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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云上青梅 许乘月 6789 2024-06-30 06:34

  顾子璇半点不怵他,反倒笑得愈发顽劣:“哟哟哟,老人家不讲道理啊。您赴私宴却扯着人谈公务,这才没点州府官员的稳重样子!您没带好头,我们这些后生小辈自是有样学样。”

  这桌人对顾子璇都不陌生,几乎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私下里的性子多少有几分了解。

  今日并非严肃的公务场合,众人纷纷莞尔,谁也不插话帮腔,一径喝酒看热闹。

  不管怎么说,顾子璇出声招惹章老,终究是为霍奉卿解了围。

  霍奉卿便也淡淡勾唇,随意举了杯盏向她隔空致谢,无声表示承情。

  自己的好意被人领受,顾子璇当然也开怀,隔空举盏还他一笑。

  章老被顾子璇这话顶得半晌没言语,觑见她与霍奉卿这一来一往的小动作,当即嘿嘿笑出声,像个抓住人把柄的老小孩儿,与她胡搅蛮缠抬起杠来。

  “好哇,不谈公务就不谈公务。那顾家小姑娘你可坐稳了,咱们来聊点私事。”

  “来来来,您老尽管放马过来。我且听听您能说出点什么来吓我坐不稳。”顾子璇半点不怯场,挑衅地笑着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云知意将几桌客人全都招呼过了,这才回到主桌这边来。

  落座时就听到顾子璇的话尾,她便歪头疑惑道:“什么坐不稳?”

  章老与顾子璇正大眼瞪小眼地忙着置气,谁都没答话。

  老人家自顾自捋着花白美髯,得意哼笑:“开春时顾总兵托我为你物色人选保媒呢,忘啦?”

  顾子璇一窒:“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胜之不武啊!”

  “方才我可瞧见你与霍家小子眉来眼去了啊。这感情好,得来全不费功夫,”章老反击成功,舒心极了,抿了口酒咂咂嘴,“回头就叫你父亲将你嫁去霍家。”

  云知意愣了一下,抬眼看向霍奉卿。

  霍奉卿也是懵懵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怎么突然关我的事了”的茫然。

  章老用手肘拐了拐霍奉卿:“小子,你觉得如何?”

  霍奉卿垂眸沉吟着,端起面前酒盏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我觉得,我弟弟还小,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章老吹胡子瞪眼:“年纪轻轻,怎么耳朵不好使呢?谁在说你弟弟了?这不说你和顾家小姑娘呢嘛!”

  其余人皆憋着笑不吱声,看好戏似的目光来回逡巡在顾子璇与霍奉卿之间。

  “章老,您怎么张嘴就胡来呢?讲讲道理,我只看了霍奉卿一眼!哪有看一眼就得嫁的?”

  突然被推向风口浪尖的顾子璇放下酒杯,笑闹着拍拍桌:“那云知意看了他好多眼呢,您怎不想着叫她嫁去霍家?”

  云知意扯了扯她的袖子,蹙眉低声:“怎么又关我事了?”

  语毕,看了看神色不辨喜乐的霍奉卿。

  经过章老与顾子璇这一番半真半假的闹腾,云知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和霍奉卿之间谈情说爱容易,谈婚论嫁却存在大问题。

  毕竟隔着门第,必有一方需妥协。

  要么她像她母亲那样自出云氏族谱,要么就是,霍奉卿入赘云家门。

  这个问题,之前她和霍奉卿之间并没有机会谈及。

  章老眯着昏花老眼,来回打量了云知意与霍奉卿,旋即摇摇头:“他俩?不合适啊。”

  老人家虽眼神不大好使,为人处世还是有分寸,话只点到为止,忍着没说云知意不可能自出云氏,而霍奉卿又孤高难驯,骨气得要命,怎么看都不像肯入赘的模样。

  霍奉卿幽幽瞥了老人家一眼,再度端起酒盏。

  老人家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发毛:“小子,你这么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

  霍奉卿垂眸浅啜,不语。

  第五十二章

  八个月不见,云知意再看着霍奉卿,心头总时不时冒出点不自在。

  那种感觉很微妙,明明是个非常熟悉也亲近的人,可看着看着就会有些许恍惚的陌生,下一瞬又重新变得熟悉。就这样反反复复,叫人无所适从。

  众目睽睽之下本就有诸多不便,这种微妙到难以言喻的淡淡隔阂更让云知意不知该与霍奉卿说点什么好,索性就不与他单独交谈了。

  席间有不少人找霍奉卿敬酒,并借机攀谈。

  今日能受邀的都是体面人,知他酒量不好,倒也没谁刻意起哄灌他,只需他稍稍沾唇示意,圆过场面就行的。

  以云知意对霍奉卿酒量的了解,这人顶天就能喝两盏。可他今日不知在较什么劲,一口能饮去盏中小半。

  怕他会因醉酒而当众失态,云知意悄悄向武侍柯境吩咐道:“你站到霍大人近前去,若有不对劲,立刻将他带去客院。”

  接连六七盏酒下肚后,霍奉卿虽面有淡淡酡颜色,除言语、动作稍迟缓些外,并无旁的异样。

  此时宾客们大都沉浸在丝竹歌舞、言笑晏晏的热闹中,云知意也隔着顾子璇,与官医署从事池文远说话。

  霍奉卿突然抬头,隔空扬声,口齿清晰地对云知意道:“奉安想找你借本书。”

  云知意暂且中断与池文远的交谈,回眸谨慎打量他,口中漫应:“什么书?”

  霍奉卿默了默:“忘了。”

  云知意一时也吃不准他这究竟是醉没醉,怕当众说多错多,便吩咐道:“柯境,你带霍大人去书楼顶层奉茶。叫小梅将藏书目录找出来送上去,他看着书目或许能想起来。”

  她离开的这一年里,宅中众人并不曾偷闲躲懒。

  管事湫娘安排得井井有条,将之前没顾得上的许多细节全做了规整,又领人去了趟言宅,将云知意当初留在朱红小书楼里没来得及搬过来的藏书全搬过来。

  如今这宅中书楼里丰富的藏书不但被分门别类,还有了一本专门的藏书目录。

  霍奉卿起身随柯境离去之前,向云知意投来一瞥。她还没来得及品出内里意涵,他已迈开长腿走远了。

  ――

  未时近尾,宾客们陆续告辞,尽兴而归。

  送完所有客后,微醺的云知意揉着额角,接过婢女小梅端来的醒酒汤。

  “算上席间喝过的那两次,这已是大小姐今日喝的第三次醒酒汤了,”小梅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也不知会不会伤胃?”

  云知意的酒量不好不坏,今日做为主人要应酬总共三桌人,少喝是不可能的。但她绝不会放任自己在这样的场面下喝醉,便早早做了安排,让小梅在席间偷偷送了两次醒酒汤。

  若非如此,此刻她只怕连舌头都抡不圆了。

  “跟着九……沈大人在外风餐露宿地跑了一年,我这胃也锻炼得没那么娇气了。”云知意慵懒笑笑,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诶,对了,霍奉卿呢?”

  婢女小梅接下空碗交给一旁的小竹僮,又从小竹僮手中托盘上取了清水给云知意漱口,同时低声回禀:“霍大人还醉在书楼里。”

  片刻后,云知意接过绢巾按在唇上,有些头疼,又有些想笑:“我不是让柯境跟着他吗?既醉了,怎不将他安顿去客院?”

  说着,脚尖已转往书楼方向去。

  小梅忍笑细禀:“霍大人酒品倒还好,只是靠在窗边打盹儿。柯境本想将他挪去客院睡下,可一近他三步之内他就会醒,眼神凶得不得了。柯境不敢太过强硬冒犯,便一直守着。”

  霍奉卿毕竟是客人,如今又是有头有脸的州牧府考功令。在没得到云知意吩咐的前提下,柯境可没那胆子自作主张将他打晕扛去客院,只能在旁干瞪眼了。

  云知意好笑地叮嘱道:“稍后再送一碗醒酒汤到书楼。”

  说来也奇,上辈子的霍奉卿醉酒后明明很乖的,只会迷蒙着眼直勾勾看人,不怎么动弹,任由宰割。

  可这辈子却不同了。

  云知意想起前年送秋宴时,他先是揪着她衣带亦步亦趋,后来被送去躺了一会儿后,还跑出来将她扑倒在撷风园的长廊下,咬住了她的衣袖……

  想起那一幕,云知意本就烫着的双颊愈热三分。赶忙摇摇头甩去满脑子画面,赧然嘀咕道:“这回更出息了,还‘眼神凶得不得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凶。”

  上了书楼顶层,守在门口的柯境立刻苦着脸迎上来:“大小姐……”

  “小梅跟我说了,不怪你。反正这大热的天也不怕他着凉,在这儿睡一会儿应当不碍事,”云知意摆摆手,笑道,“你自去忙吧。”

  她令众人退下顶层,若霍奉卿酒已醒了,有些事两人正好单独谈谈。

  ――

  书楼顶层内本是柔软地榻,云知意回来后正逢夏,管事湫娘就命人又铺了一层冰丝包裹的竹席。

  如此,只需将四面落地见月窗打开便凉爽宜人,在里头打盹儿小憩最是惬意。

  云知意站在门口朝里望了一眼,见霍奉卿果然靠在南面的落地见月窗旁岿然不动。

  他长长的睫毛乖顺伏在下眼睑,双臂环在身前,额角抵着窗框,修长双腿贴着墙面舒展交叠。

  她噙笑除了鞋,慢慢走进去。

  许是她脚步轻浅的缘故,走到离霍奉卿还有一步远时他才倏地睁眼,眸底盛满冰寒狠戾。

  云知意心下微惊,顿住脚步片刻,想也不想就抬起脚尖往他腿侧虚虚踹了一记。“霍大人好威风。你冲谁凶呢?”

  话音未落,云知意自己倒噗嗤笑出声。她可万万没料到,两人重逢之际,她对他做的头一件事竟是“踹他”。

  但正是这个没过脑的动作,使两人之间悄无声息跨过了八个月的分离,先前那种恍惚的陌生感就此被消弭了。

  眼前的霍奉卿虽僵身未动,眼底寒冰却立时融为润润春泉。

  云知意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含笑俯视着他。

  四目相接,他迟滞而缓慢地眨眼数回,眼神渐渐柔软怔忪,最后竟生出几许委屈来。

  云知意被他这副模样闹得心尖软烫,用力抿住弯弯的唇,稳了稳心神,才没好气地嘟囔道:“分明是你自己把自己灌醉的,这会儿又在委屈什么?”

  他没说话,仍旧保持歪头看她的姿势,眼神愈发委屈。

  “做什么这么看我?我欺负你了吗?”云知意笑睨他,瞥见他唇上发干,便回身探手贴向小桌上的茶壶壁。

  这茶摆了有一会儿了,此刻只有浅浅余温。

  云知意顺手倒了一杯握在手中,这才走过来,面向他盘腿坐下,将杯子递给他:“喝点水?”

  他缓缓歪身靠向她,薄唇微翕,含混吐出三个低沉音节:“你喂我。”

  这突如其来的撒娇让云知意哭笑不得:“仗酒行凶吗?你自己没手……”

  “不凶。”他咕哝着打断她的话。

  高长身躯艰难挪了挪,寻了个舒适的姿态,将脑袋搭在了她肩窝,那双原本环在自己身前的长臂也慢慢圈上云知意的腰。

  像只正晒着太阳酣眠却突然被吵醒的大犬,亲昵又笨拙地偎近,慵懒甩出毛茸茸大尾巴将她圈住。

  云知意周身一栗,手脚发软。似有酥麻乱流从天灵盖炸开,以撒疯般的速度烫向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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