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看着终于不胜酒力睡着的人,不得不压抑自己蓬勃的欲望。
春归次日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的“醉后真言”,仍然维持着“举案齐眉”的夫妻相处之道,兰庭看在眼里,心领春归的好意。
其实细细想来,因为春归对他的“埋怨”,他仿佛确然减少了几分负担,当然如今知道了真相,更觉豁然开朗。
不是不再自责,是更加坚定了勇气和决心,他身边有这样一个不离不弃的良侣,无论未来有多险难,于他而言都是无惧无畏,甚至于结果如何,他都认为不再重要了,我只做好应做之事,即可。
而关于周王泄露的那件隐密……兰庭也终于可以完全的付之一笑。
虽然说他仍然不知道春归为何选择对周王坦言,但肯定的是一定无关儿女私情,她应当也意识到了周王那一危险的念头,但她说她仍然不舍得
离开,是不舍,不是什么为礼法道德拘束的不能,因为不舍她才没有畏缩,虽觉顾虑却仍然选择了和他并肩前行。
他既知道了她的想法,从此便再无猜忌。
弘复十二年才是正月,未过元宵,一些事又渐渐露出苗头。
比如这一日华霄霁终于忍不住主动往逢君阁拜访,陈实却因忙着在酒肆里担当大厨掌勺,一时间抽不出空闲招待好友,所以内宅的廊庑底,由女主人楚楚出面招待客人,虽说不是在密室私见,一个小丫鬟仍然在场以防“瓜田李下”,但这小丫鬟无疑是楚楚的心腹,有的话她虽听在耳里也必定不会声张。
两人终于可以言谈无忌。
“李公父子遇害一事,确然与郑公无干?”华霄霁先问。
“还要我给华君解释多少遍?要不是华君始终纠缠这件事不放,数回暗约我至琼林苑碰面,也不会险些被那婢女窥破,上回涉险过关,着实不无侥幸,多亏得婢女娇杏并非顾宜人心腹,且那赵时周又确有嫌疑。”不同于惯常以含蓄温婉的面貌示人,楚楚现下眉眼俱冷,俨然面带责备之情。
“可李公欲往汾阳追察矿务之事,确然是我泄露给郑公知情!”
“此事我根本没有上报主公。”楚楚平平静静应对自如:“罢了,华君对此事既然如此耿耿于怀,我干脆如实告之,华君提供此件情报,并非主公关注之事,因主公早已知察,张况岜私运铁矿一案追察下去,罪责难逃的人是临淄王,所以主公根本不会阻止周王党继续深究。这件事虽有华君泄密,那赵时周也可能是另一泄密之人,而李家父子惨遭毒手,必然是临淄王党畏惧罪行暴露才斩草除根。”
“你敢发誓?”
“我若有一句诓骗之辞,不得好死、无处葬身。”
华霄霁的神情才终于有所缓和:“可我确然无能,竭力也无法争取周王及赵迳勿信任,着实不知应当如何助益郑公。”
“原本主公也从来不愿强求华君行刺探之事,而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几桩变故,才更适合华君处理,且这几件事故,若处理得当,是真正有益于社稷民生,主公立志于纠察不法、肃清官场,断非周王党仅仅只是打着这一旗号暗谋私权而已,而主公相信凭华君之刚正不阿,定能竭力为遭遇不公者申诉。”楚楚仿若掷地金声。
而形影不为普通人能见的娇杏,因此一番见闻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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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7章 “死囚”下场
还是在明河榭,周王心不在焉面对着和他“接头”的人。
莫问小道检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虽然如今再没了娇杏姑娘的悉心侍候,光鲜整洁不复从前,但也没有邋遢到遭至殿下嫌弃的地步吧?为了这场面见,他可是专门洗了把脸才来的清晖园!
“这样说楚楚真是华霄霁的同谋?”
“这确然是大奶奶的原话,还让转告殿下,应立时将这几件事告诉赵大爷,就说是殿下安排盯踪华霄霁的亲卫探听得到的消息。”听问,莫问立时又露出了谄媚的笑脸。
“道长难道就一点不好奇顾宜人从哪里得知的这些隐情?”周王当然不会告诉莫问,他已经不需再废这多心思去找借口了,关于春归的隐秘他已经和兰庭“共享”。
莫问皱了皱鼻梁:“哪能不好奇,好奇得多快发狂了,可小道还想多活些年,真不敢打听大奶奶的隐密。”
“道长自称惧怕顾宜人,可在孤王看来,道长分明与顾宜人友如莫逆呢。所以连这等要紧事,顾宜人也能放心交给道长,也不担忧道长会打听当中的内情。”周王渐渐离题万里。
莫问眨了眨眼,情知势态有些不妙,周王莫不是要从他口里套问大奶奶过去之事吧?说起来大奶奶过去也确实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但周王有这居心就是不妙啊。
“殿下可真是高看小道了,小道可不敢称和大奶奶友如莫逆,之所以言听计从,的确过去多得顾老爷的照应才没至于缺衣短食饿死在深山野岭,小道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大奶奶也深知这一点……”说到这里小道忽然举起巴掌来往自己脑门上重重一敲:“猛地想起,小道早两日还答应了给何公公测占吉凶,约好的就是今日,这可都迟了足有两刻了,再耽搁说不定这单生意就鸡飞蛋打了,殿下请恕,小道先告辞了。”
一溜烟的险些没跑出一道残影来。
“这个狡黠的神棍。”周王轻哼一声,却拿莫问无可奈何,他原本已经笃断莫问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假道士真神棍,但毋庸置疑的是那丹阳老道却当真道术高深,而丹阳子又俨然与莫问相交匪浅,所以他才想到在莫问口中尝试着套话。
他为何对春归会产生熟识之情,为何会有那些有若真情实感的梦境,据春归说那玉阳真君的话,似乎世事已经产生更移,那倘若没有产生更移呢?他的那些梦境,莫非就是没有产生更移便应发生?
这些事情没法用常理解释,那么或许只有丹阳子能为他释疑?
可丹阳子既是世外高人,未必愿意泄露天机。
看来还得在莫问小道身上用心。
小狐狸,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不信在吴王宫里堵不住你。
但周王并没有立即展开对莫问小道的围追堵截,他今日反而被陶芳林的婢女淑绢给“堵截”了。
“才人相请殿下往霁泽院,才人……因有一件喜讯告知殿下。”淑绢低低的垂着头,那天她对陶才人说自己畏惧周王也不
全是假话,她的确面对周王时头皮就会阵阵发紧,悬着的心得等到周王离她八丈远后才能够堪堪下落,倒不是因为殿下有多面目可憎,着实是,着实是……据陶才人说,这位日后十有八九便是那九五至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淑绢每当想起陶才人图谋的那些事,便觉得有如在悬崖峭壁间行走,一失足便有粉身碎骨之祸。
她只想远离悬崖峭壁,脚踏实地的渡日,说实话她宁肯一如陶才人“梦卜”,哪怕是被发卖到妓坊勾栏呢?总不至于突然哪天睁眼,就发现死到临头。
淑绢着实是太紧张了。
周王竟都发觉了蹊跷,嗤笑出来:“喜讯?看你这神情,我怎么觉得陶氏就快死于非命了。”
淑绢:!!!
日子越发艰难了,怎么过怎么如履薄冰。
但周王到底还是去了霁泽院,亲耳听陶氏报的是哪门子喜讯。
“妾身新岁前,着实就察觉了月信推迟,不过并不一定拿得准,所以就没急着告知殿下,至今日,月信已经推迟了十余日,妾身才请良医正诊脉,虽然良医正并没说断定的话,可也说据脉象判断多半是有了喜信,就是日子尚浅,还得等些日子再诊脉象方能断定。”
“那你便好生安养吧。”周王着实没法子演出欣喜若狂的模样,马马虎虎回应一句。
陶芳林只道周王仍在为情所困,心下暗恨,脸上却笑意柔和:“只妾身而今再不方便服侍殿下,而今吴王宫里又无旁的人能够作主另择侍妾服侍殿下起居,妾身只好代为周全,妾身的侍婢淑绢,虽说只有蒲柳之姿,但胜在细心周密,还能使唤差遣。”
周王原本想要拒绝,他又不是离不开女色床帏,且眼看着元宵之后就更要忙于公务,哪里还顾得上床第之欢?不过……周王睨了一眼淑绢简直像是如丧考妣的神色,又改了念头。
“就依你吧。”
淑绢简直有如一个得到死刑判决的囚徒,几乎没忍住放声痛哭――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陶才人偏偏就要推着她走上侍妾之路?她难道拒绝得还不够明显么?就不能看在她前后两世人生都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她一条生路?这种非要把心腹带着一起往死路上走的主人当真还值得效忠?
陶芳林也不是没有察觉淑绢的神色,但她却不以为意,送了周王去房间门口,就折回来懒懒半歪在榻上,指指脚踏,让淑绢挨近前坐着,一点不掩示自己的喜气洋洋:“我知道你有顾虑,担心日后我得了势,把那些绊脚石一一清除后连你也不容,你可真是多心了。你是我跟前儿人,别说我只相信你对我是忠心耿耿,即便我不念着这份主仆之情,你又有什么值得我戒备呢?
你既不像顾氏那等狐媚妖娆,更没有董妃那样显赫的家世出身,便是你日后有幸得了子嗣,也是我腹里孩儿的得力臂膀,后宫可从来没有一人独宠的先例,我岂能连你都容不下了?快别不安忧惧了,我便给你一句准话,避子汤你先服着,只要等我这胎顺利生下皇孙,立时便可停用了,日后
若你生的是女儿,记在我名下,便是尊贵的嫡公主,你若是生的男孩儿,我也可以视若亲出般教养,待他成年,安安心心请封个亲王的爵位。
我若封后,必许你贵妃之位,我们共享荣华,孩子们也是亲手足,有那一日共治天下,你的孩子,我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淑绢,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可切莫辜负了我待你的这番好意。”
淑绢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咬牙忍着有若波涛汹涌的惶恐之情,匍匐叩首恩谢陶才人的“好意”。
而做为亲王的侍妾,甚至是个还并没有得到周王妃认可的侍妾,淑绢自然没有资格效仿陶才人拥有一间单独的居院,寻常也无非仍是行仆婢之事,唯一区别便是当周王歇在霁泽院时,由她贴身“服侍”而已。
这一天也很快来到。
陶芳林却不多提醒叮嘱周王有何好恶,她其实知道凭淑绢的容貌姿色不足以赢获盛宠,她需要的更从来不是一个潜在的劲敌,说到底要若这时是在京城周王府,便是她了身孕不便侍寝,也不会想着用淑绢固宠,因为淑绢根本就难发挥助她固宠的作用,但现在毕竟不是在周王府,而是在吴王宫。
吴王宫里并没有陶才人的对手,但她必须要体现自己的温柔贤惠,殿下贵为亲王,怎能数月孤枕独卧?陶芳林担心的是自己若然不主动安排,周王便会另择侍妾,有一句她倒也没说假,身边这多的莺莺燕燕,她确然最信淑绢,上一世自己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淑绢尚且不忘照济,这一世眼看着已经赢得了锦绣前途,淑绢越发会死心踏地。
淑绢不可能博得盛宠,日后她便是淑绢唯一的依靠,有这样的利害关系,陶芳林更加安心了。
压根没料到周王之所以这么快“宠幸”淑绢是另怀居心。
“茶就不用煮了,今晚早些安置。”周王大步流星便过去往床上一坐,俨然是早看穿了淑绢一脸有若被押赴刑场死囚犯般的神色,故意再吓一吓之婢女,可当看见她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因为这话居然还能白上几分,周王是当真嗤笑出来:“我难不成长着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一张就能把你生吞入腹不成?”
淑绢连忙便往地上跪,额头毫不犹豫便撞得地面“砰砰”作响:“奴婢死罪。”
“别磕头了……停!!!”周王被淑绢的响头磕得牙疼,只好轻喝一声阻止。
然后就看见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人。
“孤王自检,从前也不曾对你们凶神恶煞吧,你犯得着这样畏惧孤王?”周王又是一声嗤笑:“罢了,我也早看出来你根本不愿侍寝,怎么着?是陶氏逼着你行此不情愿之事?”
淑绢惊怕得半晌不敢开腔。
周王终于失去了耐性:“你要是不说,我可就直接质问陶氏了,她安的究竟是什么心,千挑万选了个人服侍孤王,闹得仿佛是孤王恃强凌弱奸/辱婢侍一般。”
说完就仿佛真要夺门而出去找陶芳林理论。
淑绢才终于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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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章 差别之大
淑绢其实有几分犹豫,也有几分冲动――要是不加阻拦,任得周王去质问陶才人是不是才更应当?她触怒周王,也许会被干脆发卖,虽然会遭受艰难困苦,但还有机会能够保住性命,便是被陶才人恼羞成怒给杖杀了,也好过担惊受怕一场最终还是死路一条,早死早投生,说不定反而被她拼出一条活路了呢?
但她到底还是不忍心的。
她的顾虑其实并不是日后会被过河拆桥,她只怕陶才人仗着有“梦卜”的异能就妄自尊大,淑绢着实怎么看怎么看不出陶才人当真会有母仪天下的机会,以至于她偶尔都在怀疑陶才人并不具异能而是患有癔症了――固然,周王而今确有胜算问鼎九五,可赵副使哪里真是薄情寡义的人?
顾宜人嫁进太师府的时日可不短了,至今还未生育子女,赵副使待她却一如新婚燕尔之时,从前淑绢还不笃定,可这回来吴王宫,多少人事可都是亲眼目睹!
如若陶才人“梦卜”并非癔语,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赵副使根本就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不过陶才人没有顾宜人的福份。
先已得知人生惨淡,楚心积虑嫁进周王府的陶才人,并不满足于现世安稳,从一开始就有母仪天下的野心,但甚至连淑绢都看破了周王对待陶才人心存敷衍,没有一个男子会乐见枕边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陶才人尚且以为她的伪装能够瞒骗周王,那么现实里的下场会比陶才人的“梦卜”还要惨淡百倍。
可淑绢必须承认的是,陶才人对待她果然是念及主仆之情的,陶才人以为日后将得尊荣无限,所以才愿意提携她也成为人上人,陶才人至少对她,没有包藏祸心。
那么她要是承认陶才人明知她不愿侍寝,却非要将她送上周王的床榻……
不会有另外的可能,周王眼下对陶才人就会心生厌恨,不管陶才人是否能够顺利分娩,也不管陶才人生下的是儿是女,失宠都已成为定局,淑绢认为不应由她摧毁陶才人的将来,她不想成为葬送陶才人的凶手。
很短促的时间,没法子过多的衡量利害,淑绢就做出了选择。
“殿下,奴婢不敢违背才人的嘱令,是奴婢瞒着才人对殿下着实是……奴婢懦弱无能,因惧殿下威仪,才如此颤颤兢兢不成体统,辜负了才
人的好意,奴婢死罪,望殿下莫因奴婢之罪怪责才人。”
说完这话后淑绢终于忍不住哽咽。
隔了好一阵,她才听见周王冷淡的腔调:“你果然不愧是陶氏的忠仆。”
淑绢匍匐在地紧紧闭上了眼。
周王像是也堪破了淑绢这时绝无可能背主,他没有立行逼迫,缓缓踱回,仍是大马金刀往床上一坐:“罢了,我要是把你今日这番作态告诉陶氏,你逃不了一场责罚,我呢,也不至于盯着仆婢下人为难,不过我愿意配合你作戏,为的是什么你应当也心知肚明,我这时不再逼迫你,容你自己考虑清楚,是跟着陶氏一齐往死路上走呢,还是悬崖勒马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你是忠仆,奈何从贼,对恶徒的忠心可不是什么高风亮节,没有资格得获免死金牌。”
淑绢心里顿时又是一片哀号凄哭。
她判断果然不差,周王果然一早就洞悉了才人的欲念,这都不能仅仅称之为猜忌了,分明已然对才人心生厌恨,才人绝无可能得逞,不存半点侥幸。
周王的袒护无非是为了从她口中探知陶才人的恶行,淑绢可是清清楚楚,当日顾宜人险些命丧禁内江废妃的毒手,正是陶才人在后推波助澜,而自己,也被才人逼着做了一回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