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眼神却有些闪躲,支支吾吾的说道:“山上那么多伤患,师姐都快要忙不过来了,我现在回去除了添乱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她分心来照顾我,要不……要不你回去看一看,我就在无言谷等你,正好也陪青依说说话,她总是一个人,很无聊嘛。”
“你不回去?”萧千夜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云潇,她面露难色,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赶忙给自己找着借口,“谷主把我放出来,我总要兑现承诺,帮他哄一哄青依……”
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她的心里话,萧千夜沉默了一瞬,看她故作轻松的笑着,帮自己整理好衣襟。
这双手在颤抖,出于某种恐惧和担心,不愿意再去面对自己曾经最为亲切的师门好友,他一下子就从这微妙的动作里明白过来――蛟龙族曾经两度闯入昆仑山,那些被她隐藏在内心深处最沉重的痛,无疑也被那伙人有意无意、甚至添油加醋的散播过,那样窒息而不愿回首的过往,压在一个女人的肩头,让她如何再以昆仑弟子的身份,重新踏足那片干净的雪域之巅。
云潇的眼睛游移着,一直没有焦点的张望着,萧千夜拉住她的手,认真的说道:“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师父,陪我回去好不好?”
“很重要的事情?”云潇的脸上有黯然的神色,抬眼确认性的望着他,“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我一起去吗?”
“一定要你一起才行。”他握着的手一点点用力,目不转睛的重复了一遍,“阿潇,一定要你陪我一起回去才行。”
云潇迟疑着,忽然见他学着自己的模样双手合十,往后退了一步哀求道:“求你了。”
“哈哈……”顿时就喜笑颜开,云潇深吸了一口气,“好,我陪你回去。”
无言谷虽然是处在镜月之镜的虚假时间里,但是伴随着伤势好转,他能清楚知道又过去了好几天,直到这次他在湖边练剑时再也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和僵硬,才长长舒了口气,起身向蚩王告辞。
风冥在湖边喝着茶,也没有嘱咐什么,在一声沉重的叹息之后,随手就将几人重新送回到昆仑之巅。
诛邪剑阵仍在持续,只是金色的梵文更加璀璨,因寄主死亡而失去控制的恶灵在高空漫无目的的飞舞,又在撞入剑阵的瞬间被撕扯成灰,一切看起来都尚在掌握之中,也让萧千夜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牵着云潇的手终于松缓下来,他并没有直接去鹿吾山,而是出人意料的带着她先回了论剑峰。
凤九卿和萧奕白皆是不解,但只是默默跟着,见他一路小跑拉着云潇进了房间,还反手就锁了门,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在外面广场上等着。
云潇奇怪的看着他这一串莫名其妙的动作,这原本是她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还好好的在原处放着,但他一进来就随手把古尘和沥空丢到了桌上,然后一把拉开了衣柜的门,埋头就在里面翻找起来,不明白他到底是要做什么,云潇从背后绕过去,戳了戳他,小声问道:“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师父吗?那你不去鹿吾山,跑到论剑峰我的房间里乱翻什么呢?”
他好像根本没听见,还是埋头翻了好一会才从最下方找到那个精致的木盒,顿时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连忙抱着放到桌上,示意云潇一起过来。
“这是……”云潇轻抚着木盒,有些茫然地脱口,“是你送我的那件衣服?”
“先换上,再去见师父。”萧千夜轻声嘱咐着,闭眼转过身,等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睛问道:“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房间里安静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让他莫名慌了神,立刻转身查看,云潇哽咽了一下,仿佛神智有点恍惚,一反平日的淡定从容,焦灼不安的捏着衣角。
“怎么了?”他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下意识的抬手,在触及脸颊的一瞬终于发现有泪水正在无声滴落。
“看着我。”云潇盯着他,加重了语气,即使泪光泛滥的眼睛里依然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她慢慢脱下东济的金昙嫁衣,火光从皮肤里闪烁而出,那不是人类可以拥有的躯体,一眼就能看穿汹涌迸溅的火,只是微微一抬手,似有明艳的羽翼一闪而逝,再探手入袖中,系好衣绳和结扣,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她苍白的脸色微微红了一下,低问,“即使是这样的我,你还愿意视若如初吗?”
萧千夜捧着她的脸,眼睛是如山岳般的凝重,郑重允诺:“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来,我们去见师父。”
两人牵着手走出房间,凤九卿看着一身红裙的女儿,先是微微一惊,然后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她身边的萧千夜,最后呵呵地笑了起来,推了一把萧奕白,淡道:“一起吧,若寒应该也在鹿吾山了,正好……真好。”
萧奕白似有所思,被他拉着一路心神不宁,直到来到鹿吾山才豁然惊醒。
第六百四十五章:窘迫
鹿吾山仍是人满为患,但是相比上次情况已经好转不少,露天的广场上不少弟子相互搀扶着,还能腾出手来帮忙煎药和包扎。
黑色的雾气终于散去,澄澈的天光从云间轻洒入白雪之中,让偌大的广场熠熠生辉,枯木逢春透出生机。
四人先后来到这里,凤九卿拽了一把萧奕白,暗暗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的隔着几步的距离慢慢跟上去。
萧千夜牵着云潇的手,一落地四周的目光齐刷刷的望来,顿时几个轻伤的女弟子就大吃一惊的围了过来,云潇下意识的往他身后躲了躲,不知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心里变化,默默低下头一言不发。
“师姐,你回来啦!”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脸上微微的窘迫,几个人兴冲冲的拉住她的手,恨不得把萧千夜挤得远远的,嘀咕道,“我就说师姐肯定不会有事的,那几只心怀不轨的蛟龙说的话怎么能轻信呢!你们看,这不就好好回来了嘛,鼻子眼睛、连根头发都没事,师姐,你这次走了好久,连早课都没人指点我们学习剑阵了,别走了好不好?我们都很担心你。”
说着说着,几个人眼睛一红抹着眼泪哽咽起来,云潇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这会反而要先耐下心来哄几个小师妹别难过,萧千夜早就被她们挤出几步之外,他想靠过来的时候又被年轻的弟子一把推开,脸色一沉不满的说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在外头惹事得罪了人,师姐也不会遭逢意外。”
“小佳!”身旁另一个人连忙打断她的话,尴尬的把她往身后推了推,急道,“乱说什么呢,快去看看药煎好了没,一会唐师姐回来看见你偷懒,又要发脾气了。”
话音未落,唐红袖已经从御药堂狂奔而出,一个箭步冲出来抱住云潇,她冲的太急没能稳住脚步,云潇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大步还是栽倒摔在了地上,唐红袖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压在云潇身上眼泪止不住的一直往下掉,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她的脸颊,云潇被她撞得眼冒金花,连忙支撑着坐起来安慰道:“好师姐,我本来都没事了,给您这一撞,差点闪着腰。”
“快起来。”唐红袖破涕为笑赶忙擦去眼泪把她扶起来,这一搀扶,原本终于宽慰的心又是剧烈的一颤,医者的本能让她敏锐的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不寻常,立马反手就扣在手腕上习惯性的诊脉,唐红袖瞳孔顿缩,僵硬的扭头望着云潇,下意识的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然后认真的从将手放在心口处,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迟疑半晌,拉着她往御药堂走,低道,“好久没给你检查身体,最近觉得怎么样?还会时不时发热不?”
“师姐。”云潇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再检查身体,我、我已经痊愈了……”
唐红袖有些窒息,拍着胸口努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她在握住云潇手腕的那一刻就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脉搏,甚至皮肤深处泛着红色的火光,心跳的声音像火苗的窜动,那明显不是人类该有的频率,她立刻就意识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没有丝毫改变的人肯定是哪里不一样了,又怎么也不愿意去深究细想这其中隐晦的真相。
云潇深吸一口气,又换了副镇定的模样说道:“师姐放心吧,我的病已经全好了,以后都不会再复发了。”
唐红袖愣愣抓着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画面一幕一幕在眼前重现,从襁褓中无力哭泣的婴孩,到咿呀学语跌跌撞撞扑向她的幼儿,再到笑颜如花青春靓丽的少女,好像一场漫长又清醒的梦,让她久久的发着呆讷讷问道:“真的都好了吗?可是你的身体有些……有些奇怪,要不还是让我检查一下吧,要不然师姐不放心。”
“师姐……”云潇踏前一步,用力握紧唐红袖一直剧烈颤抖的手,认真的说道,“真的不用了,我的身体……属于人类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所以真的不需要再检查了。”
这句话像惊雷炸响,让唐红袖紧闭着眼睛强忍住泪水,再睁眼的时候,反而是面前的姑娘笑吟吟的抬手揉了揉她的脸颊,温柔如水的安抚着她,唐红袖心中百感交集,于是轻叹一声,挥了挥手,“没事就好,不说了,过去的事情都不说了,掌门和几位师叔都在御药堂等你们呢,你师兄也在,快去吧,这会大家肯定等急了。”
“都在等我?”云潇一惊,偷偷瞥了一眼萧千夜,有些为难,唐红袖挽着她的胳膊,云潇却不知为何挣脱了她的手回到萧千夜身边,低道,“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师父吗?快去吧,我等你。”
“云潇……”唐红袖终于看出来她的窘迫,拉着她走到一边,直接用两只手捧着她的双颊说道,“都到门口了你怎么不想进去?云潇,你好好听我说,大家都很担心你,你失踪那会,掌门师父不远万里亲赴飞垣帮着找你,紫宸师叔每天都在星象仪那里认真的占卜,大家都想尽快找到你的下落,现在你好好的回来了,总要露个脸,让大家放心吧?”
“可是……”云潇支支吾吾的,语调慢慢低下去,用力咬住牙,想说什么,又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唐红袖按着她的双肩,逼着她抬起眼睛看着自己:“云潇,那伙蛟龙确实来过两次昆仑山,你的事情我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但你没有错,你永远都是昆仑山那个漂亮、惹人喜爱的小师妹,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师姐和你保证,谁敢不知好歹,谁敢阴阳怪气,我就挖出他的眼睛,把他清理出门户。”
云潇的眼里泛着泪光,一直以来,她可以将那段沉重的过去深埋在心底,可还是惧怕被身边至亲至爱之人提起,她害怕那些锋芒的目光,每一束都像无形的尖刀,刺向心底最软弱的地方。
“阿潇,来。”萧千夜终于跟过来,先是对着唐红袖微微点头示谢,然后朝云潇伸出手,认真的道,“来,牵着我的手。”
云潇低着头不说话,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尝试去握住他,又触电一般松开。
鹿吾山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其他人都低下头去装作忙手头的活,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凤九卿眉头紧蹙,心有不忍,叹道:“好重的心里压力,她平时一直很乐观,和我在一起这些天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没想到回了昆仑,反而如此拘谨,真让我担心。”
“先生放心吧。”萧奕白轻轻笑着,目锐如芒,“不会有事的。”
凤九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轻松的说出这句话,但真的感觉心中某个地方如沐春风,半晌,见云潇还是迟疑着不肯动,萧千夜主动上前牵住她往御药堂走去,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御药堂除去姜清和天澈,白厉、紫宸和青丘也携带各自的徒弟等候许久,从无言谷不欢而散来到昆仑之巅的凤姬迟疑了一瞬,看着两人,又看了看跟进来的凤九卿和萧奕白,似有所感,索性也就默默坐着一言不发。
云潇紧张的扫了一圈,这些都是她年幼时期最为亲切之人,此刻却不知为何让她感到呼吸困难,脸色一点点发白,连皮肤下跳动的火光都黯然失色,这样难以忍受的气氛让她下意识的咽了几口沫,情不自禁的抓紧萧千夜的手,全身在不受控制的微微痉挛――她自幼受宠,几个长辈视她如己出,把最好的关心全部都给了她,这样无忧无虑、众星拱月般的生活,在她执意渡海之后戛然而止,然后,以最为惨烈的结局悄然终止。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善意而欣喜的,为什么她还是会感到脑子里嗡嗡嗡的炸响无法正常思考?
从云端跌入尘埃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阿潇……”天澈叫了她一声,才往前踏了一步就被姜清无声拦住,掌门的眼中有他看不懂的深意,只能忍住心中的惊喜站着等待什么。
“师父,师叔。”萧千夜拱手行礼,他把一直低头不敢看大家的云潇轻轻拉到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又对着同门的师兄弟深深鞠躬,忽然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道,“师父、师叔,我和阿潇……已经成婚了。”
整个御药堂鸦雀无声,只有云潇的耳边“轰”的一下如惊雷落地,豁然抬眼震惊的看着身边的人。
成婚了?他在说什么……成婚了?
这种事情从她得知自己是浮世屿神鸟一族后裔的那天开始就渐行渐远,再到意外落入朱厌之手,被他侵犯杀害之后就再也不曾试想过一秒,她自幼就幻想着的美梦从此成为泡沫幻影,被无情的现实狠狠刺破,连一点点念想都不复存在,连她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重新打量这幅复生的躯体,仍能清楚的感觉到某种深刻的屈辱如跗骨之蛆搅得她几乎要发疯。
那张在黑棺里阴柔残酷的脸,依然时不时出现在她闭目休憩的睡梦中,像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萧千夜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将她身上一直止不住的战栗温柔的拂去,目不转睛的盯着满屋子的长辈和同门,认真的解释道:“当时误入东济岛,曾在当地军督大帅藏锋的主持下成了婚,可惜东济路途遥远,仓促之下也无法传信告知,如今终于有机会回来,正好大家都在,希望师父、师叔还有各位同门一起见证,当然还有我大哥和阿潇的父亲、姐姐。”
“你……”云潇的眼眶几乎都湿润起来,黑暗的心中倏然有一束明光照起,将漫长的噩梦散去,双颊慢慢通红,低道,“你、你瞎说!藏锋才没有做这些事情!”
“你不愿意?”萧千夜看着她,脸上挂着一种温柔的笑,云潇眼神复杂的抬起头,肩头的负担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如冰雪消融,也终于让她舒心的扬起明亮的笑,点头回应,“愿意,我愿意。”
御药堂的众人心照不宣的松了口气,姜清这才揉着一直紧蹙的眉头缓慢而坚定地望向两人,顺势接道:“昆仑才遭逢磨难,弟子多有伤病在身,虽是喜事,但繁文缛节还是暂且省下吧,给你的长辈、同门敬杯茶,聊表心意即可,天澈、红袖,去端壶茶过来吧。”
“好、好,我这就去。”唐红袖心中一颗巨石落地,喜形于色,立马拽着天澈就去准备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敬茶
唐红袖是开心的,踮着脚飞速整理着茶具,一扫之前的伤心难过,连眉眼都乐呵呵的向上扬起,只有被她强行拉出来的天澈面有担忧,但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接过托盘一起回到御药堂。
他一步一步端着茶走到萧千夜面前,所有人都在鸦雀无声的看着,四目相对的刹那,天澈凝视着对方坚韧如铁的双瞳,自己心中那些担心和焦虑倏然间就烟消云散,舒了口气轻轻笑了笑,往旁边让开一个身位,又温柔的望向云潇,虽然不言不语,却好似有千言万语在这一眼中无声流过,让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云潇也慢慢平静下来。
萧千夜拿起茶壶在四个茶杯中斟满清茶,双手托举着,第一杯是敬给了教导他剑术、培育他成长的掌门师父姜清。
姜清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指尖沿着边缘微微抹动,又一点点缓缓停了下来,老人家的眼底有欣慰有感慨,终究化成一声道不明心境的叹息,低头饮了一口。
第二杯则是敬给了凤九卿,这个容貌如此年轻的男人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难免还是让满屋的目光诧异惊疑的望过来,但他怔怔地注视着地面,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接过那杯茶,茶杯是朴素的白瓷,茶水也是清澈的淡茶,他微红的眼眸就那么倒映在水中,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看到了已逝的妻子云秋水,对他露出释怀的笑。
那年负气一别,再回首已是阴阳两隔,她至死没能等来自己的忏悔和道歉,却在这一刻好似云散月出,让多年的心结悄然而解。
一个失神的刹那,凤九卿轻轻闭眼,将眼角那滴差点止不住的泪水默默逼回,重新扬起明媚的笑脸,一饮而尽。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将第三杯茶认真的端给自己唯一的血亲兄长,仿佛心有感应似的,两人同时抬眼互望着彼此,自他记事以来,哥哥萧奕白一贯是个让他捉摸不透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有隔若天涯的遥远感,只有这一刻哥哥的神态清潋如昆山的旭日,让他能一眼看到毫不掩饰的祝福和喜悦,抬手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声嘱咐:“终于成家了,恭喜你呀,千夜。”
最后一杯茶是端给了凤姬,只有她一脸忧色缓缓仰起头,视线越过萧千夜的肩头,看向他身后低着头淡笑的云潇,眼神一时深邃起来。
澈皇的质问和警告似乎都还在耳边萦绕不散,通过火种独有的感知,她知道在云潇脱离人类的身体恢复皇鸟原身的那一刻,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终止这段曲折又错误的感情,可当她以另一种身份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身边,竟然还是被这段感情沉沦深陷,好像她历经九千年,真正要等的人,就是眼前的少年郎。
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心潮起伏,无言以对。
然后,云潇学着他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御药堂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三三两两的传出欢声笑语,在一一敬过几位师叔之后,同辈的师兄弟们一起围了过来,把他拦在中间笑呵呵的推嚷着,连之前受了重伤至今还坐在轮椅上的连震都沉不住气拄着拐杖冲了过来,他的腿上还包扎着厚厚的白纱布,一瘸一拐的跳过来高声喝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这臭小子,竟然把我最亲、最爱的云师妹娶进了门!你老实说,是不是一早就在打阿潇的坏主意了,到底是从几岁开始的?”
他被围在中间,想回头去拉云潇,又被舒远一把按住了胳膊强行架着拽到了一边,一贯对他颇有微词的舒远师兄此时也是罕见的哈哈大笑,搂着肩膀阴阳怪气的问道:“我听说阿潇小时候经常偷偷跑进你房间里,大半夜的外头那么冷,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开始打她的主意了吧?让我想想那是几岁的时候……嗯,九岁、十岁?你也太早熟了吧!”
“我把她赶出去了!”被舒远几句话逗得脸颊通红,萧千夜连忙摆手辩解,又惹得周围几人推推嚷嚷的笑起来,“不不不,我觉得应该是十二三岁那会,那会他天天蹲着等阿潇下课一起回山,我说帮他送师妹回去他都不肯,非要自己亲自等着才行,一定是那时候就动了坏心思,你老实承认,有没有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揩油?”
“不对不对,要我说,多半是十六岁那年,我亲眼看见一只栖枝鸟带着他俩溜出去玩,第三天才回来!”
“三天!”连震不嫌事大的嚷嚷着,“我和阿潇连三个时辰都没有单独相处过,你竟然偷偷带她出去玩了三天!喂,快坦白,你有没有欺负我最亲、最爱的云师妹?”
“得了吧你,阿潇什么时候成你最亲、最爱的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那牛头一样的性子,师妹才不会喜欢你!”身边的人起哄般的抬杠,几个同龄的男人嬉笑起来,萧千夜原本就不善言辞,这会被众人逼在角落里更是百口莫辩,天澈赶忙过去帮他解围,他和萧千夜自幼关系冷淡,除去师出同门几乎很少有交集,但此刻竟然也真心实意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他费了好一会才把萧千夜从人群里拉出来,然后笑吟吟的拦住不肯作罢的同门,重重的咳了一声,笑道:“快别为难他了,他前不久才受了伤,你们再推推挤挤,一会又要把伤口撕裂了。”
“受了伤……”连震眨眨眼睛,忽然狡黠的拖长语调,似笑非笑的道,“对哦,这臭小子是腰伤吧?咦……腰伤养不好可是要麻烦的,会影响幸福的!”
“连震!”一旁的唐红袖本是在偷笑看热闹,冷不丁听连震嘴里不害臊的说起这些东西,慌忙拍打着让他闭嘴,周围几个女弟子也是脸颊泛起红晕三五成群的嘀咕起来。
连震跌跌撞撞的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不甘心的抢话:“我好心提醒他嘛!他功夫好,遇到的对手也强,受伤是难免的,今天伤了腰,明天伤了肾,以后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连震!”这一下唐红袖的语气赫然抬高,倒吸一口凉气,连震不解的看着忽然生气的唐师姐,连忙好声好气的摆手为自己开脱,“我就说说、就说说嘛!”
“就你话多!”唐红袖气不打一处来,一脚给他踹回轮椅上,小心翼翼的扭头瞥过云潇。
云潇背对着几人,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有凤九卿和凤姬脸色一沉,不动声色的对望了一眼。
凤九卿悠悠摇头,有些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有感触,但眼下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似乎又让他燃起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莫名压低声音凑近凤姬问道:“真的没有办法吗?我是说……关于神鸟一族的血契束缚。”
凤姬冷着脸,却是格外沉重,这个问题她数千年前就亲身经历尝试过,结局却是始终沿着族内血契的轨迹,没有丝毫改变。
放弃火种,就等同于放弃生命,可若是保留着火种,就必须遵守血契的束缚。
萧千夜娶她为妻,无疑等于放弃了家族的延续。
凤姬面色一凛,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若干年后,他会另外再娶一个女人?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刻被她否决了,就算云潇那样的性子能接受这么一个女人,以萧千夜的秉性,又怎么会真的做出背叛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