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规则是自己定的,怎么尽兴怎么来,不然就没必要出这个海。
前面几局,陈挽当荷官。
他前段时间四处奔波,身体抱恙,瘦了些许,今日穿很低调的棉麻衬衫和黑西装裤,海风鼓起白衫,勾得腰线很细,尤其是在俯身发牌的时候。
候牌时有人问起赵声阁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白鹤堂一案,陈挽全程跟完全不知道似的,认真发他的牌,众人七嘴八舌他一句话也不多。
不过很快,拜谭又明所赐,大家都知道陈挽被喊去询问了,他笑着回大家话,半点不提赵声阁,话术之精妙,口风之严实令人叹为观止。
这一局,赵声阁叫牌当庄家,陈挽没给他放水,公事公办。
坐赵声阁左位的是秦兆霆,其父是股市大拿,人称海市股神,很会算牌,暗中出了不少次千――这是合规的。
出海玩就是为了去掉规则,想怎么玩怎么玩,为赢无所不用其极。
陈姓荷官很公正,神不知鬼不觉洗掉他的千――这也是允许的,玩家想怎么玩怎么玩,荷官想怎么判怎么判,他们的权力比赌场里那些工具人似的荷官们大很多。
这恰恰增加了游戏的趣味性和不可预知性――玩家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别的玩家,还有不知道究竟是狼人还是吉星的荷官,甚至赌注越大,荷官就越显得重要。
荷官有讨喜的,被当作财神爷,也有招人恨的,被当作鬼煞星。
他们可以不按常理洗牌、发牌,你永远不知道他发的是毒药还是金水。
博彩业天堂伯利海峡有句谚语叫“荷官是上帝,荷官是主宰”。
得荷官青睐者不得天下也得半壁江山,他们可以叫你赢得盆满钵满,也可以叫你输得血本无归。
几轮下来,大家都指定陈挽来当荷官。
他不像别人当荷官时那样随心所欲地耍人,尽力在这三寸赌桌上维持一个相对公允的对弈环境。
是以大家都生出他偏向自己的错觉。
即便是洗牌、发牌的这样纯粹娱乐的事,陈挽也很认真,赌桌就设在露天甲板上,晚霞已经烧到了海面,落在他身上,绚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花牌在手指间翻叠,眼神锐利而冷静,神情温和恭谦,却像是主在恩赐众人,操控手上的一张张神牌,主宰着输赢、财富和各位玩家的命运。
赵声阁打量手里对方分给自己的牌。
两张黑桃k,一个梅花j。
可真有意思。
他身旁的秦兆君不知分到了什么牌,抬头看向荷官,莫名笑了一下。
一时桌牌上的几人都表情微妙。
赵声阁背靠在椅子上,表情淡淡的。
作者有话说:
美神降临就是说
挽:一位高情商职场人
第15章 底牌
陈挽会记牌。
他把四个花色拆得零碎,赵声阁上一把已经拆过一次对家的同花顺了,陈挽不会再给他鬼王。
一个荷官会记牌,不出奇,但把桌上四个人的每局积分、得分点、前几局都拿过什么牌以及各人打法风格悉数刻在脑中,那便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不过少爷们是不会、也没那个智力发觉这些细节的,他们就是单纯觉得在陈挽的牌桌上玩得尽兴。
陈姓荷官眼利,手稳,头脑高速运转,雨露均沾,让玩家势均力敌,角逐厮杀,谁能胜出,全凭本事。
这局的王他给了黄少。
所以秦兆霆那声意味不明的笑,陈挽也不知道是为那张小王,还是纯粹一招障眼法。
不巧,赵声阁这一局正正想要一个小王。
陈挽会记牌,赵声阁会算牌。
其实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已经从黄少的追牌和田骋的葫芦中算出了小王一定是在秦兆霆手上。
赵声阁大可以调整顺序提前吃完分,但他不,他一张一张牌地吊,吊到那张小王提前出现在彩池里,如同缓刑。
他这局牌是不好。
可谁让他积分高。
上一局的mvp是可以补牌的。
赵声阁垂眸专注看着自己手上一通不知所谓的牌,头都没抬,直接伸出右手反手敲了敲牌桌。
一只白净的手将一张盖着的牌推到他面前。
赵声阁掀开。
是另一张小鬼!
上帝竭力维持公平,但心仍无可避免偏爱。
赵声阁抬眼直直望向陈挽,荷官眉目温顺仁慈,坦然大方,半点错挑不出来。
牌桌嘈嘈,海波声浪,天光已经暗下来,彼此对上的视线直接又隐晦,一秒,又错开。
他们从头到尾未言一词,却早已在脑中千百次过招。
赵声阁算陈挽分牌,陈挽算所有人出牌。
赵声阁这把牌是不好,但他并不介意,烂牌有烂牌的打法,但陈挽却滴水不漏,不许半分有失公允。
分到烂牌的人,便奖励一个砝码。
这个砝码是小王,证明陈挽在开局前便预判出牌。
能算到基数平衡和转牌概率以及精准预判牌序的荷官,在沈宗年的赌场里年薪多少?
百万起步吧,英镑。
陈挽一定是在脑中模拟、演算过数百次,从上百种可能里精确到每一张牌的组合搭配和出场顺序。
而发牌时间只有三分钟,其中包括洗牌、分牌、应付牌客的插科打诨。
在这种场面下,依旧把输赢概率精准控制在幅度不超过百分之五的差额。
是他太小看人。
赵声阁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往池中扔出了那张小鬼,结束游戏。
这把玩完后赵声阁就罢了手,他以为陈挽是滴水不漏,明哲保身,使自己显得无可指责,却无法知道,陈挽的确什么都考虑到了,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局给赵声阁的牌属实在算不上好,看起来不小,其实很难打连牌,所以陈挽留一张小王。
这张底牌,其实就是陈挽本人,如果赵声阁需要,他会找到,如果不需要,那就永远不会发现。
当然,陈挽还是希望赵声阁永远不会用到,希望赵声阁一路坦途,万事顺当。
天色彻底暗下来,谭又明叫人把牌桌收到舱里,大家到顶层吃晚餐。
陈挽和赵声阁不在一桌,几乎连照面都没有打上。
即便是在同一艘船上,他们之间也横亘着太多。
游轮上几乎都是不夜场,晚餐过后,牌码声音继续响彻甲板。
人多,陈挽是最抢手的荷官,流连于各张牌桌之间,不慌不躁,优雅从容。
好不容易中场休息,他出到甲板上醒醒脑子,当荷官不比赌家轻松,看似权力大,但这种场合肯定不是他能随心所欲想怎么发就怎么发。
座上四方,随便拎出都是个人物,既要绞尽脑汁维持各方那点微妙的平衡,又要使得牌局不至于无聊得一眼看穿,哄着这群少爷们高兴尽兴,着实费脑子。
夜里的海风很舒服,白日的热躁都被吹散,海面上波浪哗哗地响。
神经绷得太紧,陈挽有些头痛,点了根烟咬在唇边出神放松,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个人也恍然不知。
陈挽有些被抓包的窘迫,即刻拿下唇边的细烟,礼貌地给对方让了位置。
这是最好的观景台。
赵声阁看他一眼,也不说话,陈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不欲刻意搭讪,但转头就走也很不礼貌。
在赌桌上游刃有余的人一时竟有些捉襟见肘,四下无人,两人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
但尴尬是陈挽自己的,赵声阁从来不尴尬,甚至可以说从容怡然。
陈挽只能礼貌地笑笑,破冰:“赵先生好彩头。”今天应该赢了不少。
赵声阁没搭这句腔,从盒烟抽出一根烟咬在嘴边,静而缓地盯着他,身后就是一片夜海,赵声阁的目光比夜海更漆黑幽深。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陈挽。”
陈挽微怔,这是赵声阁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不是陈先生,是陈挽。
赵声阁歪了下头,说:“我没带打火机。”
陈挽他立刻正正经经灭了手上的烟,拿出打火机,双手给他点火,姿态恭敬,下属给上司点烟的架势。
赵声阁挑了下眉。
点烟是很暧昧的,换做平时那些有心之士早就凑上来头碰头烟点烟了。
陈挽从头到尾规规矩矩地。
让赵声阁的又一次试探铩羽而归。
陈挽还在那儿等他,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围拢着挡风,护住奄奄一息的火光,目光诚恳而正直,坦然而清明。
深蓝海波与月光照在他脸上,皮肤白得发亮,整个人像个什么从深海里游上来的生物。
他巴巴地举着一点火光等人的样子叫赵声阁想起一本童话书,卖火柴的什么鬼,赵声阁小时候不读这些,不太记得,总之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水光粼粼的欲,纯洁神圣,很招人怜,也很激起人的凌虐感,尤其是赵声阁这种脑子不太正常的。
他俯首,低头,用烟尾去碰陈挽的火。
距离很近,近到陈挽几欲陷入对方浓黑的眉目中。
陈挽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赵声阁的英俊是极具冲击力的,只是被他平日里那副沉稳和平和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