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贺纶内心多少有些郁气,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确切的说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该郁气还是开心。
究竟要怎样心情才算正确?
阿媛真的很懂事,只要他遵守承诺,将来就算碰一两个女人,她定然也是容得下的,即便生气最多也像今日这样半真半假的骂他淫.贼,那么他就该知足啊,满意了。作为一个男人,妻子这么懂事还想怎样,难不成还想要个醋坛子泼妇?
然而,当年阿媛与陆小六的对话历历在耳。
挥之不去。
陆小六笑阿媛不够爱贺缄,否则为何不嫁他做妾?
阿媛是怎么回答的?阿媛说不舍得。
她不舍得,因为怕伤了贺缄的妻子。
她爱贺缄,像只凶狠的小狮子,霸道无比的护卫自己的领土,敢于撕咬任何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倘若贺缄得到她,此刻一定在头疼吧,因为内宅总有层出不穷的麻烦,说不定沈珠这会子已经跟阿媛打了起来。
哪像郡王府这么自在,快活。贺纶一言不发的默然走在前面。
汤媛见他不开心,便体谅的闭上嘴,温顺的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两人在绿澜榭温酒欣赏玉兰,清香宜人。
听说暖房种的茉莉也快开了,汤媛给贺纶斟了杯果子酒,“你尝尝,这是去年酿的酸梅酒。”难得他在家用一整天陪她。
贺纶兴致缺缺抿了口,说道,“老四现在在咱们府上,你想如何处置他?”
此前答应了为她报仇,总要让她出口气才好。
你,你把薄荷贱人抓到了家里!汤媛浑身一凛,想了想,肩膀又塌了下去,还能怎么处置?
她又不是很擅长杀人,不如请十个八个女人把他轮一遍,去窑子里找,点名要丑的,最好老鸨亲自上阵,至于贺维肯不肯配合并不在考虑范围,给他来点小凤仙十三香啊什么的,包他立时化身泰迪永动机,翌日彻底报废,再无子孙烦忧。
然而她不想把自己变得跟贱人一样卑鄙。
许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汤媛闷闷道,“要是明通在这里多好,我还能跟他商量下如何审问。”然而明通醉心反穿,云游长白山,只要身上还剩一个铜板就绝不会回郡王府。
“不得透露前世的事。”贺纶的神情陡然凝重,严肃的瞪着她道,“前世因果已了,且又生出你与贺缄这样的变数,事事早已不同,休要把什么都指望前世的预知。”
他其实是怕她被雷劈,而且,他做事从不问卦占卜,但求本心和计算,做不做在于自己,怎能指望老天爷。所以不管遇到何种困难的选择,贺纶都没想过从汤媛那里寻求答案。“老天爷准你梦见前世,只是不希望再看你所托非人,你既然看清了每一个人,别的,也就没必要再探寻。”
这样的话明通也警告过她。汤媛睁大眼睛望着贺纶。
“怎么,感动了?”他歪着头,淡淡打量她,“如果敢动的话,就再霸道一些爱我,如何?”
嗯?哦。汤媛发了一会儿呆,不解道,“难道你喜欢‘霸道灰姑娘俏总裁’的套路。”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喝酒吧。”
因为是前世,因为贺维没有前世的记忆,汤媛也就没法做出找丑女轮x他的事儿。但欣赏一下他倒霉的模样应该也很有趣。
汤媛躲在贺纶身后迈入了梧桐楼的暗室,别说她不够善良啊,看到脚链手链加身的薄荷贱人,嘴角忍不住扬起幸灾乐祸的笑意。
原来你也有被锁的的时候,看吧,这就是坏事做多的报应。
贺维盘腿坐在冰冷的硬床上调息,耳朵动了动,方才徐徐睁开眼睫,冥冥中像是有什么在牵引,引着他的目光一瞬间就瞄准了躲在男人胳膊后面熠熠发亮的眼睛,闪着幸灾乐祸的光,猝不及防的与他对上,一愣,继而更加不服输的瞪着他。
贺纶皱了皱眉,贺维的眼神让他感觉不舒服。
贺维移开视线,无所谓的笑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敢问郡王妃这是要想要抱怨还是报仇?”
“不算怨也不算仇,但看着你倒霉我会很开心。”
此后再想起他就不会恨的浑身发抖了,想必不久之后连想都不会想。汤媛目光落在他修长的脖颈,横着五六道细小的剑伤,都没割破他喉咙,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贺纶没忍心下手。
但贺维冰冷又如影随形的目光令她头皮发麻,那颗乐到极致的心也就随之有点怂了下去,汤媛清了清嗓音,表示看够了,连忙拉着贺纶匆匆离去。
贺维的眼睛在她脊梁骨瞪出了两个洞。
反正那一瞬,她竟连拿砖头拍他脑袋的胆子都没有。
然而士可杀不可辱,尽管薄荷贱人还算不上士,可孬好还是个男人,把他侮辱死了,没得拉低自己的档次,想通了这一节,那些经年累积的伤痛也就再一次的融化减淡。
汤媛又迈过了一道坎。
第204章
作者有话要说:贺维的失踪在贺缄眼里不值一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落在了贺纶手里,这样也好,正好省得贺缄自己下手落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名。
可是他不急,锦州那边的人着急啊,简直快要急死了。
骆老太太詹氏连夜差人去京师打探,几天后才得到确切消息,睿王府的那位果然是替身,一颗老心登时沉进了深渊里,浑身发冷。
这可吓坏了族中众人。
贺维不能出事,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骆老太太懊悔不迭,早已如此,就该劝贺维远离三皇子与五皇子的矛盾漩涡。如今人彻底卷了进去,生死未卜,倘若因此耽搁了族中大计,她日后还有何颜面下去见各位列祖列宗啊。
事发不久,一名自辽东而来的贵客深夜来访。
贵客身材高大,单从面容看不大出年纪,有双墨绿色的眼,除了骆老太太,这里并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便是赫赫有名的惠必大巫,因为信仰邪神妖追,认为时光可以逆流,天命并非不可打破,以致精神异常走火入魔,后为重获新生,犯下了一系列残忍至极之罪,最终为苗疆土著长老驱逐出境,此后在中原各地辗转,因缘际会下又成了骆家的门客,各取所需。
骆老太太强打精神,询问惠必贺维的寿数。
惠必道,“具体的我不能说,跟从前差不多。”
“为何养了这些年还没有一点改变?”老太太的声音嘶哑而迟缓。
这些年,骆家耗费多少财力物力,搜罗气运旺盛的少女,足足十二个,为何竟没有一个能改变他注定的命数?
“能压制他的火毒已经实属难得,再多的只能看命了。”惠必道。
骆老太太问,“此前,你不是扬言此事已有眉目,怎么又变成听天由命?”
她还以为惠必攒够了气运,马上就能开启逆天改命的禁术。
殊不知这套禁术的代价早已不是一个小小的骆家所能扛起,这也是惠必被驱逐的原因,若能做到,他早就先改了自己,然而与天背道而驰,行时光逆流之事,无异于以人力抗争天力,除了万中无一的大气运,一个弄不好,尸骨无存都是轻的。
“你以为气运是路边的一棵草,发现了抓到自己手里就无后顾之忧?”惠必冷笑,“何况这种万中无一的大气运,倘若这么容易为我所用,那还算什么气运冲天气。”
那位姑娘乃母仪天下之人,不管身处何地皆有贵人相助,惠必很清楚,这样的人,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偏离你设定的轨道,按照上天的规则走下去,一旦被打破,那必然要引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动,严重的,甚至时光逆流,而破坏规则的人,绝对有可能在逆流之时被时光抹杀。
上回劫持汤媛,他与贺维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的不必详说,而贺维……恐怕在劫难逃。
惠必沉吟道,“你我要做好失败的准备,他……在劫难逃。”
听了这话,骆老太太心神一凛,额头渗出了汗丝,屏息问,“什么样的劫?”
惠必无可奉告。
与此同时,贺缄也在马不停蹄的清理安插在火.器局的钉子,损失自不必说,那些人都是徐家的心血,栽培至今已不是金钱所能估量,价值毫不亚于章家的暗卫,不管是撤下还是灭口,他的心都在滴血。也终于清醒的意识到,前世的记忆并不是万能的,贺纶的行为方式从来就不在预料之中。
话说,此生看起来似乎与前世不同,然越往后才越发现,时间的轨道从贺纶远赴辽东,就在一点一点的重合。尽管没有鹏亲王,贺纶还是有死灰复燃的势头,继续蓄养鹰犬,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可恨的是他竟能与辽东的土皇帝韦胜春相安无事,还与总兵李祐粮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贺缄相信李祐粮的忠心。
三月下旬是怀平郡王妃的生辰。因郡王妃年纪尚轻,离花甲还有很长的距离,不宜大操大办,只邀了几位素日来往的夫人太太小酌。
没想到远在京师的太子妃还记挂着她,不声不响派人送来了贺礼。
贺礼并不算隆重,却不失风雅,可见送礼之人花费了一番心意:一对散发独特清香的金丝楠木小炕屏,一匣子十二对二十四节气的月辉绢扇,两副书法大家的风景图,还有一副没有署名的画卷,并一对牙雕的小兔子,这大概是最突兀的地方,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郡王妃生肖为兔,可能是为了应个景。
在一堆丹青里,除了那两副书法大家的风景图,其余皆是东宫那位的手笔,尤其二十四把绢扇,全是他自己题的字,画的景。这哪里算太子妃沈珠给汤媛的贺礼,分明就是太子贺缄的呀。
炕屏上题的字是一首诗,汤媛没什么文学细胞,不过还是勉强的看懂了其中深意,与思慕有关。剩下的她不欲再多看一眼,着人登记造册收进库房,将来能送人就送,不能送便卖。
孰料没过一会儿,张录又气喘吁吁夹着其中一卷画求见。
“娘娘,这幅画奴才既不敢送人也不敢卖,还是由您过一眼再,再定夺吧。”他小声小气儿道。
娇卉连忙走上前将画捧至汤媛跟前,与娇彤两人拉着轴端徐徐打开。
汤媛的目光骤然间晃了晃。
那是一幅仕女图,挽着一丝不苟的单螺髻,白裳紫裙,粉色的宫绦,年纪不大,眉目生动的仿佛要从画里跃出。
这不是十七岁时候的她吗?
自从她离京,贺缄便喜欢在书房独坐,时常回忆她的样子,一颦一笑,一娇一嗔,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他把她最爱他时的模样永远的留在纸上,送给了她。
张录等人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汤媛移开视线,望着怀中的阿蜜。
阿蜜像只甜蜜的小奶包,对她咧嘴一笑,嫩生生的叫着阿娘。
另一个同样嫩生生的声音也从记忆深处飘来,“阿娘……”
比阿蜜瘦小,眼睛倒是很精神,长得确实像贺纶,这样的一个小男婴在对她笑,张开小手迈着不稳的步伐,朝她走去。
阿娘。
“拿下去烧了。”汤媛淡淡道。
这日,张录亲自带人将东宫送来的贺礼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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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作者有话要说:汤媛连看都不看便将贺缄的“殷勤”烧成灰,张录笑吟吟的指着瓦罐里的灰烬,对贺纶道,“爷,您看,奴才烧的是不是特别干净?”
贺纶嘴角扬了扬,“做的不错。”旋即拔腿迈向郡王妃的暖阁。
张录眉飞色舞的一路小跑,亲自为自家郡王打起帘子。
三月下旬的辽东,才撤了暖炉,屋子里并不冷,炕上的阿蜜穿着娘亲做的连体服,背对他,养着脑袋尝试站立,却怎么也无法成功,便绕着汤媛爬来爬去。
汤媛眸中似是蓄着一道水光,连有人靠近也未察觉,伸手捏了捏阿蜜爬行的小手,阿蜜就抬起一只,抓着她,口中喃喃抱抱。会撒娇的孩儿有人疼,阿蜜如愿以偿窝在了娘亲香香的怀中,画面静美,惹的贺纶驻足良久,竟不忍发声打扰。
直到汤媛感觉双臂微酸,怀中的小妞儿竟不知何时睡着了,小孩子真真是天下最洁净的白纸,饿了吃,吃了睡,醒来心无旁骛的玩耍,哪怕盯着一只彩球也能玩一天,无忧无虑。然而阿蜜过的越简单幸福,她心里也就越能好受些许。
仿佛以此就能掩盖掉她对另一个孩子刻意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