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在一瞬间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的诡异身法,云潇忍不住站起来往窗边走了几步,忽然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往前摔过去,好在本就站在旁边的萧奕白即使出手搀扶了一把,顺势让她换了个位置,坐在窗边。
她看着窗外,神色淡淡的,声音更是清冷从容:“他的目的只怕不仅仅是长老院和墟海的族人,哼,不愧是万年的心魔好大的胃口,我就说他如此处心积虑的设计对付我,应该不可能只是想让我每日忍受龙血之痛,削弱浮世屿的力量好强行攻占,原来绕了一圈,他是想把我一起吃了。”
然后,她的目光渐渐悠远,倏然又扭头看着萧千夜,但开口很明显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您的那位旧友,大概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吧,他自被你们联手斩杀之后一直在试图影响那个人,到如今,已经快要成功了。”
萧千夜的眼睛里却有些闪烁不定,是被帝仲的思绪影响,一时没有回话。
上天界一战至今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对人类而言,半年的时间不算太短,但对于上天界,半年和一瞬根本就没有差别,所以当他得知奚辉伤势沉重一直隐于黄昏之海不复现身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因为他自身的状况也是糟糕透了,神裂之术完全不能继续维持,连偶尔以光球的模样出现,都会很快出现涣散的迹象。
而那场混战中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他的旧友冥王煌焰,则一直隐藏在间隙之中,他就像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身边还紧跟着一条野心勃勃的双生黑龙。
若是真的如黑龙所愿,吞噬墟海之后,再吞噬皇鸟和冥王之力,那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脚步了吧?
帝仲在他脑中深叹,而被他心中的担忧影响,萧千夜也一点点将手指缓缓收紧,他的眼睛冷彻如冰,古尘上却有白影的光华一闪,似乎是龙神的力量在暗中相助,原本黑金色的刀身竟然拉出一道雪色刀芒,吞吐之间,外面的血色洪水中也跟着传来一声龙吼,萧千夜闪电般的抬头,眼神陡然凝聚,脱口:“我出去看看,你们小心。”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经纵身穿越红莲剑域,钻入汹涌的洪水中。
第五百五十三章:分身
他一进入水中,那只疯癫状态的雨蛟顿时冷静下来,就连血色双瞳也一点点变得漆黑如墨,那些恶灵贪婪的扑在它的身体上,看似是在啃食雨蛟的原身,实际上自己也正在被一点点吞噬。
萧千夜一看那双熟悉的眼睛,就知道眼前这只雨蛟不再是西月茶庄那个人,不过一具空壳,被心魔所占据。
他的嘴角有一丝豁然无趣的笑意,毫不在意的直视着对方,低声说道:“不远万里派遣分身来吸食四长老之力,莫非是本尊都不敢现身,只会在暗中偷袭一个女人?”
雨蛟应声化形,果然是那条双生黑龙的模样,那些灰白色的恶灵被他翻手吸入掌内,那样阴寒刻毒的力量,让他也忍不住微微动容,过了一会才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一瞬间当真有几分小白龙的神采飞扬,然而在双瞳更深的地方,又冷酷的光同时闪现,变幻莫测的接道:“她可不是女人哦,准确来说,她连人都算不上的,萧阁主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呀。”
这样简单直白的挑拨,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却让黑龙自言自语的笑起来,有些感慨的道:“还不如不救她是不是?她确实是醒了,但是连带着火种时期万年的记忆也一并清醒了,她已经不是那个一门心思只喜欢你的昆仑小师妹了,想必心中真正念念不忘的人……还是你身体里,那位不得以只能共存的大人吧?呵呵,真可笑啊,费劲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心上人,爱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萧千夜不为所动,微微冷笑嘲讽道:“好好做你的双生心魔去蛊惑那群目光短浅的蛟龙吧,何必在我面前大谈感情,你又没有经验,哪来这么多大道理。”
“……”黑龙竟被他说的无言以对,蛊惑人心是魔物的本能,他不过是一眼看穿了对方心底最不能触碰的禁忌之弦,想要稍作挑拨罢了,万万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冷漠的回答,黑龙尴尬的笑了笑,眉头打皱,“我好心提醒你她们不是一个人而已,‘云潇’这个身份,不过是她记忆里的一部分,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换一个名字,甚至换一个模样站在你面前,若是你能剥开她的皮囊,你就会发现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转动手中的古尘,淡淡回应:“在此之前,我应该先剥开你的皮,好好看看你到底又是个什么东西。”
黑龙眉峰一动,察觉到古尘中熟悉的白影,冷笑避开锋芒的刀气,在吸食完四长老之后,他可以借助雨蛟特殊的能力控制住汹涌的洪水形成密不可破的防御网,果然古尘的刀锋像砍入泥潭一般,那样锋利的神力也被水流融合向四周横扫而去,但是这一刀让整个山市的血色洪水一瞬调转了方向,不再受控的环绕在后院附近,而是像奔腾的万千兵马,浩浩荡荡的往外扩散。
黑龙默默感受着这股融合了战神之力的刀气,脸色也是陡然一凛,哼道:“洪水中有无数恶灵,你要是让这种水离开山市扑向飞垣,那只会死的更多……”
话音未落,黑龙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只见那些融于水中的刀光幻化成无数肉眼看不清的细小刀刃碎片,正在如猛虎一般疯狂的捕食水中逃窜的恶灵!而失去他控制的洪水不仅没有冲下巨鳌的背脊倾泻入飞垣大陆,反而被更加强悍的力量硬生生的阻断在边缘处,山市就像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一只恶灵能从他手下逃走。
“呵……萧阁主的术法修为精进不少,难道是我送你的那颗龙血珠起了作用?”黑龙半感慨半讥笑的看着他,果不其然看见他嘴唇微微一颤,终于被自己戳中心中最痛的死穴,眼中陡然有惋惜的神色,嘀咕道,“那颗龙血珠是我原身尚在的时候留下的,如果凶兽能得到它,那会使修为日进千里,它对大多数的人而言都是无价之宝,只有对她……只有对那只鸟,是致命的。”
“闭嘴。”萧千夜低声斥责,眼神冷锐下去,一秒钟也不想继续和他废话这种问题,“你大老远的跑过来,不会只是想和我聊感情之事吧?”
黑龙如愿以偿的笑了,但毕竟只是一个脆弱的分身,他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多费口舌,索性一五一十的直言坦白:“雨蛟一族是极少数可以在周围没有水的情况下,自行以灵力凝聚出水的蛟龙族,因而对面临着干涸的墟海而言,这种力量显然特别的重要,但是干涸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了,他们终究无法战胜自然之力。”
“你在吸收他们各自的力量?”萧千夜不想和他绕弯子,直言不讳的挑开了最重要的话题,黑龙撇撇嘴,回道,“他们受限于血脉,就算已经是修行几千年的大黑蛟,真要对上云潇也是毫无胜算,你不要看云潇还是你昆仑小师妹的模样,她的真实年纪,起码也在万年之上,只不过经验尚浅,才会屡次吃亏,所以那群蛟龙还不如将这种力量转交于我,至少我还是有资格做浮世屿皇鸟的对手吧?”
“哼。”萧千夜冷哼一声,不屑的嘲讽,“一边虚情假意的骗他们入侵所依附的流岛,一边又在背地里想要吞噬自己的族人将力量据为己有,你不愧是‘魔物’,和我这些年见过的那些家伙如出一辙。”
“那我应该是比你见过的那些家伙强上一些的吧?”黑龙竟还立马反唇相讥,露出一瞬的不快,眨着眼睛饶有兴致的回想起飞垣上的魔物,念念有词的说道,“飞垣虽然有三魔之称,但实际上只有仓鲛具备强大的破坏力,流岛尚在天空之时,就算边缘没有大海,它依然能呼风唤雨从云层中引水灌城,形成海啸之灾,这才被凤姬联合七禁地神守打落下届,被封印在了碧落海下。”
萧千夜淡淡看着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会纠结这么无聊的事情,但见他不言不语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反而是黑龙有些沉不住气的接道:“飞垣上的三魔,如果放到上天界的黄昏之海,那真的就和一只蝼蚁没有太大的区别,仓鲛不过是因为‘海之声’可以协助夜王大人恢复,否则你以为那种地方能有它的一席之地?至于地缚灵和魇魔,那更是不足挂齿的小魔罢了。”
萧千夜不置可否的笑着,都说魔物的心思晦涩难懂,偏偏眼前这只黑龙会在这么离谱的地方钻了牛角尖。
隔了一会,黑龙自己也意识到有些搞笑,尴尬的轻咳一声,眼里有懒散讥讽的光,小声嘀咕:“是我失言了,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代我向幼子问好,她可得好好活下去才行,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孤身一人,若有朝一日她能成为我的同伴,那可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吧,哈哈……”
“想跑?”萧千夜冷冷回答,眼神冷冽不带一丝表情,他用手指往古尘刀锋一敲,黑金色的神力刀鞘瞬间散去,露出更加耀眼的刀身,黑龙不敢轻敌,脸上也闪过了敬畏的神色,化形之术顿时消散,雨蛟的原身再度呼啸而来,在吸食了整个山市的恶灵之后,这只蛟龙的体态大的惊人,虽然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但速度力量都远远超出预料。
黑龙的分身本想借机离开,不料古尘的刀光一秒就劈裂了雨蛟的半身,那是帝仲的“六式”,在他的身体融入龙血珠之后威力远胜从前,闪电一般追着自己而来。
再回头,黑金色的刀已经快要砍到分身,远在上天界间隙之术中的黑龙倒吸一口寒气,冷汗沿着还未完全复苏的原身一点点渗出,而冥王煌焰就静坐在他的身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山市里瞬息万变的局势,然而那样冷厉桀骜的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期待,相比出手相助,反倒更加好奇那个和帝仲共存的年轻人能战到何种地步。
分身虽然是吸食了四长老之力,但面对手持古尘的萧千夜很明显还是力不从心,他一路逃到山市边缘,惊觉血色洪水不仅阻断了恶灵的退路,竟然也能阻断他的脚步!
他被迫顿步,在刀光横扫过分身的一刹那找准角度敏捷的躲避,但是这一次的躲闪就让间隙里的黑龙感到胸闷气喘,只能借着分身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人――他手里的长刀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好似能吸进周围所有的光晕,让他一时怔住挪不开眼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耳边悠然传来冥王的讥讽和提醒:“是六式之一,你要是被那种形态的古尘砍中,不仅分身要被击毁,原身也要受伤的哦。”
话音未落,古尘再度出手,这一击让他踉跄一晃,感到手臂一阵被撕裂的剧痛,只见那条躲避不及被切断的手正在发生恐怖的扭曲,竟然像被吸进了黑洞中一样,在古尘的锋芒下被一点点摧毁!
黑龙在痛苦的同时,冥王则是拖着下颚仿佛享受什么似的,微微眯着眼睛,直到他退无可退的时候,虚空中裂出一道赤色神力,闪电般击中古尘逼着萧千夜收刀回防,再等他定睛细看,分身被无形的力量直接卷起,破开笼罩在山市边缘的结界,朝着璀璨的天空如流星般坠去。
“啧……煌焰!”萧千夜愤然低斥,再想追的时候,血色洪水从被冥王击穿的结界中泛滥而出,眼见着雨蛟的法术就要扑向东冥群山之际,他只能放弃追捕,变幻着手里的刀法填补破洞。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补上这个缺口,忽如其来感到一阵浓烈的疲惫,帝仲微微叹息,可惜自身虚弱的状态已然无法再给他任何支援,只能低声劝道:“先回去吧,已经追不上了。”
萧千夜微微仰着头,一言不发,眼底蓦然有彻底冰冷的光芒,好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到天空之巅风谲云诡的上天界。
第五百五十四章:善后
再回到后院,洪水已经散去,萧奕白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两具被吞噬到只剩下白骨的遗骸,不由得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他伸手轻轻拂过骨头,摇头道:“不行了,魂魄已经彻底散去找不回来了,这种洪水所过之处能吞食血肉,而刚才那只雨蛟又能吸食周围恶灵之力,想必现在的山市也一定是没有活口幸存了,这只巨鳌不能再留,等洪水退去,我来处理吧。”
他的面容是真心有几分遗憾,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这个被他亲手灭了族的女人产生奇怪的同情,曹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本不该被这种无聊的情绪影响。
在弟弟远去中原的那十年,他手下到底都肃清过多少人恐怕是数也数不清了,直到他失去控制连自己的父母都亲手碾碎,他才知道原来放纵的代价是如此巨大。
在那之后,明溪交给他的任务明显少了很多很多,也三令五申不允许他继续使用术法,他一下子从风魔最忙碌的人变成了最悠闲的人,长时间驻守在天高皇帝远的伽罗,倒也乐得清闲。
他想将所有的亏欠都偿还给唯一的弟弟,却总是成为弟弟最致命的软肋,受尽威胁。
想起这些漫长的过往,萧奕白无奈的笑了笑,眼神也是复杂的明灭着,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对手也都是些勾心斗角的政客罢了,一来二去相互制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只有对弟弟,他总有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只分身也被冥王救走了。”萧千夜跟上来,倒是没注意兄长脸上瞬息万变的各种情绪,有些懊恼的揉了揉眉头,萧奕白目光一闪,追问,“冥王……是之前秋选上那个年轻人吧?”
萧千夜点点头,扫了一眼地上的两具遗骸,忽然问道:“你应该还得回帝都复命吧,毒品的配方已经被阿潇烧毁了,那东西是以缚王水狱的药引为基础,掺和了一种极其罕见的黑色荼蘼改良制成,不过现在那种黑色荼蘼只有烈王手里还有一些,所以应该不会继续大范围泛滥了,想办法先把飞垣境内残存的毒品销毁吧,可惜之前抓着的那只白鼠也被洪水吞了,眼下也不知道帝都城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在接应他们。”
“没事,让公孙晏去查吧,很快就会出结果的。”萧奕白倒是轻松的笑了笑,对自己的同伙极为信任,又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又准备做什么?”
“我?”萧千夜想了想,看着门窗微敞的房屋,低头轻道,“我想先陪她去墟海调查一下玉璧的秘密。”
“那……阵眼呢?”萧奕白虽然并不意外他的回答,还是有些不安的追问,“原本我解决了山市毒品的问题之后,就要去泣雪高原那块雪碑附近提前做些准备了,虽然阵眼的位置被预言之神刻意抹去了,但应该就是在那一块不会有错,你眼下还要去墟海,不会惹夜王怀疑吧?”
“他自己躲在黄昏之海不出来,不能怪我先去做其它事情吧?”萧千夜嘀咕着狡辩了一句,内心也是纠结不安的,夜王的情况他并不清楚,凤九卿也一直杳无音讯不知所踪,但这过分风平浪静的日子始终让人无法心安,总觉得有什么更加凶猛的暴风雨正在无声无息的酝酿。
萧奕白静静看着弟弟,忽然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算了,一件一件的来吧,我看弟妹的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特别稳定,你多陪陪她也好。”
萧千夜莫名用力,握刀的手一瞬间青筋暴起,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定定看着自己的同胞兄长,忽然认真的说道:“你要回帝都和明溪复命是吧……有一件事,顺便帮我解决了吧。”
“哦?”萧奕白的眼睛清冷,默默转移的视线望向微敞的窗子,看着窗边静坐着的一抹侧影,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忽然感觉双目被刺痛了一下,萧奕白的眼睛一颤,“你是不是想说朱厌的事?”
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看见弟弟僵直的后背倏然一颤,微微蹙起眉头将声音压至最低:“我是想折磨他一辈子,就那样在镜月之镜的幻象里忍受痛苦,让他每日每夜感受血液逆流、骨骼寸断、筋脉断裂之苦,可是、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自己也在承担着某种巨大的痛苦,眼神对着窗边一扫而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漠然挪开视线:“之前在山博会的竞拍场,那只雨蛟想用沾着自身蛟龙血的肋骨伤害她,她吓的一动不动,明明那个人根本没有实力真的碰到她,她还是那么、那么的害怕。”
萧奕白没有回话,骨咒本就是白教的四大禁术之一,但很少有人会疯狂的剥开自己的骨头去诅咒他人,但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会让中咒着痛不欲生,比死还要恐怖,如果在此基础上,继续施展血咒,甚至是分魂大法,那么修为高深的施术者是可以完全控制对方的一切,成为“主仆”一般的存在。
他在事后和岑歌谈起那些往事的时候,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庆幸,好在云潇是个血脉特殊的姑娘,又早已经自行施展过分魂大法,否则以朱厌的性子,怎么可能只是杀了她就会罢手!
萧千夜微微阖上眼睛,强忍着心中这种蓦然刺痛的感觉,终于轻缓的吐出一句话:“给他个解脱吧,我宁可他不再痛苦,也不希望他阴魂不散,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出现在阿潇面前。”
他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回屋内,萧奕白看着弟弟的背影,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蓦然停止了,他是那么的冷定,却又那么的痛苦。
云潇靠在窗边,虽然看见兄弟俩在后院中低声说着什么,却并没有用术法去听,此时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一瞬就将先前脸上的阴霾努力遮掩下去,摇头低道:“对不起,我还是让他跑了,不过你别担心,就算抓不到长老院的人,我也会陪你去墟海调查清楚真相的。”
云潇愣愣看着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的自言自语,反而微微低头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随意的点了点头。
山市里的洪水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勉强退去,后院里的凉亭、石桌、假山、草木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红色朝阳中,一片死寂宛如人间地狱,萧奕白一夜未眠,通过分魂大法的感知力远远的向帝都城内的帝王汇报情况,明溪此刻是罕见的在望月楼内,望着东冥的方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金色的眼眸映着清淡的日光,却隐约透出一丝丝的不安。
公孙晏就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蹙眉望着面前那幅他也看不太明白的星位图――由于月圣女蝶嗤沉迷毒瘾无法自拔,眼下已经被秘密的转移扣押起来,从大宫主到两位法祝,再到三楼圣女,如今的祭星宫算是彻底的形同虚设。
明溪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的一贯喜欢嬉皮笑脸的贵族公子心虚的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悄咪咪的抬起眼角去观察帝王的神色,明溪瞥见他的动作,唇角隐约有一丝冷笑,公孙晏尴尬的吐了吐舌头,只听见耳边传来严厉的责备:“你竟然瞒着我在帝都城搞什么祖夜族的巫术法阵,难道赤晴没告诉你那东西只要缔结成功,会让巫阵所在的土地一并被魔物污染,你好大的胆子,望月楼你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公孙晏讨好的笑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气的明溪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手边用于占星的玉石就冲着他的脸砸了过去,骂道,“你还敢顶嘴!我让你没事多去七姑姑府上跑跑转转,关心一下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你倒好,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帮着她设下巫术法阵,想要拉着墟海一起去死?你死了就算了,你还要拖上卓凡,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公孙晏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不甘心的小声嘀咕起来:“什么叫我死了就算了……是那只魔物觉得亏了,硬要带上他的好不好,魔物那种东西,它也不跟你讲道理的,对不对?”
“你还敢顶嘴!是不是好日子过腻了,想挨点苦头?”明溪骂了一句,这次是连着装玉石的托盘一起照脸砸了过去,不解气的骂道,“要不是因为你这段时日玩忽职守,那些商行能在镜阁眼皮子底下把毒品偷偷运送到天域城?好在被军阁截获了几个毒贩子,严刑逼供之下才得知‘夜来香’之事,现在还有那一百斤的天香水,公孙晏,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去追查这批货的下落和背后的买家,要是查不出来,你就给准备给我卷铺盖回家吧!”
公孙晏拉套着脑袋,半晌才憋着一口气郁闷的道:“三天会不会太短了,至少给我十……”
“三天还嫌短,那你明晚之前就来汇报情况吧。”明溪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这下公孙晏是彻底不敢讨价还价了,只能苦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站着,好一会明溪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一些,拨弄着望月楼最重要的那张星盘,又指了指他袖间的冥魂,问道:“阿镜可醒着?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公孙晏一惊,这是明溪第一次主动要求见蝶镜,不等他回答,袖间飞出一道浅浅的青光,蝶镜的冥魂恭敬的在明溪面前盈盈拜倒,低道:“陛下对蝶谷有恩,蝶镜愿意为陛下解惑。”
明溪点点头,不愧为东冥蝶谷的末代谷主,他只是手指轻点着星盘,对方就能准确的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第五百五十五章:幻梦
这样尊敬的态度和她平时面对自己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属实让公孙晏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酸,但也只能抿了抿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蝶谷覆灭的那一夜,是当年的皇太子明溪以自身的太子金令强行阻止了军阁的屠杀,并亲自下令不得为难剩余的弟子,最后给予蝶谷致命一击的不是别人,是他这个曾经的门徒,他逼死那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女子之时,其实并没有觉得对她有多少深刻的感情,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是在之后的时间里一天天越来越抑制不住的冒出来,连他也觉得无法理解。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一直以为蝶镜像个照顾他的大姐姐一样,最初始的术法根基也是拜她所授,在年幼之时,蝶镜经常拎着他到角落里板着脸教训,丝毫也没把他当成什么权贵世家的公子哥,两人的关系也就像亲人一般平淡如水,直到他得到父亲左大臣和岳父右大臣的命令,要他去取回谷主首级之时,他其实也没有觉得有多么为难。
他像个陌生人一样亲手砍下蝶镜的头,装在神龛里带回帝都,然后上交给双极会,他以魂术将蝶镜变成了自己的冥魂,直到双王之变的时候,才在祭星宫发现了隐藏多年的秘密。
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和绝望的,但蝶镜却始终沉默寡言,没有对自己的悲惨经历责备过他一句话,但越是这种无声的折磨,越是让他饱受煎熬,无法释怀。
公孙晏的思绪忽近忽远,忽然瞥见明溪广袖下一抹镜面折射出来的光泽,心里蓦然便是一震――那应该是镜月之镜的碎片,自从朱厌被他关入其中之后,为了防止被他逃脱,明溪是一刻也不离的带在身上。
忽然间有种锥心之痛席卷全身,公孙晏的眼睛陡然冷凝收敛,一抹雪亮的光如同闪电掠过――他虽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但也一贯不屑把自己和朱厌那种声名狼藉的帝都男宠相提并论,可是刚才那一瞬间,他却由心的感觉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明明他们的人生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受尽底层的折磨,另一个却自幼享受着无穷的优待,可偏偏殊途同归,都变成了心狠手辣之人。
从某种角度而言,自己是不是还不如那个人?若是自己有着他那样的惨烈经历,或许还会比他恶毒一万倍。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云潇?那明明是他那种历经过风雨的人不应该做出的冲动行为,可他却真的那么干了,一步错,步步错,亲手将大好的前途摧毁,落到如今这幅生不如死的地步。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在亲手杀了云潇之后,对她产生了真正的感情,也让自己的致命弱点暴露在明溪眼前,万劫不复。
公孙晏扶着额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和朱厌一样可笑,他也是在亲手杀了蝶镜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喜欢上了她,可惜蝶镜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云潇那样逆天改命的血脉,能给他重新弥补的机会。
在他的思绪晃晃悠悠的同时,蝶镜已经起身走到沙盘旁边,望月楼的月圣女蝶嗤原本就是她的亲妹妹,是曾经蝶谷的首席占星师,论占星的能力,其实远胜于自己这个谷主,而眼下这幅沙盘仍旧保留着蝶谷独有的占星之法,以黄沙铺满整个星象盘,再以沾染着灵力的玉石洒落其中,玉石会在占星术的作用下慢慢游走到属于自己的轨迹上,最终呈现出完整的星位图。
“公孙晏,去把八荒琉璃司星仪取过来。”明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随口吩咐着正在发呆的公孙晏,见他半天没反应,又重重咳了一声,反复催促了一遍。
公孙晏这才回过神,祭星宫被发现是地缚灵入侵之后,从蝶谷掠夺而来的八荒琉璃司星仪就已经转移到了望月楼,一直由月圣女蝶嗤保管,他木讷的点了点头,机械般转身就往旁边的神台走过去,转动着旁边精致的齿轮机关,神台的中央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缓缓向上升起来。
八荒琉璃司星仪是放在一个血色神龛上,连接着细细的血线,公孙晏脸色猛然一沉,忽然间想起来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触电一般的往后大退了几步。
这个神龛……他在擅闯祭星宫的时候见过这个东西,它装着阿镜的头颅,用法术成线连接着八荒琉璃司星仪!
“这、这种线应该已经被我砍断了才对,为什么……”他不可置信的念叨,双眸瞪得滚圆忽然直勾勾的望向明溪,连带着语气也像坠入深渊,“不会是你干的吧?你疯了吗你竟然……”
话音未落,蝶镜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仍是那副陌生人一般生疏的语调:“公子冷静些,这是我自己修复的,和陛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