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不过就是许婆子担心那个万一,实则,就许秋燕那小破胆子,未必就敢真的豁出去闹一场。毕竟,就连傻子都能看出来,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约莫一个多钟头后,许婆子就端着饭碗盆子回来了,没见着豪豪的面,大概是跑别的地儿玩去了。
“吃吧,我提前给你挟的。”许婆子抱走了杰杰,好让刘秀红腾出手来吃饭,又看了眼那头仍紧闭着的房门,问,“她没生事?”
“妈你想多了,小姑子她不敢的。”但凡还想继续在队上待下去,想保住现在的工作,也打算另寻他人嫁了的,谁敢不管不顾的豁出去闹一场?
许婆子冷哼一声:“也怪早先太宠着她了,想着家里就她一个姑娘家,俩哥哥又比她大了好几岁,能多疼一分是一分,真没想到疼了这十几年,倒是疼出了个白眼狼来!还非问我为什么不同意,这事儿是我说了算的吗?人家主任大妹子又不傻不瞎的,能相中她?”
“小姑子也没……那么差吧。”
前次,许秋燕那一番吓得豪豪差点儿没失了魂,可真要追究起来,却也是因为其他人先好意的隐瞒了真相。后来,刘秀红想了想,的确孩子最终肯定是要知道的,与其一直叫他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还不如索性告知他真相,也好让他别做那些无用功。
许秋燕的话是直接的过分了,不过同为家里老小的刘秀红也不是不能理解她那种感觉。
说白了,以前是父母哥哥们宠着她,直到大侄子出生了,突然就发现自己失了宠。换做刘秀红,当初也是有些难受的,只不过她那会儿很快就被白胖可爱的大侄子吸引去了注意力,闹到最后,竟是比她哥嫂更疼爱侄儿。
不过,撇开这点,许秋燕也确实没有显然易见的短板。
人长得漂亮,高中文凭,又分配到了场部工作,哪怕将来渔业队解散了,总归还是需要干部来管理他们这些普通队员的,许秋燕那工作有可能会调整,却不会被直接抹去。
许婆子抱着杰杰在屋里慢吞吞的走动着,听了刘秀红的话,却很是嗤之以鼻:“你以后终有一天也是要当婆婆的,到时候碰上燕子这样的姑娘家,我看你能不能答应。”
见刘秀红没听明白,许婆子索性说开了:“我当初为啥会答应叫你进门?国强选中是一点,再不就是你娘家人多?兄弟姐妹五个,各个身子骨都不错,你爹妈爷奶也都健康,你爹那边兄弟也好几个,你妈虽说姐妹多了点儿,可起码人也多呢。你瞧瞧你娘家,再看看咱们家。”
“结亲啊,要是那些没得挑的,那当我没说。能挑的,我干嘛不挑个好的?同样是初中生,我就选个家里人多的,干活利索的。”
“对了,反正都这会儿了,我也不瞒着你。那会儿我其实想选另一家的,那家跟你娘家差不多,不过你是小的,小的受宠,天知道你活计行不行。那家就不同了,是家里最大的闺女,底下弟妹一堆,性子铁定好,干活也保准利索。”
刘秀红默默的扒饭,闻言还看了她婆婆一眼,随后低头继续吃。
许婆子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好气的说:“你那大姐也是绝了,算了,谁还能保证不出岔子呢?小闺女有利索的,大闺女也是惫懒的。可甭管咋样,就咱们家,人家看不上的!”
老许家这边,许老头没了,大儿子许国强也没了。其实往上数的话,许老头的父母去得也早,都是五十刚出头就没了。虽说许老头还有几个兄弟在,可甭管怎么说,外人一见这个情况,心里头还是难免嘀咕几声。
就像许婆子说的那样,能挑的干嘛不挑?
这嫁女儿的,希望婆家人口简单点儿,日子也能舒坦一些。可相媳妇的标准能跟嫁女儿一样?
闹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后,刘秀红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最起码她生的儿子,不会叫人嫌弃。
才这么想着,许婆子就给了她当头一瓢冷水:“人家嫁闺女的,顶顶忌讳对方家里只剩下一个寡母。你又不知道了吧?要么公婆都在,要么只剩一个公公,要是家里就一个婆婆,你看人家愿不愿意把闺女嫁过来。寡母啊,尤其是年轻守寡辛苦拉拔孩子长大的,你不刻薄,别人当你刻薄得很!”
刘秀红:……
她婆婆今个儿仿佛吃了炸.药,火气大得很。
匆匆吃过饭,又洗了碗,刘秀红就抱着小儿子家去了。她觉得婆婆有句话还是对的,寡母啊,刻薄得很!
回了家,将小儿子安置在里屋的床靠里边,刘秀红开始归整她的衣箱。虽说如今秋老虎还没走,可海边春秋两季本来就短,天要是真的冷起来,用不着几天就冷下来了。她得趁着这两日还算清闲,天气又好,先将过冬的衣物被褥晒一晒,要是发现短了什么,也好提前准备起来,免得要用的时候抓瞎。
被褥的问题倒是不大,虽说年初开春刚分了家,可他们搬出来时也是将日常要用的东西带齐了的。早先起码是一家四口,如今成了母子三人,过冬的被褥是绝对够用的。
衣物方面,刘秀红自己穿去年的旧衣就成了,大儿子豪豪可以拣他表哥航航的旧衣服穿,要补的也就是小儿子杰杰的衣服。
小哥俩的年岁差得略多,豪豪又是一贯拣旧衣穿,隔了多年,他的旧衣服能给弟弟穿的不算多,那些较为破旧的,当初也裁了给杰杰做尿布用。
花了多半天时间将被褥衣物晒一遍又归整好,刘秀红也罗列的短了的东西,准备先试试看能不能碰巧遇到私人小商船来队上,实在不行再另想法子。
干活的事儿,她也在想出海的事情,其实最好的就是跟着亲戚一起出海。而亲戚里头,又有人能亲得过娘家父兄呢?麻烦的是,至今为止她也不知道允不允许跨渔业队合作,为了确保万一,她还是得先在本队里寻找合适的人。
这样一来,也就是她小叔子以及婆家这边其他几个堂兄弟了。至于大姐夫那边,说实话她不太想去,因为周家兄弟多,很容易凑齐一艘大渔船需要的人数,她只想跟小船,早出晚归的那种。
算算日子,她小叔子许国庆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果然,等过了一日,傍晚时分许国庆所在的那艘船就回港了。大队长韩远征另开了一桌请他们这些刚归来的兄弟,喜糖也照发,只不过给许家的糖,最后肯定是落在了豪豪小兜兜里的。
因为当天太晚了,刘秀红没立刻去老屋,而是等了一日后,半上午时分才背着小儿子去了那头,当着婆婆的面说了这个事儿。
许婆子因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倒是并不觉得意外。毕竟,眼下刘秀红可以靠织渔网赚工分换粗粮养活自己,可以后就不好说了,她一个女的,还要带俩年幼的孩子,指望她出去找工作也不现实。可以说,跟着渔船外出捕鱼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再说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儿。
可许国庆却断然拒绝。
“这不可能的,大嫂你死心吧,你找不到合伙人的。”
刘秀红想过她找人搭伙合作之路不会特别顺,可没想到的是,小叔子竟然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别说她了,连许婆子都有些愣住了,回过神来就拍他:“咋说话呢?为啥不成呢?以前没渔业队的时候,不也有女的上船吗?我记得我的小时候,还跟你外公外婆上船呢。”
“妈,你都说了那是跟着外公外婆。”许国庆一脸的无奈,“我就问你,要是大嫂上了船,这个钱咋算?”
“啥咋算啊?我哪儿知道你们以前是咋算的?反正主任大妹子发多少钱我就领多少钱啊!”许婆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许国庆瞅了瞅他妈,又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大嫂,旋即猛摇头:“想啥啊,做啥美梦呢,你还想着咱们得多少,就该给大嫂发多少?我告诉你,给一半的钱,都没人跟她搭伙,你要是想拿跟咱们一样的,做梦去吧,绝对不可能的!”
“有这个钱,请谁不好,就是请个啥船上经验都没有的愣头青,那也比请个女人要好吧?她能干什么?体力活干不了,生个火做个饭多简单的事情,凭啥拿走咱们的辛苦钱?”
“还有,大嫂她是个寡妇。咱们这种没媳妇的,兴许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要是家里有媳妇的,人家能愿意?以前那些个带女人的船,要么是夫妻俩的,要么就是婆娘的钱算在男人身上,稍微多得一些,再给解决了一天三顿饭的。”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女人能干什么呢?累赘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许国庆:女人能干什么呢?累赘啊!
多日以后,看着满载而归的渔船。
许国庆:……
脸疼。
第026章
许国庆的断然拒绝是刘秀红始料未及的, 不过更让她心惊的还是小叔子的态度。
女人能干什么?
纯粹就是累赘?
刘秀红满脸煞白,她突然意识到,要是渔业队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她要怎么出海捕鱼呢?
没等刘秀红想出法子来, 就见许婆子抬手就往许国庆背后狠狠的拍去:“咋的了?照你这么说, 女人就丁点儿用处都派不上?那你还娶啥婆娘呢?干脆别娶了, 反正都是累赘!”
许国庆被他妈拍得愣是往前挪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他一脸无奈的解释道:“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实在是……我这么说吧, 就算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刚上船也是没的工资拿的, 什么苦活累活都是新手干的, 还要帮着烧饭做菜, 船上只包一天三顿,想拿钱得看表现,快的半年, 慢的一两年拿不到工资也是正常的。”
早先面对自己大嫂时,许国庆是满满的不耐烦,他觉得这就是纯粹瞎扯淡,哪儿有女人上船还领跟男人一样工资的?可换做是他妈, 就算心里有啥想法,明面上他还是毕恭毕敬的解释了起来。
问题是,他不解释还能当做他瞧不起女人, 等他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刘秀红愈发感到绝望。
直觉告诉她,许国庆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骗人,况且这会儿刘秀红也依稀想起来了,自己娘家大哥二哥最初跟着父亲上船后,好像的确是连着好几个月没拿到钱的。具体多长时间,因为时隔太久,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渔业队似乎确实有这么个规矩。
其实,也不光是渔业队,这年头学手艺也有学徒工这个说法,一般都是师傅包吃住,得等到出师了,才能有钱拿。有些行业甚至于有出师后再帮师傅白干三年的说法,还有逢年过节必送礼的习惯。
这些都且不说,就依着许国庆的说法,学得快的白干半年,那她就算学得再快,起码有半年光景,没办法往家里拿钱。
再说还真不一定有人愿意要她……
许婆子的想法大概跟她差不多,沉吟了半晌后,追问道:“照你这么说,那啥办法都没有了?”
“妈,你自己想想,要是我待的那艘船上多了个别人家的女人。干力气活吧,她没力气;开船吧,她又不会掌舵;成日里就帮着洗洗涮涮,拿的工资跟咱们一样,你能高兴不?”许国庆摆了摆手,拒绝的意味溢于言表,“别闹了,女人就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带孩子。”
这话一出,许婆子倒还真是点了点头:“对,这话我赞成。那这样好了,你也别娶媳妇了,横竖咱们老许家有俩孙子,我做主了,杰杰给你当儿子,以后叫他给你养老。你嘛,赚的钱也够养活咱们娘几个了。”
许国庆:……
不是,这事儿还能这么解释???
刘秀红显然没她婆婆这么乐观,低头思量了片刻,她开口道:“办法肯定是人想出来的,我也不信船上就没我能干的活。”
“船上当然有你能干的活,有力气活儿就肯定也有不费啥力气的活儿。可你想想,我拼死拼活的卖苦力,你尽拣那轻松自在的活儿,完了咱俩拿一样的工资,你觉得这合适?”许国庆费劲儿的解释着,试图让他大嫂和他妈理解他的苦衷,“就算我不介意,那别人呢?船又不是我一人的!”
许婆子又有了主意:“那不行就你多干点儿啊!”
“妈,哪个人上船不是死命干的?要是一人能干两人的活,那干嘛不少几个人上船呢?回头分的钱也能多点儿。”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最后剩下的法子还不就剩下你养咱们娘几个了?”
又一次的,许婆子把亲儿子堵得了个正着,后者被气得面红耳赤,偏又寻不到合适的辩解词儿,只能颓废的蹲在屋檐底下不吭声。
刘秀红并未在老屋久留,通过小叔子的这番话,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离开老屋后,她径直去了场部那头,大队长以及几个干部又去公社开会了,留下的多是管后勤的人,妇女主任也在这儿。
“主任大娘,我想问你个事儿。”刘秀红将自己的想法,以及小叔子那话,简化后告诉了妇女主任,又问道,“您见多识广,我想请您替我想个法子,看看像我这样的情况,有没有可能上船。”
主任大娘迟疑了很久,才慢慢的摇了摇头:“你要是只想上船,我还能帮你一把,可这领工资确实不大合适。”
小渔村这一带,是世世代代都以捕鱼为生的,多年以前,还没有渔业队时,他们这边也都是用类似的方式,靠海吃海,囫囵过日子的。
那时,出去捕鱼的多是一家子兄弟,因为船只不大,人上多了鱼不够分,人上少了活儿没人干,所以每艘渔船一般都是三到五人这样的。也有女人上船,但因为一艘船上都是一家人,也不会有人计较那么多,吃喝随意,不另外分鱼就是了。自然,活儿干多干少也没人会说什么的。
妇女主任还告诉她,以前也有不是一家子的女人上船帮忙的,那多半是家里的船只出了事儿,只剩下了孤老太太和几个孩子,所以就将孩子托给亲戚照顾,孤老太太上船给人家烧饭做菜,混点儿口粮吃,到下船时再拎两条鱼回家改善下伙食。
“……这也不适合你啊,以前那老虞婆子就是这么干的,可她上船时都已经四十六七岁了,在船上帮着干了十多年,实在是干不动了才下船。就那样的,她也不是固定在哪艘船上,而是时不时的换一艘。”
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撸啊!
谁也不欠你的啊!
刘秀红咬咬牙:“那要是我一个人出海呢?”
“瞎胡闹!谁敢让你一个人出海?出了事儿咋办?就算是老渔民,起码也得有两三个人搭伙出海,轮流看着情况呢。”妇女主任拍了拍刘秀红的胳膊,安抚道,“你也别使性子,凡事都得一步步来,哪怕要出海,也得先把技术学会了,对不对?现在的渔船又不是早以前了,靠着双桨摇的。那倒是烧柴油的,你会?”
“我要是学呢?等我学会了,队上能叫我一人承包艘船吗?”
“不能。”妇女主任拒绝得比许国庆还干脆,好在她还是顾虑到刘秀红的心情的,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呀,把船上的那些活儿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你上去一趟,人家什么事儿都不做,就手把手的教你怎么开船、怎么撒网、怎么捕鱼?没这样的,那都得自己有眼力,边那最苦最累的活儿,边在旁边偷着学点儿的。”
渔船又不是学校,老渔民也没有义务手把手的将压箱底的绝活教给别人。
因此,多半情况下,要么是当爹的耐心教儿子,要么就是叔伯帮着带侄儿。除开这两种情况,毫无关系的上船后,只有埋头干活,空闲了偷师这一条路。
这才会有人半年就能出师,也有人连着在船上干了好些年,依然处于最底层,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绝活却是丁点儿不曾学到手。
像妇女主任他们家,韩远征因为他爹没了时,他也才十五六岁,活儿还没学到手了。因此,他当时是被送到了他堂叔那头,狠狠的磨砺了两年后,这才带着弟弟上了船。至于他弟弟韩远洋,学得倒是快了不少,毕竟韩远征对弟弟是倾囊相授的。
眼见刘秀红面色越来越难看,妇女主任好歹还是帮着出了个主意:“要是实在不行,你不如跟着你娘家人一起出海?你爹你大哥二哥,你大侄子应该也已经练出来了吧?一家子人,也就没了顾虑,兴许还真能学到一些本事呢。”
说实话,妇女主任不是很看好刘秀红,毕竟女人在体质上,先天性的弱于男子。当然,这世上肯定也有那力大无穷的女人,可刘秀红明显不是啊。
“以后会允许不是一个渔业队的一起出海吗?”刘秀红还是有些不放心,要知道这一点在之前是决不允许的。
听了这话后,妇女主任倒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你说要是经验老道的老渔民,那肯定不能跑到别地儿去帮人干活的,怎么着也得留下来帮着培养本队的后生。可要是你的话就无所谓了,你这就是给人家添乱去的,谁会在乎?放心,我给你打包票,肯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