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艾尔先生。”莱恩首先说，他看上去和参与电视剧拍摄之前完全不同了。

　　长相上没多少变化，可他的眼神变得明亮而坚定，坐姿相比去过去端正了许多，甚至他拿起水杯时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样子，都像极了艾伦。

　　艾伦也有了不同。

　　他的面孔依然阴郁，可现在的阴郁不再是过去那种孤狼般的阴郁，而是一种沉寂的安稳的阴郁，像是生活在暗处的生物安然地待在暗处，不自怜自哀，也不对阳光下的生物满怀敌意。

　　“晚好，卡尔。”艾伦说，他冲卡尔笑了笑，眉目舒展开来。

　　在电视剧中他演一个三十多岁，比他更为成熟的人也毫无违和，因此剧组中的人总是忽视了他的年龄，这时候他放松地微笑起来，人们才发现他其实还相当年轻。

　　“像艾伦一样叫我卡尔就好，朋友们。”卡尔说，他喝了一口摆在他面前小桌子上的饮料，而后把瓶子拿到面前看了看，挑起眉头，“艾尔集团居然还有这么难喝的汽水？我以为我以前喝的汽水都是我们公司的。”

　　“您喝的是特调版，主人。”亚历山大在卡尔的耳边说。

　　台上被邀请过来主持的嘉宾已经开始为颁奖预热了，观众席的人不管对他的逗趣台词买不买账，都配合地在该笑的时候哄堂大笑，该鼓掌的时候鼓掌。

　　和卡尔的轻松惬意，还有心情挑剔饮料不同，詹姆斯紧张得浑身上哪儿哪儿都不痛快，看什么都不顺眼。他知道因为卡尔在这里，摄像头过上一两分钟就会往他们的方向扫上一下，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躲在桌后的双腿却神经质地不断交换着姿势，还时不时地抖一下，又突兀地意识到这不是抖腿的场合，赶紧止住动作。

　　卡尔把饮料放回桌子上，两只手撑着下巴，扭头去看詹姆斯：“别紧张，今天我们一定能得奖。詹姆斯，你心跳响得我隔着七英里都能听到了。”

　　“为什么是七英里？”詹姆斯问，话刚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随便说了一个数字而已啦。”卡尔笑了，放下一只手，只用右手托着自己的半张脸。

　　他完全没有奖项压力，他知道这部电视剧一定会得奖，而且就算不得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DM公司又没有盈利压力，他爱拍什么就拍什么，爱怎么拍就怎么拍，艾尔集团的财富足够他把泰坦尼克号翻来覆去重拍十几二十遍。

　　因为毫无所求，卡尔就显得过分放松。

　　他在座位上动来动去，时不时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嘉宾，这本应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可在托尼.斯塔克这位花花公子这些年用他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洗刷过全美三观后，人们对长得好看的阔佬容忍度绝对得到了质的提升。

　　比如现在，大家只会觉得：

　　看看卡尔小王子吧，他居然在明显不感兴趣的情况下坚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么久，既没有当众和刚认识的美女热吻，也没有毫不客气地怒斥主持人讲话水平低劣，完全就是个小甜心！

　　至于他那点走神的行为……得了吧，谁叫节目制作组的水平这么低？这个颁奖晚会确实挺让人昏昏欲睡，要不是等着颁奖，谁也不会这么给面子地从头到尾把它看完的。

　　安静了许久的卡尔低声跟管家说话：“我听到戴安娜的声音了。”

　　“恐怕这不是一个和她相识的好时机，我的主人。”亚历山大同样低声回复道，“您的一举一动都在摄像头之下，我注意到您很不习惯——请您尽快习惯，这是不可避免的。”

　　“太多的关注让我有些不舒服，亚历山大，作为超人的时候还好，作为卡尔.艾尔的时候，他们让我感觉到窒息。”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下，而后伸出手臂揽住了卡尔，用身体为卡尔遮挡住了摄像头。

　　亚历山大不太出现在媒体上，但在必须这么做的时候，他也从不拒绝。

　　因为完美的长相、惊人的才华，他从来都是关注度极高的明星式人物，尽管人气和名声都不如托尼.斯塔克高，所吸引到的关注相对来说也更安静和低调，可正是因为他的沉默冷淡，不假辞色，他的粉丝才更加擅长和热衷于通过他的一些小动作和微妙的表情变化来推测他的心情。

　　电视机前的无数观众都因为他的这一动作而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因为这个动作里的保护欲和宠爱感实在太强了。

　　在此之前他们几乎从未同框出现过，人们也无从得知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感情究竟是好是坏。哥哥亚历山大的做事风格叫人琢磨不透，而弟弟卡尔，直到现在还没有几个人摸清楚他的具体住址在哪里，人们只知道他确实有一个固定的住宅。

　　可这一个镜头绝对能让那些关于兄弟阋墙、财产纠纷的恶意揣测偃旗息鼓。

　　“您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了，主人，您需要朋友，需要社交，您不仅仅是超人——而您在这一身份上花了太多时间和心血。”尽管及时做出了这种类似于妥协的动作，管家依然孜孜不倦地劝说着卡尔，他的口吻带着显而易见的关怀，或许还有深藏的一点无奈。

　　他没办法用太强硬的口气和卡尔说话，他能做到，但他就是不能。

　　卡尔被托付到他手上的时候才刚刚两岁，一双蓝眼睛有半张脸那么大，总是湿漉漉的，皮肤好像掐一把就能流出牛奶般的水润，天真无邪，稚嫩脆弱，像天上的云团一样，一阵稍大些的风都能将他吹散。

　　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族人，失去了母星，他失去了所有。

　　而这可怜的小婴儿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坐在逃生舱的小床上，无辜地摆弄着自己的玩具。

　　漫长的星际旅行里，孤独的宇宙之中，只有他能够看护这可怜的小生命。

　　而卡尔，总是被浩瀚神秘的宇宙所吸引。他会摇摇晃晃地爬到瞭望台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星球和气团，偶尔会有爱好和平的宇宙生物、星际运输的商船经过，而这时候，他就会把蓝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胖脸贴在瞭望台上，用圆嘟嘟的手指划来划去，发出一连串没有人能听懂的呓语。

　　即使已经过了很多年，卡尔已经长大了，黄太阳的能量被他的基因所吸收，而这些能量让他几近无所不能，在亚历山大心里，卡尔依然是那个脆弱的、在星球与星球中流浪的小宝宝。

　　卡尔什么都没有。

　　他孤身一人来到一个永远不会接纳他的星球，陪伴他的只有一个永远都无法在哪怕生理层面上理解他的人工智能生物，亚历山大能苛责卡尔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