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殿下不为上巳节大惊小怪,她就可以开开心心地游玩一天。
姬稷见她舒口气的模样,好像他会阻拦她游玩似的,他问:“赵姬很喜欢过上巳节吗?”
赵枝枝诚实道:“赵姬和殿下一样,都是第一次过上巳节,等今天游玩过后,方能知道喜不喜欢。”
她莞尔一笑,眼睛弯弯,“应该会喜欢。”
姬稷沉思:“上巳节确实会有许多不雅的事。”
赵枝枝:“原来殿下知道。”
姬稷:“赵姬不一样也知道吗?”他问,“从哪知道的?”
赵枝枝:“听人说的,小时候就知道了。殿下呢,殿下也是听人说的吗?”
姬稷忸怩咳了咳:“对,孤也是听人说的,小时候听了许多这种事。”
两个人对上视线,同时垂下目光,两只手不安分地牵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此次出行,没有悬挂铜斧图腾,也没有带红衣小童们。小童们年纪太小,不适合过上巳节。奴随和寺人皆着寻常麻衣,一应侍卫皆便服而行,没有配剑,袖中藏匕首。
马车停稳后,姬稷为赵枝枝戴好帷帽,他先下车,站在地上接赵枝枝,赵枝枝被抱着落了地,急不可耐环视四周。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好多人。
好多衣裳半褪的人。
河里,草地上,树林里,到处都是。
赵枝枝羞得喘不过气,她几乎可以预见这些成群结队的男女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赵枝枝不由自主往姬稷怀里靠近,脑袋垂下去,抓紧他的手。
姬稷亲亲她的帷帽,挑笑:“不是早就知道上巳节的不雅事吗,赵姬羞什么。”
赵枝枝吱声:“赵姬确实早就知道。”
知道归知道,真正瞧见,还是忍不住惊羞。
赵枝枝偷瞄姬稷面色,他淡然自若,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她想到自己刚才在马车抚慰他,以为他会为民间这种俗事而大惊小怪,不成想,最后大惊小怪的那个人是她,不是太子殿下。
马车停在草地上,奴随寺人跟随左右,侍卫严阵以待,这种富贵的做派,立马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赵枝枝正浅浅呼着气,缓解自己对上巳节的羞意,忽然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喂――喂――”
赵枝枝循声看去,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肌肤粗糙,脸虽然洗干净了,但依稀可见平日奔于劳作的痕迹。从女子的面庞上,她看不出她的年纪,但从女子的身体上,她总算看出这是个年轻女子。
很年轻很年轻,肯定还未及笄,所以才会有那样一副身体。
“喜欢吗!你喜欢吗!”女子大喊,不是对着她喊,而是对着她身边的太子喊。
赵枝枝迅速回过神,遮住姬稷的眼,急得直哼气。
女子还在晃动身体:“我可以和你身边的女人一起!你要试试吗!家花野花一起采!”
赵枝枝涨红脸,顾不得她此刻的举动是否合适,她脱口而出:“不要,赵姬不要和别人一起。”
姬稷猛然被遮了眼,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赵姬就扑到他身前了。她修长白嫩的手紧紧捂住他的眼,小小一双手,掌心滚烫,他从她的指缝看出去,抬手拨开朦胧面纱一角,赵姬噘着嘴,小脸又羞又愤。
姬稷缓声:“孤记得,赵姬以前说,想和人一起侍寝,三个人不稀奇,一堆人更是寻常。”
赵枝枝更急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以前确实动过那样的念头。她不能否认,她也否认不了,她当着太子的面,说要和当时身为啾啾的太子一起侍奉太子。
可她现在不这样想了。
她一个人就能在床上受住太子,她不需要别人替她分忧。
周围女子窃窃私语。
“快看,那个男子好生俊俏。”
“他定是个贵族。”
“贵族有什么稀奇,今天我们见过的贵族还少吗?”
“可没见过他那般英俊的呀。”
“你想勾他吗?他身边已有女伴。”
“怕什么,那个女人戴着帷帽,丑八怪才戴帷帽,上巳节游玩还戴帷帽的人,定是丑得不能再丑了。”
他们身边有侍卫,旁人不得随意靠近,她们远远地看着,看着看着,纷纷像第一个喊话的女子那样做。虽然没有第一个女子那般大胆,但衣裳半褪的风情,骚姿弄首的动作,无一不宣示着她们的勾引。
上巳节游玩的女子,无论贵贱,皆有自行选择今日男伴的权利。有些人一天下来会有几位男伴,有些人却只会钟情一个,她们可以与她们的男伴来年再会,也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上巳节的狂欢,属于每一个人,在这一天,女子无需忌讳任何事,只管尽情作乐,不会有人强迫她们,她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男人,来一场快活事。
狂欢虽好,但也不尽圆满。唯一的不好之处,就是会有孩子。每年上巳节过后的第九个月,道上便会出现许多弃婴。这些弃婴若是运气好,便会被贩子捡走,以后做个奴隶。若是运气不好,可能一睁眼就死了。
人人习以为常,他们一出生,世道就已如此。礼义廉耻,是属于贵族的,寻常百姓,活着就已耗费力气,哪顾得上什么人伦道德。
对着姬稷喊话的女子越来越多。
姬稷看着他的赵姬,她尚未回应他方才的戏谑。
“赵姬?”
赵枝枝急得眼泪都快出来,嘴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姬稷:“赵姬要自己挑一个吗?还是挑好几个?”
赵枝枝松开手,她脑子里乱糟糟,她信了他的话,她不再遮他眼。
她不敢阻拦他,可她也不想和别人一起与他欢爱。他可以去和别人欢爱,但她不要一起。
她后悔了,她不该出来游玩。
她再也不要过上巳节。
赵枝枝捂住脸,她也不敢哭,她小声哽咽,将眼泪逼回去。
“殿下,您自己挑吧。”
姬稷愕然,他的赵姬声音颤颤,带着哭腔。
他只是逗逗她,她怎么就哭了?
姬稷手忙脚乱,低下头去寻赵枝枝的脸,他将自己的脑袋伸进她的帷帽,鼻尖贴着她的鼻尖,这才瞧清,她眼角发红,眸中泪光涟涟,既委屈又无奈。
她见他凑近,挤出一个笑,这个笑比哭更难看,脸上皱巴巴:“殿下,赵姬没有不高兴,一切皆随殿下心意。”
姬稷嫌帷帽碍事,摘掉她的帷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急急哄:“小傻瓜,哭什么,孤说玩笑话而已,孤不挑,孤一个都不要,孤就只要赵姬。”
第64章 一更
赵枝枝不出声, 她脑袋越垂越低。
姬稷揽住她脑袋,往他怀里扣紧, 不停抚她后背:“乖乖,莫哭,莫哭了。”
赵枝枝呜咽着细细的嗓音。
姬稷心烦意乱,想为她抹泪, 手摸过去, 少女脸上并无眼泪, 她的眼泪含在眸底,落在心里。
他的赵姬伤心了。
为着他的两句话, 她真的伤心了。
盘古可鉴, 他只是想逗逗她, 想看她吃味而已。赵姬是温柔的,是可爱的, 她从不忤逆他,可他偶尔也想看她忤逆他一次。
他希望赵姬在乎他, 像女人对心爱男人的在意。
他觉得赵姬已经爱上他, 可他时常又觉得她不是爱他。他很少去想这样的事,因为赵姬每日都在他身边,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抱到怀中。
姬稷双臂用力抱紧他的赵姬, 人前冷峻的眼,一低下来,全是少年懵懂的柔情。这份柔情中有迷茫,有惊慌, 唯一没有的,便是从小身居高位的强势。
他软了声去哄着他的赵姬:“乖乖,你瞧,她们脱光了,孤也没觉得好看,孤带你出来游玩,自然只和你一个人好。”
他又道:“乖乖,让孤亲亲,亲了嘴,亲了眼,就不伤心了,好不好?”
他说完,脑海中冒出一个主意,没有亲她,而是弯下腰,往草丛里拔了几根棕叶,指间灵动。
赵枝枝原本没想哭,她只是急了,没等她急完,殿下就开始哄她。他不哄还好,他一哄,她眼里酸酸涩涩,更想哭了。为了不让眼泪涌出来,她必须全神贯注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她越想平静,越是无法平静。
太子哄着她,她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确实该被他哄着。她将太子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事,这样不好,非常不好。她会被自己害死。
姬稷见她两眼发怔,以为她被他手里的草叶吸引,指间动作越发利索:“瞧,快瞧,这是什么?”
赵枝枝眨着泪眼看他编东西:“是……是什么?”
姬稷编出一个草蚱蜢,扯着须儿拎到她面前:“是蚱蜢。”
赵枝枝双手捧住草蚱蜢,眼睛越张越大:“像活的一样。”
姬稷:“你喜欢吗?孤再编几个给你,咱们去河边坐,那里的草茂盛,能编更多花样。”
赵枝枝点点头。
姬稷牵着赵枝枝,赵枝枝拎着草蚱蜢,她没再戴帷帽,奴随捡起她的帷帽,在她身后拖起她长长的裙摆。
她听见有人惊叹:“原来是个美人,不是丑八怪!”
“瞧她,她眼睛红红的,定是刚才哭过了。”
刚才那群袒露身体的女人已经系好衣带,她们再次喊话,这次不是对着太子喊,而是对着她喊了。
“你哭什么,真是没出息,生得这么美丽,还担心别人抢男人!”
“我们走开便是,不抢你男人!”
“这里多得是男人,我们不差你身边那一个!”
她们纷纷散去,走的时候顺便将后面来晚的女子给拽走:“别想了,瞧见她相貌没,那个男人你们抢不到,不要自取其辱。”
有人听不懂:“自取其辱,什么意思?”
“就是自己扇自己耳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