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赶忙的飘走了,前所未有的积极。
看来嚷嚷着威胁罢工还是有点作用的,春归把脸埋着枕头里提起嘴角笑得十分奸诈。
好半晌,她才坐起来活像入定一般盘着膝盖,强行梳理着这一灭门惨案的头绪。
被樊大指控的那些嫌犯,其实无一具备杀意动机。
虽然说他们对樊大一家鄙夷乃至憎恶,一直践踏欺辱着樊家人,但这些鄙夷和憎恶其实都不足以积累成为杀意。
看上去最具备动机的是陈麻子,如果他坚信儿子的夭折是因为樊家不祥才被天谴殃及。但如果他真坚执这一想法,当儿子过世时更可能冲动之下行为这样的罪恶,不至于数载之后才被触发杀意,且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生触发这等恶行的劫祸。
陈麻子的厌恨,更像是迁怒。
世上确有那么一些人,当劫难临头遭遇横祸,或者是因为悲痛无法排遣,或者是因为固有的成见,自然而然的迁怒旁人。他们总会忽视自己的过错,比如陈麻子,他不会去反思儿子的病症是否早有显征,是不是他们当父母的照顾不当疏忽大意,没有及时的请医延治,才导致病症恶化药石无医。他们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不应当承担任何过错,所以他们的悲愤便发泄在了樊家几口人身上。
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祥激怒神灵,才导致了柴胡铺所有的灾难祸患。
横竖樊大不会辩驳,不会反抗,而所有的人都会相信这个说法,因为一切的悲怨日后都能从樊家得以宣泄,他们都可以靠着践踏旁人,让自己的痛苦得以平息。
但其实谁都清楚的,什么天谴神怒,什么诅咒不祥,无非就是众人可是理直气壮欺压弱者的幌子。
他们并不相信柴胡铺没有了樊家几口人,就会从此太平,人人得以万寿无疆,人人能享荣华富贵,反而如果没有了樊家,今后谁作替罪羊?谁还能为他们的不幸他们的愤怒担当罪责?!
他们无疑具有人性卑劣的一面,但他们不像是暴戾毒辣的凶手。
那么杀害樊大一家的人究竟是谁?
是谁会去杀害这么一家懦弱的,可以说生活在繁华京都最底层,最卑微,最艰辛,最不起眼的几口人。
其实仅凭那个想要侵吞樊家宅基的邻里的证辞,春归现在还并不能断定樊大说谎。
那邻人有可能是胡说八道,以便落实天谴的传言,有可能是看错了,他也许是看见了门缝里透出的浓烟和火光,便坚信当时门是敞开着。
毕竟是失火走水,邻人也会担心牵连自家,他那时不可能不紧张,且有的人往往会笃定自己的想法印象,说话作证并不以眼见为实。
樊大说没说谎先不考虑,但春归笃定的是樊大对她隐瞒了一件事。
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因为脸上没有胎青,身体看上去更加健全,所以被几乎四邻五舍坚信是奸生子的弟弟樊二。
樊二从来没有出现在樊大的讲述中,单凭樊大的讲述,这个弟弟像是从不存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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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先行一步
春归认为这有些不符合情理。
虽然说据渠出探听的消息,樊二七、八岁上下时就不知所踪,樊大忘记这个手足兄弟看似不足为奇,但春归并没有忽视关键点――樊大提起已经夭折的长女,是因为心中既悲且愤,悲愤又是因为女儿遭受奸/辱反被诽责,导致他们全家蒙受更加深重的污点。
污点!不仅仅是从他的女儿始为开端。
还有樊二的存在,邻人们笃定他为奸生子,从那时起,樊家人就因为这事遭受变本加厉的欺辱,甚至很可能在樊大幼年时,就因为母亲和弟弟蒙羞,所以他一直不能抬头挺胸的生活,一直无法申辩反抗他人的厌鄙和践踏,不管他相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但因为母亲而蒙羞的事实可能在他心中丝毫不存阴影吗?
他可能因为樊二的不知去向,就淡忘这件事吗?
他甚至都没有提起过众邻对樊母的斥骂,他只是笼统的概括,把一切根由归结于樊家人瘦弱的体格和脸上的胎青,归结于几代人的贫穷卑微。
是不能正视事实,无法亲口道出生母可能存在的丧德败节的罪错,还是有其余隐藏得更深的原因?
真相无法仅靠梳理,春归需要渠出更多的窥探消息。
与此同时她也不能不能防范着如果柴胡铺的里长当真被凶手贿赂的话,会不会毁尸灭迹。
樊家满门遇害,别无亲友,遗体应当暂时收存在义庄,此时已经是暑季,义庄当然不会妥善保存尸身,至多三日后就会处理,也不知随处一埋还是干脆丢去哪个乱葬坑,更可能当作暴病死亡的人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到时候即便惊动了官衙,恐怕仵作也没法子通过尸身验证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春归必须赶在尸身被毁前设法干预,才更加有利于察明案情。
她也只能通过莫问小道的“神通”。
却说柴生在姜东的帮助下,此时不仅仅赁下了一处宅院,将柴婶子接了进京城团聚,且也寻了一家靠得住的牙行,用还算公道的价钱在京郊置下了三十亩良田二十亩桑地,雇请农人耕种虽说不能靠此积攒下多少钱粮,至少他们几个在京城的开销不用犯愁了。而关于置铺经商的事,柴生却没有着急,他自己先找了个商行做雇工,打算的是先熟悉一下京城里的各种营生商事,等心里有了成算,再商量着自己开铺子的事情不迟。
寻常家里只有柴婶子和娇杏两人照管,游手好闲的莫问小道除了专注他自己的“生财之道”,倒是发挥所长交游广泛,半载时间,市井闲汉三教九流的他还算结交了些人。
姜东除了帮柴生跑腿,更多的时候其实仍在太师府,一般是跟着宋老爹父子两个。
这日里春归便让梅妒回去了一趟,把她的一封信交给了姜东,令他跑一趟腿送去给莫问。
其实这趟差使春归完全可以直接交给宋守诚,不过她既然把姜东调为己用,也想进一步考较一番他的忠诚度,倘若是个踏实沉稳的,日后许多事情也能多一个帮手。
她也并不担心泄密,因为这封书信她仍然采用了“秘术”书写,姜东就算拆看也只能看到一张白纸,必需经过特殊处理后才能显现字迹。
她在信里把樊大口述的案情大致告知,主要是叮嘱莫问一定尽快,务必先找兰庭阻止樊大一家的尸身被毁。
所以这日里兰庭刚一回府,便瞧见偏厅里已经恭候多时的莫问小道,他还颇觉得几分纳闷:别看着莫问吊儿郎当的全然不像柴生一样稳重可靠,活像随时都要占人便宜的作风,可自打来了京城,却也晓得自动自觉的和太师府保持距离,从来不会上门打秋风,今日这就是无事不登门了。
他也就不急着去处理各方书信拜帖,以及和孙宁等等名为门人清客实为谋士幕僚的心腹议事了,先摆着笑脸接待“道长”,也没更多的寒喧,开口就问“有何要事”。
具体的话莫问也不需要春归面授机宜,张口就来:“迳勿可听说过柴胡铺?”
“外城广渠门大街那一带?”兰庭不过沉吟一阵,就在脑子储备中搜索出准确的范围。
“正是,我今日刚好去那一带逛玩,经过柴胡铺时,听见不少人都在议论十三弄前日晚上,一家人户着火,活活满门四口都被烧死的事,怪异的是竟然没人为这出惨剧扼腕叹息,都道什么天谴报应的,我一时好奇,便去十三弄失火的地方看了一看……”
说到这里莫问习惯性又想故弄玄虚,拖长了尾音还刻意停顿。
兰庭很配合:“真是一家满门无一饶幸?”
“惨啊!真惨!”莫问唉声叹气摇头晃脑:“可不满门罹难无一饶幸,夫妻两口,还有两个孩子,都被一场火烧死!”
“道长是又通过了问魂之术放觉此事大有蹊跷?”兰庭猜测道。
莫问:……
不愧是新科状元啊,太知道怎么和人说话了,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却不少口舌。
“着火那樊家,断桓残壁上空笼罩着层层叠叠的阴气,纵管是道长我修行高深,都险些没被那处的森凉之气逼得僵颤,这可是阴灵极恶极戾的显征,死魂生前必定是心怀极深的怨恨,才至于造成这般阵仗!”小道几乎没忍住合什念一声“阿弥陀佛”,好在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和尚,赶忙的改成了“无量天尊”。
“道长和死魂沟通结果如何?”兰庭很上道的继续追问。
“他们一家是被人烧死的!”莫问压低了声儿:“不是走水更不是天谴,是纵火杀人!然而据那自称樊大的死魂说,柴胡铺的里长上报的是意外走水,故而官衙根本没有派遣仵作前来勘验,只有两个帮身白役跟着里长转了一圈儿,就以走水结案,死魂自己也不知凶手是谁,但不能容忍害死他一家四口的恶徒逍遥法外,这才阴魂难散,倘若无人管问……死者的四邻五舍可都免不得受殃,会有血光之灾!”
兰庭蹙眉:“如果真要无辜惨遭谋害,当然不能不管不问。”
莫问也正义凛然的点着脑袋:“道长我也是觉得既然遇上了这遭冤案,就不能置之不顾,眼睁睁看那死魂冤孽为祸人间,最终当真遭到天谴灰飞烟灭,可……小道无权无势,不能干预官衙中事……”
“这事我来处理。”兰庭毫不介意大包大揽。
莫问再把“无量天尊”铿锵有力的念出:“不过小道最新结识的一个人,刚好以仵作为营生,和他喝了几场酒,听他说了不少事似乎当真熟谙勘验尸身,迳勿若觉得用,不如趁这机会考较一二。”
“事不宜迟,你先去找这位仵作,将他一同带去柴胡铺。”兰庭立时起身:“我先去一趟顺天府衙门。”
莫问顺利完成任务,心情很是爽快,连连称赞赵大爷果然义薄云天且雷厉风行,但他转而发觉了一个难题。
广渠门大街在哪个方向他尚且不知,就更不说柴胡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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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推官大人
我要去找顾大奶奶拿钱租辆驴车!
被兰庭雷厉风行抛弃在太师府的莫问小道顿时产生了这样一种雄心,可惜没有这样的雄胆,于是只好垂头丧气的自掏腰包租了车子,开启京都外城首次游的行程,颠簸了好半晌,才把脑门响亮的一拍:“笨啊!我怎么就不能跟着状元郎去顺天府衙呢?太师府里这么多仆从,随便支使个人可不就能把汤仵作带到柴胡铺碰头了?需得着道爷再白废这笔车马钱!”
今日跟着兰庭的人是乔庄,他虽然不以仵作验尸为事业,但鉴于医者和仵作之间还算存在千丝万缕的瓜葛,故而乔大夫也很有兴趣去围观一番,只不过他却对莫问小道的操守心存怀疑,这时间虽则是陪着兰庭赶往顺天府,到底没忍住嘀嘀咕咕:“大爷怎么这样信耐莫问?搁我看来,柴生确然是个实在人,但莫问十句话中,有七句半都是吹嘘,另两句半扭一扭可能还有半桶水,大爷难道真相信他道术高强?大爷可从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诳语。”
“别忘了汾阳期间,王久贵家的命案若不是这小道长,我们又从何得知那白氏是被人谋害,只怕紧跟着连周氏也被毒杀,到头来还会以病故终结,我虽然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找不到小道长谎言诳语的证据,看到的事实就是白氏的确含冤,所以这一回,我也是宁可信其有。”
理由太强大,倒让乔庄反而讪讪了:“是我着相了,光看言谈外表,倒忽略了已经证实的事。”
“不过也许你对小道长的看法也不尽是成见,或许他的背后另有高人指点。”兰庭忽又说道。
“哦?”乔庄挑眉道:“另有高人?难道柴生是深藏不露?”
“或许吧。”兰庭莫测高深一笑。
顺天府衙位于皇城以北的鼓楼大街上,这里既有京都内城最集中繁华的商市,也密布着不少高官达贵的府邸,如秦王府、齐王府也都集中在这一区域,从太师府过来不需耗废太长的时间,但这里当然距离位于外城的柴胡铺极远,所以兰庭为了省时,干脆是和乔庄两乘轻骑,不依时下文官出行乘轿的讲究,为了不至于过于引人注目,兰庭并没有身着官服,所以到了衙门口就免不得递上名帖接受盘问的过场,好在这时新科状元郎的名头十分响亮,所以守门的吏役一听是赵修撰前来求见施推官,并不敢拿腔作势的耽延,立时就把兰庭往衙门里头引。
顺天府尹虽然才是长官,不过他统管着京畿刑名钱谷不说,还要负责司祭先农之神、奉天子耕猎、监临乡试、供应考试用具等等事务,工作十分繁忙,所以一般不会亲自处断刑案,更不可能勘验现场,又如今的顺天府尹石德芳伤势未愈,皇帝特意抚令他在家养伤,今日应当不在衙门坐堂,所以兰庭才打算直接拜会专掌刑名的推官施元和。
说起来这位正是施不群的叔父,考业上也曾受过赵太师的指点,故而兰庭也是早就相识的。
兰庭寻常称他一声“施世叔”。
不过施推官却并不比施不群年长太多,只他入仕得早,在翰林院和国子监已经分别任职,论来和多数进士出身的士族子弟一样应当走清贵升迁的途子,不过施元和自己却申请了时务历练,他这推官还是新上任不多久,并没经手过人命官司。
故而当一听说柴胡铺很有可能发生了一起灭门重案,这位推官大人撸起袖子就一拉兰庭走,边走边说。
兰庭只是把案情简单叙述了一遍,没把莫问那些冤魂祸害人间的话用作理据,好在施元和也不纠缠这些细节,全身心都沉侵在可能经办第一起命案的兴奋之中,甚至过了半晌,才留意见背着药箱的乔庄竟也随行,惊异地瞪大了眼:“难道乔郎君还想尝试着用丹青之术令人死而复生?”
赵、施两家本是世交,施家老夫人当年病重,还专程来请乔庄前往诊治,所以施元和知道乔庄虽是太师府的家仆,不过师承高太医,深谙杏林医术,所以从来都是以郎君相称而不把他当作仆从看待。
就是没转过弯来乔庄这回随行并不是为了救死扶伤。
乔庄都忍不住尴尬得咳嗽,兰庭代他解释道:“我只是猜测此案或有蹊跷,不过还需勘验现场、尸身之后才能证实……”
他一番解释没说完,就见施元和举着巴掌直拍脑门儿:“我就说我忘记了件什么事,没有带上仵作!”
“柴胡铺的里长报的是失火意外,且咱们如今只是猜疑,若是出动顺天府的仵作又得走一番过场耗废不少时间,倒不如世叔与庭先去义庄勘验,若真发现了疑点,才正式由顺天府备案不迟。”兰庭和春归还真算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想到这案子若真有蹊跷的话,赶在尸身腐坏以及被义庄处理之前立即勘验才是关键,可官衙办案自有一通程序,紧急时刻不能耽延时间。
施元和又再瞪大了眼:“只知道乔郎君医术高超,竟不知乔郎君还通谙勘验尸身。”
这回乔庄连忙自己解释道:“小人跟去,也只是想观摩学习。”
兰庭连忙抓紧时间把话说完:“我有个亲朋,正好认识个老仵作,已经让他请去了柴胡铺,指不定和咱们脚跟脚的就到了,不过施世叔最好还是叫上几个刑堂的吏役,以防勘察尸身后发觉了蛛丝马迹立即需要封禁案发地,一家四口的灭门惨祸,里长却自作主张以意外失火结案,难保已被凶手贿赂收买,再听闻惊动了顺天府,保不住会去毁坏现场。”
事发已经两日,其实说不定现场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兰庭这么做也只是抱着饶幸和亡羊补牢的心情。
施元和一边拍着脑门一边顺脚拐了个弯儿,随手抓着个吏役就让他快去喊人。
吏役跟着推官外出,不像仵作外出需要备案等等麻烦的手续,兰庭和乔庄刚骑上马,人员已经齐集完毕了,不过施元和努力了半天却没法子上马,兰庭听他喝上前个吏役来当垫背,才回过神来这位世叔也许根本就不会骑马,顿觉哭笑不得
:“世叔不通骑术,即便上马也坐 不稳,不如乘车更加便捷。”
心说也难怪施世叔自请实务磨练了,这位除了熟读经史一笔锦绣文章,恐怕真连油盐柴米市价几何都不清楚,真难想象这样的官员按照清贵升迁的路子直到入阁拜相,除了空谈大话误国误民还能有何作用当然兰庭这番腹诽并不是针对施世叔,至少施世叔心知自己的不足正在努力改进不是?
被里长保甲送入义庄的尸身理论上不准闲杂人员接近,需得报经官衙颁发文证后再行处理,但推官大人既然亲临验看,义庄的杂役自然也无人胆敢阻止,施世叔穿着官服就大步流星往里冲,一跤绊在门槛上,当众摔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兰庭追上时他倒已经利落的站了起来,也不顾一堆吏役帮身都在憋笑,继续往里冲。
但破案心切的施世叔到底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当他亲眼目睹四具已经散发臭味的尸身,双膝一软险些没有又直接扑倒在尸身上。
这回兰庭倒是及时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