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郎君。”路安颠颠去了,苏细脸上的笑瞬间垮塌。
她好恨呐。这个瞎子为什么总是跟她过不去!
……
书房内,左丞刚刚回府,便将顾韫章给唤了过去。
“听说你今日落了水?可吃了姜汤?”
“吃过了。”顾韫章点头。
左丞一愣,然后笑道:“这倒是难得,我记得你可是最讨厌姜蒜这种东西了。”
顾韫章没说话,只是淡淡勾了勾唇。
“对了,今日唤你过来是为了你的婚事。我听说那苏家李代桃僵想糊弄我。正经女儿不送来,换了个外室女。若非那苏苟正被锁在翰林院内出卷子,我必要去好好问问他!”
顾服顺脸上显出怒色,显然是对苏家做出的这件事非常愤怒。
反观顾韫章,却是十分淡然。他道:“侄儿觉得,这位外室女其实也不错。”
左丞听到此话,面露疑色,“怎么?你与她见过了?”
顾韫章微偏头,望向窗外。
不远处,园子里头的女郎们正在娇声笑闹,男子神色淡薄,嘴角的笑渐渐压了下去,他道:“见过了,是位很合我心意的女郎。”
顾服顺皱眉,“大郎,你是真心要娶?还是因着今日的事碍于女儿清白?”顾服顺还是觉得顾韫章就该配苏莞柔,“我听说这位外室女出生市井,上月才接回苏府。虽说苏苟那人是个书呆子,但他教养出来的女儿确真是不错。”
顿了顿,顾服顺怕顾韫章误会,又添道:“我说的是那个叫苏莞柔的。至于那位外室女,迎娶过来做妾也可。”
“不必。”顾韫章断然拒绝,“我就娶苏细,为正妻。”
顾服顺似乎还想再说,不过他了解顾韫章的脾气,与他父亲极像。虽看着羸弱无依,性子却是执拗的。
“也罢,既然是你想娶的,那我这个做大伯的,自然会给你娶回来。这是我让周林替你备的聘礼单子,你瞧瞧……”话说到一半,顾服顺突然意识到顾韫章眼盲,便改口道:“我读给你听。”
“不用了,只要苏家愿意便可。”顾韫章话罢,朝顾服顺一拱手,“时辰不早,就不耽搁大伯休息了。”
皎白月色铺叠而落,顾韫章敲着手中竹节盲杖,缓慢离开了顾服顺的书房。
顾服顺拿着手里的礼单,叹了口气。不过片刻,书房门口又传来动静。
“父亲。”顾颜卿一脸喜色的进来,拱手道:“今日父亲回来的早了些。”
顾服顺将手中礼单放到桌上,点头。
廊下挂起两盏红纱笼灯,书房内也点起了灯。顾颜卿与顾服顺静站片刻,还是顾颜卿先开了口,“父亲,今日是我生辰。”
顾服顺愣了一下,“你的生辰礼?我过几日给你。”
顾颜卿知道他的父亲又忘了。他眼神黯了黯,然后扬起笑道:“不必过几日了,我就想要父亲书房里那把李阳老先生的百鸟朝凤扇。”
顾服顺转身,一边翻看手中书信,一边道:“那扇子我已给你大哥了。”
听到此话,顾颜卿脸上笑意渐消。积攒了多年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那把扇子我与父亲要了半年有余,父亲也不给我,如今竟给了他。父亲总是如此偏心。他一个瞎子,要什么百鸟朝凤扇!”
“啪!”的一声,顾服顺手中毛笔直接朝顾颜卿扔了过去。泼飞的点墨落在顾颜卿身上,极浓的黑,在那件银红色的圆领袍上异常明显。
“住嘴!他是你大哥!”
顾颜卿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墨汁。他红着一声眼,看着面前的父亲,咬牙道:“你这么喜欢他,那就让他做你儿子吧!”
话罢,顾颜卿转身就走。他疾驰在游廊之上,冷冽春风肆虐,吹起袍角,灌入衣内。
“郎君?郎君这是要去哪啊?”马厩内,看马的小厮一脸慌张。
“滚开!”顾颜卿推开人。
“郎君,您喝了酒,可不敢骑马!”
顾颜卿一脚踹开挡路的小厮,径直策马而去。
……
丞相府内,灌了一大碗姜汤的苏细打着饱嗝儿,在后园子里头遛弯。
顾颜卿的生辰宴从一早辰时便开始接待客人,听到要到晚间子时才会结束。
天色已晚,丞相府内却依旧热闹。苏细与顾韫章共坠小池的事早已传来。那些自来看不起苏细的女郎们戏称“这是连成亲都等不得,便抱到一块了”。
“我听说那顾家主母连聘礼单子都拟好了。”
“不对不对,不是顾家主母拟的。是左丞大人身边的管事周林亲自去的。听说还是左丞亲自吩咐的。怕顾家大娘子不上心,亏待了顾家大郎。”
“这顾家大郎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左丞大人如此偏爱?难不成……”后头的话那位女郎没说,所表之意,尽在不言中。
苏细“恰巧”路过,“偶然”听到这段话。她蹙眉沉思,难不成这左丞跟顾韫章还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不对,不对,现下最重要的是怎么让自个儿从这桩婚事里面脱身。她好奇这顾韫章跟左丞的关系做什么,又不是真要嫁给那个绣花枕头。
“娘子,方才奴婢瞧见柔姐儿急匆匆出了顾府,一个人先家去了。说是大娘子病了。”
“病了?什么病?”苏细赶紧把自个儿支棱着的耳朵从后头的八卦圈里收回来。
“头晕目眩,起不来床。”
“哦。”苏细恍然,笑道:“这不是病,是自作自受,自讨苦吃,自食其果,自投罗网。”得意完,她突然一愣,一脸呆滞道:“她走了,咱们怎么回去?”
素弯也跟着一愣。是啊,来时是一道来的,这苏莞柔先走了,她与娘子可没其它的马车回苏府呀。
“奴婢去想法子。”素弯转身去,又留下苏细一人。
苏细一人闲极无聊,又是个脸皮厚的,根本就不管旁人瞧见她时那副指指点点的模样,径直顺着花园小路往里去。
听说丞相府内的梅花也是极好看的,园内还有这京师里唯一一棵别角晚水,这种梅种就连宫里头都没有,弥足珍贵。
没人引路,苏细一人胡乱走着,突然瞧见前头两人。
分明就是顾韫章和他的小厮。
夜色正浓,苏细穿着轻巧绣鞋,踩在梅花铺就的梅路上,地质绵软,悄无声息。
梅树下,男人衣袂飘飘,眉目如画。
路安道:“郎君真要娶那外室女?”一边话,一边面露担忧,“那位女郎妖艳太甚,恐不利郎君。”
苏细掩在树后,伸手抚了抚脸。这个小厮倒是惯会说实话。
清寂空气之中,梅香清新淡雅,男人语调缓慢,“花盛开,何错之有?”
苏细一愣,覆在脸上的手轻轻落下。
第13章
路安双眸一转,“郎君此话何意?”
顾韫章叹息一声,语气卑弱,“我听闻那外室女面丑无盐,性格暴戾,不是良配。”
掩在树后的苏细缓慢蹙起秀眉,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等一下?难不成方才那句话,这个死瞎子是在说他自己?
苏细猛然想起在锦霞寺内,她扮作小厮,与顾韫章说的那番“鲜花与牛粪”的言论。所以他是在说,他这株花,娶她这坨牛粪,何错之有?
苏细瞪圆了一双美眸,直觉一口怒气径直上涌到天灵盖,差点仰面倒下去。她抬手一把拽住身边的梅花枝,粉拳攥得死紧,一口小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路安,这梅林里头还藏着鼠儿?”眼盲之人耳聪。顾韫章微偏头,朝苏细的方向看过去。
苏细赶紧躲藏,然后一把拽住身边的梅花,狠狠往嘴里塞了一把,终于将自己那口可怜的小银牙救了下来。
艰涩的梅花瓣带着苦兮兮的汁水充斥在苏细口腔内,苏细被苦得皱巴了一张脸,刚刚吐出来,不远处竟行来几个使女,手中提着篮子,想是来剪梅花的。
苏细“呸呸”吐干净嘴里的残渣,赶紧提着裙往旁边避。
“哎呀,这梅花怎么回事。”使女看着被拗断了枝,啃噬的只剩下半根光秃秃桠儿的梅花,一脸惊怪。
顾韫章敲着手中竹节盲杖路过,淡淡道:“兴许是鼠儿啃的吧。”
路安捂嘴偷笑。使女们瞧着顾韫章那张俊美皮囊,臊红了脸,窃窃私语。只叹可惜是个瞎子。不然凭借丞相府的权势和左丞的宠爱,随意安插个官职,平步青云,还不是信手拈来。
顾韫章走出梅园,突然开口道:“对了,你方才说苏家主母突染疾病,卧床不起?”
“是。”路安正色点头。
顾韫章淡淡勾唇,“替我去寻周林来。”
……
丞相府角门处正停一辆四轮马车。
路安将手中银子塞到周林手里,“咱们郎君说了,夜深路盲,劳烦周管事亲自走一趟。”
“自是应该的。郎君实在是客气了。”周林推拒了一下手中银两,在路安再三规劝下,还是收了。
周林乃左丞心腹,知道这位顾家大郎在左丞心目中份量不低,他从来是万分仔细伺候,不敢有丝毫怠慢。因此,周林毕恭毕敬的接了苏细,亲自驾车出丞相府。
马车辘辘行远。
路安回到青竹园,“郎君,苏家小娘子去了。”
“嗯。”顾韫章摆弄着窗前的那盆绿叶子。
路安道:“郎君,您为何要让周管事亲自送?”
顾韫章慢条斯理地捻着那几瓣可怜的绿叶子,垂首道:“因为他,喜欢仗势欺人。”
路安不甚懂,却也不多问。
“郎君,这是什么草?”
顾韫章松开那瓣可怜的娇嫩绿叶,说话时,语气中竟带笑,“这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花。”
路安探头,“这哪里有花?”
“尚稚嫩,还未长出来。”
……
苏细一脸气鼓鼓地坐在顾家马车往苏府的路上去。
素弯坐在苏细身旁,压低声音道:“娘子,这顾家的人对咱们倒是恭谨。居然还是顾家管事亲自驾的马车。也不知是谁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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