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裴宴不过比他大个三、四岁,可两人之间却仿若隔着天堑,别人根本不会把他们相提并论不说,甚至还总把他当成裴宴的晚辈。说来说去,不过是裴家比李家势大。
这一次,他怎么也得想办法登上彭家这条大船才是。
李端派了人盯着汤知府。
一个时辰之后,他知道汤知府在裴家吃了闭门羹――裴宴没有见汤知府,而是派了裴满陪着汤知府喝了杯茶就打发了汤知府。
李端望着他书房前的那一丛依旧翠绿的方竹,心里五味俱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裴宴不是有意不见汤知府的,只是汤知府来的有点不凑巧。
郁家的漆器铺子十二号开业,郁家来给裴家送帖子。
郁博和郁远当然没敢想裴宴会理会这样的事,也不敢想这帖子会送到裴宴的案头,他们只指望着到时候裴家能派个小厮送个开业的贺贴去,他们家能放在铺子最显眼的地方,来往的商客知道这铺子有裴家的庇护就行了。谁知道郁博和郁远刚把贴子送到了专管他们这些乡邻往来的管事手里,出门时就碰到了胡兴。
胡兴这些日子可真是春风得意得很。
来给裴家送年节礼的可都是江南一带数得着的豪门大户,来送礼的人还都是那些人家里当家或是掌权的,送的年节礼大头都是给三老爷本人的,小头才是给裴家的。
这岂不是说明这些人能给裴家送年节礼,全是看在三老爷的面上,全是因为和三老爷有私交!
他当初没有听原先那个大总管的话,没有质疑老太爷的决定可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因而当他看到郁博父子就立刻想到了郁文父女,还有今天他去请三老爷示下时无意间看见的那个被三老爷放在书架上的青铜门环。
胡兴通过自己这段时间仔细认真的观察,觉得三老爷这个人是有点小小的怪癖的。比如说新做的衣裳,三老爷明明就很喜欢,也要放个十天半月才会拿出来穿,有些甚至会放到下一季再说。像这样子东西送来没几天就出现在他的书房里,而且还是顺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可见三老爷对郁家送的礼有多满意了。
他是服侍三老爷的人,郁家既然是得了三老爷青睐,他自然也要敬着郁家,看重郁家了。
“哎哟,这不是郁家大老爷吗?”他笑眯眯地上前行了个礼,关切又不失亲昵地道,“您这是过来有什么事?怎么不让小厮去给我说一声?您这样,可太见外了!”
郁博和郁远都有点傻眼。
裴家的这位胡总管常陪着杨御医去给陈氏把脉,要说胡总管和郁家的谁有交情,那也是和郁文有交情,什么时候他们也和胡兴这么熟了?特别是郁博,才刚刚回来,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前他有什么事来裴家,可是要想办法才能凑到那些管事们身边的。更别说是胡兴这样的总管了。
他看了郁远一眼。
郁远也纳闷,不过,他比父亲知道的多一些,转念也就猜出了缘由。
他小声地提醒了父亲一声“是叔父”,然后笑着上前给胡兴回了礼,说明了来意,又客气地随口说了一声让胡兴也过去凑个热闹。
胡兴立刻应了,和郁氏父子说了会话,自作主张地让他们等一会,并道:“我去帮你们向三老爷讨一句话你们再走,也免得你们白跑一趟。”
郁博和郁远听了都面露诧异。
胡兴却没有管他们,笑着自顾自地去了礼房,要了郁家的请帖,又去了裴宴那里,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地给正在练字的裴宴请了个安,把请帖递给了裴宴,这才恭敬地道:“郁家的漆器铺子要开业了,郁大老爷和郁大少爷来给您送请帖,您看,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郁家吗?
裴宴脑海里跳出郁小姐一本正经扯着裴家大旗吓唬鲁信的面孔,随后又想到了那个值二两银子的青铜门兽环。
他冷冷地道:“这种事还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当然是惯例如何就如何?”
裴家的惯例,派分管此事的管事包个二两银子送个封红就行了。
可裴老太爷的惯例,远亲不如近邻,裴家既然在临安城里落了脚,就要和这些乡绅、乡邻人家打好交道,除了封红,他还会在那些人家上门给他送帖子的时候问上几句话以示关心,如果能得了他老人家的看重,还会亲自上门祝贺一番的。
郁家显然是裴老太爷的惯例啊!
要不是他喊住了郁氏父子,郁家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就能知道裴宴的决定呢?
胡兴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暗中鼓掌。
“好嘞!我这就去跟郁大老爷说一声。”他屁颠屁颠地走了。
裴宴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对,但小厮来说陶清从广州赶了过来,他一时也就没有多想,去见陶清去了。
第八十八章 陶清
陶清四十来岁,中等个子,身材消瘦,皮肤黝黑,高颧骨,容长脸,长相十分地普通,是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了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十五岁丧父之后为家中的弟妹和孀居的母亲撑起了一片天,在陶家众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号称广州第一家的陶家的掌权人。
不仅陶安尊重这个胞兄,裴宴也很尊重他。
“大兄!”他跟着陶安称呼陶清。
陶清冷峻严肃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意:“遐光,你还好吧?”
自从父亲去世,还是第一个人这样问他。
裴宴眼眶微湿,道:“我还行!这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陶清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安慰裴宴,而是道:“你能这样想就好,等过几年你再回头看,这些事也不过是你脚下的一道坎而已。迈过来了,收获会更多。”
“多谢大兄!”裴宴说着,请陶清在圆桌前坐下,道,“我会记着您的话的。”
陶清笑了笑,道:“你和子然都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多说,你们心里都有数。我相信你们。”说完,看着小厮给他们上了茶点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这才又道,“你也别和子然玩那些虚头巴脑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陶安和裴宴一样,是家中的幼子,小的时候都有段桀骜不驯的日子,两人京城认识之后,一见如故,立刻就成了好朋友。陶清几次行商经过京城去看陶安的时候,陶安都把裴宴拉着作陪,陶清看裴宴就像看到小时候的陶安,何况裴宴格外英俊,若是他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简直就像观世音菩萨座下的金童,陶清看着就很喜欢,对裴宴非常地亲厚。
裴宴能感受到陶清对自己的善意,和陶氏兄弟自然也就越走越近。听陶清这么说,他也没有隐瞒,直言道:“那舆图是我无意间得到的。现在有两件事,一是不知道那舆图是真是假,想让大兄帮着先试航一段。二是这舆图原是福州彭家看中的,为了得到这幅舆图,彭家颇花了些心思,还在临安城整了些事出来,我就想知道彭家是怎么知道这幅舆图的。”
生意做到了陶家这个份上,就不仅仅只是货物买卖的事了,还必须得要清楚朝堂风向,不然朝廷一个决定出来,很可能几辈人做起来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甚至还有可能易主。这也是为何不论陶家也好、彭家也好,每代都要辛辛苦苦供出几个读书人来的缘故。
陶清能掌管陶家,就不是个等闲之辈。裴宴没说出来的话他一听就明白。他不由沉吟道:“试航是小事,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不放假,赶在龙抬头之前给你个音信。但彭家那件事,恐怕还得你自己想办法――彭家这两年,和三皇子走得很近,怕就怕他也是给别人做嫁衣。朝堂这块,我们家不如你们家。但既然你跟我这么说了,肯定是有我们家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直管跟我说就是了。凭我们两家的交情,无论如何也会帮你办到的。”
当今皇上有三个嫡子。嫡长子已经夭折了,嫡次子成亲多年却没有生下儿子,嫡三子倒是有两个儿子,却排行第三。本朝的规矩,立嫡立长。眼看着皇上年事已高,常有御史上折催皇上立下诸君,可皇上都视同耳边风,留中不发,不仅朝中的大臣为难,那些想站队的人也很为难。
裴宴道:“我也是担心彭家是给人做嫁衣。所以我让印家的人帮着去打听了。要知道,这舆图当年可是落在了左光宗的手里。”
左光宗死的并不光彩。因为当时触犯了南边大多数世家豪门的利益,他被先帝责难的时候,几乎是墙倒众人推,不仅没有人为他说话,他死后,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在流放途中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是皇上登基之后,重新给他恢复了名誉。而如今所谓的左氏后人,不过是左光宗堂兄弟的后嗣。
“如果当初这舆图是落在他手里的,他不可能不拿出来。”裴宴道,“至少福建和广州的那帮官员会想尽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陶清听了笑道:“遐光,你和子然一样,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的,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有时候行事不免多了几分悲悯之心。”
这话不止陶清说过,裴宴的恩师张英也说过。
裴宴不以为然。
难道一帆风顺还是错不成?
一帆风顺也是一种能力。
有能力一帆风顺,为何还要去受苦受难呢?
陶清知道他是听不进去的,亦不多说了,道:“我们陶家在大沙的那个仓库你去过吧?若是我问你,谁最清楚仓库里面的事,你肯定说是分管管事。可实际上,最清楚库房里事的,却是门房。每个库房放的是什么货?什么时候搬进去的?是谁搬进去的?搬进去的这些人领头的是谁?谁的力气最大?哪天搬的货最多……”
裴宴一下子明白了陶清的意思。
“您是说,除非这舆图是左大人主持画的,否则这舆图是从哪里来的又去了哪里,左大人未必知道?”他沉思着喃喃地道,“那个鲁信的父亲曾经做过左大人的幕僚,如果他知道,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也知道呢?或者,他不知道,但有其他人是知道的……”
他说得含糊不清,陶清却听得明白。他温声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与其去京城里查,不如查查这些人的关系。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如果涉及到的是两位皇子,这生意再赚钱,陶家和裴家的关系再好,他们也不会去碰的。
裴宴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道:“我之前是想,最了解对方的,通常都是对方的敌人而不是朋友。我才找了印家去查彭家,但又有些担心印家会对我有所隐瞒,所以想借您的手再去印证一下印家给我的消息对不对、全不全。好在是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多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幅舆图能不能拍卖,就看彭家是怎么知道这幅舆图的了。”
陶家和印家、彭家都有些生意往来,但陶家是裴宴所说的“朋友”,若说打听消息,他们家也很适合。
陶清笑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把官场上的那一套拿到生意场上来了。”
官场上高调任性一点都不要紧,反正裴宴有个厉害的恩师还有几个厉害的师兄,可生意场上却讲究和气生财,有时候高调反被坑了都不知道。
裴宴管着家里的庶务,就得管理家中的生意,可他最不耐烦的,就是与人打交道了。
他想想就觉得余生无趣。
郁棠的笑脸突然就从他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那小姑娘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就算胡说八道被他当场捉住了,她也可以心不跳脸不红地继续胡诌,还脸皮特别厚,为达目的怎么弯腰恭膝都可以做得毫不费力。这样的人,应该才适合做生意吧?
裴宴叹气。
偏偏这个时候汤知府来访,他当然没什么心情,而且还像从前那样任性地直接来了个“不见”。
陶清很不赞成,告诫般地喊了声“遐光”,道:“那可是你们的父母官?”
裴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父母官了。这种软绵绵不知所谓的人,就算是在我这里吃了闭门羹又怎样?”
他若是敢像郁小姐那样面上事事都顺着他,见到他好话一箩筐,背着他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比如说,把个只值二两的门环装在锦盒里当古玩送给他。
比如说,查出那个卫小山是李家害死的,就敢揪着李家不放。
能弯腰,也能挺胸。
他倒敬这姓汤的是条汉子,把他当成座上宾。
裴宴这么一想,越发瞧不上汤知府了。
“您别管这些小事了,”他道,“您难得来一趟,反正也没办法赶回广州过年了,就在我这里过年好了。”
“那怎么能行?”陶清不想破坏裴宴的心情,顺着裴宴道,“我在杭州城又不是没有宅子,在你们家住着过年算是怎么一回事?好了,我是悄悄来的,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还悄悄地走。有了消息,我立刻让人来告诉你。”说着,他站了起来。
裴宴自然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可陶清坚持,还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主意?你要是真想把这舆图甩出手,还真不能大张旗鼓地送我。至于说试航的事,我会想办法让印家知道的。对了,除了印家,你觉得还有谁家应该知道?否则我不清不楚地,无意间要是坏了你的大事,你不得跳脚?”
“如果能行,给利家也说一声。”裴宴呵呵笑,道,“彭家当然也要告诉他们,但不能这个时候就告诉他们家,得等到我们把这舆图分了再告诉他们。”
这样也就达到了郁小姐的目的。
“行!”陶清爽快地应了。
裴宴送陶清从裴家的角门离开了。
第八十九章 生意
裴宴这边所有的事都按照他设想的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郁棠这边则有点慌乱。
先是她摸不清楚裴宴那边事情顺不顺利,其次是家里的铺子没能赶上今年春节前的旺市――因为大伯父郁博在江西呆的时间太长,回来的时候已进了腊月,他们紧赶慢赶,选了腊月二十开业,可按照惯例,腊月二十二、三,小年之前的那几天集市上的铺子就都要歇业了,直到来年过了十五才开业。今年的生意是没有什么收益了,只能赶在年前开业,讨个好彩头了。
因为这个,郁棠也被大伯父叫去铺子里帮了两天的忙。
用她大伯父的话来说,就是她不懂怎么做生意可以,但不能不懂家里的银钱往来:“就算招了女婿上门,家里一年赚多少钱,是亏损还是赢利,必须自己心里有数,不然很容易被人糊弄。”
郁文和陈氏都觉得有道理,让郁棠穿着粗布衣裳在后面库房里记账,还要求郁棠:“以后每隔五天就来铺子里一趟,你得知道咱们家铺子里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每样东西赚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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