试药是秀爷亲自动的手,在历年的试药结果中已经算是非常成功的了,不过秀爷本人好像并不是特别满意,但是高总督难得能请到他,于是就请秀爷帮忙对三十三的容貌进行了改造,因为他打算让三十三换个既不容易暴露、又能方便打听消息的身份,贵妇聚集的风月之地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轻而易举博取女人欢心的脸,秀爷不仅是个卖药郎,还有非常精湛的医术,一时兴起就答应了。”
“然后呢?”这下连公孙晏都坐不住了,袁成济最怕的就是听见他的声音,吓的一哆嗦又道,“然后、然后秀爷就亲自动手给三十三脸上动了刀,当时他玩笑的问高总督要改成什么样子才招女人喜欢,高总督指着他的脸说‘就你这样’,结果秀爷二话不说真的就把三十三整的和他八成相似,后来三十三就被暗中送到雪城疗养,为潜伏白教做最后的准备。”
整个墨阁都沉默下去,看不见的阴影在笼罩着三人严肃的面庞,明溪一个眼神示意公孙晏想把木盒收起来,面露忧虑,心烦意乱的敲着桌面叹气:“麻烦了,这要是将来调查解朝秀的时候遇到,发现他和朱厌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岂不是话都不用说直接就要打起来?”
萧奕白揉着脸比他还要烦躁,语调都情不自禁的加速:“那家伙目的不明,既然已经调查到这一步,如果就此罢手放任不管,他肯定还要回飞垣惹是生非,我担心云潇见到他会受刺激,千夜说过云潇身上残留着双生黑龙的一滴魔血,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就会失控,上次她被帝仲的事刺激到险些一剑穿心,要不是帝仲借着千夜的身体挡住了那一剑,恐怕真的是要被蛊惑到自尽,那一剑伤的极深,他一直没能痊愈。”
明溪目光凝重,有些噩梦当真会如影随影,宛如幽灵一般纠缠终生吗?
第1095章:张罗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