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丰收!”韩远洋乐坏了,见他哥开始忙着捡还活蹦乱跳的小鱼往海里丢,他也赶紧招呼刘秀红,“许家嫂子,咱们外出捕鱼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碰到这种小鱼, 都要丢出去的,免得海里的鱼都叫咱们捕光了。”
刘秀红一听这话,也忙跟着他们哥俩一起挑了起来。
半死不活的小鱼就不用管了,丢回海里也肯定活不了,不过要是还挣扎着在甲板上乱蹦乱跳的,就可以放生了。因为他们是连着网了三网鱼,前后多少耽搁了些时间,有些鱼已经不太灵活了,不过多半大鱼倒是蹦跶得起劲儿,只不过在怎么蹦跶, 想要跳到海里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接下来的事情,刘秀红能帮忙的不多,她事实上都不大看得明白,还是韩远洋边帮忙边给她解说了几句。
大意就是,老手们都知道怎样才能让捕获的鱼在鱼舱里还保持活泛劲儿,这些才是真正的不传之秘,好些跟船多年的都不知道这里头究竟该怎么做。再就是……
“哥,我看鱼舱都半满了,咱们要不要直接去找老鱼头?”
韩远征还没忙活完,就没第一时间回答弟弟的话。韩远洋也不在意,继续跟刘秀红叨逼着:“我估计我哥就没想到咱们第一回 出来就能大获丰收,应该没跟冷冻船那边打招呼。等下估计就该去找老鱼头了,那家伙有销路,每回给钱也痛快,不像冷冻船都是批条子的,要到年底才结算一回。”
刘秀红头一次真正出海,看到啥听到啥都是新鲜的,她这人倒是不爱发问,就喜欢把听到的事儿搁在心里,自个儿回头慢慢琢磨。
这个习惯,应该是打小养成的,毕竟她娘家孩子多,她又是家里头最小的那个,活儿倒是用不着她来做,但家里人都忙,没人会陪着她玩给她解惑。因此,多数时间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看着也听着,可绝不会添乱。
等到了上学的年纪,老师们虽说不像前些年搞运动的时候那般敷衍了,可他们公社的小学也不是很负责,老师们倒是会上课,却只照本宣科的念着,不爱提问,更不会经常叫学生们起来回答问题。
那会儿,她就喜欢将问题藏在心上,自己慢慢琢磨,横竖遇到再难的事情,掰开了碾碎了细细思量,总能想明白的。
刘秀红不知道的是,她这个习惯倒是正好对了韩远洋的胃口。要知道,因为他太爱叨逼了,就不说别人了,连他哥都嫌弃他,老是叫他闭嘴,别说了,求你歇会儿。
想想过去的那些遭遇,再看看许家嫂子多好的耐心,韩远洋高高兴兴的给她科普:“嫂子你不知道?咱们这些渔船,都是在回港之前,就将船上的鱼卖个七七八八的。一般都是去固定的地方,有冷冻船等着我们,咱们给他们鱼,他们给咱们批条子,每年差不多腊月初开始结算。这就是咱们通常所说的年底分红。”
“至于咱们以前每个月拿的工资,是国家批下来的,提前给的生活补助,等年底的分红下发之前,先要将这笔钱扣掉。”
“不过那是以前了,我和我哥都跟的是大渔船,特地跑去找冷冻船当然没啥。可要是像咱们这种小船,人家是不接待的。说白了,批的条子是按照渔业队为单位的,又不是按船算的,人家不惜得做咱们这种小生意。”
听到这里,刘秀红悄悄的瞪圆了眼睛,要是对方不跟他们交易,那他们要怎么出售那么多的鱼?以前她男人许国强倒是也经常往家里拿鱼,可那都是几条的,最多也就小小的一个竹篓子,就算真的吃不完也可以腌好了留着慢慢吃。
可眼下却是好几百条鱼啊!
韩远洋看出了她的疑问,笑道:“这就得靠以前的赚外快的路子了!你想啊,咱们以前逢年过节,渔业队不是会发一些福利吗?这就得靠老鱼头了,咱们把鱼卖给他,他拿钱给咱们,回头不就能给队员们发福利了?”
“可那不是……”刘秀红太吃惊了,这不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吗?
“其实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以前查的严,投机倒把可是要被抓进去坐牢的。最近这两年,国家管的也松泛了,你想想,卖给国家的冷冻船,是过年前把钱发给咱们,卖给私人是立刻拿到钱。其实这也没差的,真要算起来,卖给私人还亏呢,毕竟人家也是要赚钱的。”
刘秀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来,出海捕鱼的学问还大着呢,她原先压根就没考虑过售卖这个问题。
等等!
“这事儿应该没多少人知道?”
韩远洋点头:“那可不!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咱们还玩啥?万一有人脑子不清楚,把一船鱼都偷偷卖掉了,再把钱私底下几个人分一分,等到了年底咱们喝西北风去啊?”
这事儿只能由干部们去做,还得是那种没啥私心的。不然你也卖我也卖,赚的钱全都揣到自己的腰包里,回头迟早完犊子。
可那是以前的事儿了。
刘秀红看了眼还在忙活的俩兄弟,又抬眼看远处的其他渔船们。他们东海渔业队是第一批承包的,且多数人都是先选择从大船入手,因此像他们这样的小船,多半还是在给队上开。就算是承包好了,多半情况下捕获的也不算多,再不济也能去县里的渔船码头附近卖掉。
那要是等那些出海的大船们回来了呢?是照以前那样卖给冷冻船,还是找私人的贩售处?
见他们还有段时间要忙活,刘秀红安耐住了心头的狐疑,转身去拿煤油炉和锅碗瓢盆,开始准备做午饭了。
其实,不单是韩家兄弟带了几斤米上来,刘秀红也一样。虽说是搭伙出海捕鱼,可她太清楚自己的斤两了,没的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吃别人的口粮。
很快,她就淘了米,用煤油炉开始煮饭。
船上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就说煤油炉好了,煮饭烧菜哪怕要比家里的灶台更简便点儿,但火力比较小,且每次只能烧一锅,用时也比土灶要长一些。
等她这边米饭半熟了,韩家兄弟也将甲板都收拾好了,见她已经开始做饭了,韩远洋当下笑开了:“刚才谁输了?你赌我一网下去网不到十条鱼?哈哈哈哈哈……”
刚才的赌注其实不太详尽,韩远征那会儿太笃定了,以至于存了许多的漏洞。因此,不单刘秀红猜对了大致数目,韩远洋也赢了,输的人只有他。
韩远征懒得理会笑翻天的蠢弟弟,转身拎了水桶又拿了剪子,去船头杀鱼去了。
像他们这样外出捕鱼的,除了口粮自带外,别的吃食尽数是现抓现杀的。横竖每次都会有一些不值钱的死鱼烂虾,因为刚离开海,味儿还挺不错的,简单收拾一下就是一道美味了。
“算了算了,我也来帮忙。”
这哥俩都是闲不住的,有他们的帮忙,等米饭熟了后,他们也将死鱼都收拾了出来。
刘秀红探出头瞧了一眼,见有小半盆清洗好的杂鱼,心里就有数了。
就听韩远洋嚷嚷道:“我还是觉得应该叫我哥大展身手,我都好久没吃他做的菜了。”
“大队长还会做菜?”话一出口,刘秀红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像他们这些一出海就是半拉月的渔民,一日三餐肯定是自己做的,就算以前在家时不会,出去了一两趟后,也都会了。
韩远征横了弟弟一眼,可到底还是走了过来:“愿赌服输。”
他都这么说了,刘秀红也就顺势让开了,心里还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然真要是按着最早说的那样,今天的收获输方不取,那也太便宜她了,毕竟最早的赌注是那俩兄弟折腾出来的,明摆着就是偏她。
在船上做饭菜,当然是以简单快捷为主,凉拌是最常见的,再不就是蒸煮了。韩远征是会做饭菜,这个的确不假,可他会的特别简单,就是把食材收拾好了,或是腌或是直接撒点儿盐巴,然后放到锅里煮熟。
因为是现捞的鱼,哪怕已经死了味儿还是鲜得很,几人吃着胃口也不差。
尤其是韩远洋,他还真没说假话,好久没吃他哥做的饭菜了,吃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就连刘秀红都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正好被韩远征看在了眼里。
“别理他,他一贯就是饿死鬼投胎的吃法。”
旁边的韩远洋正忙着吃呢,第一次默认了他哥的说法,连个眼神都欠奉,低头一阵猛吃。
再看韩远征,吃相是好多了,可其实也吃得格外带劲儿,连带着刘秀红瞧着都不由的食指大动。
及至吃饱喝足,韩远洋才长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说:“这可怪不了我,在家连着吃了三天我妈做的饭菜,我就是看到猪食都馋了。”
刘秀红:……
作者有话要说:
主任大娘:→_→
二更√
第034章
刘秀红可没吃过主任大娘做的饭菜, 所以她选择闭嘴不发表意见。
倒是韩远征听了这个话, 抬头瞥了眼蠢弟弟:“这就是你宁可整年在海上漂也不肯回家的理由?”
寻常人要是听到这种送命题, 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做答, 也会选择闭嘴不谈的。
可韩远洋是什么人呢,人家就不带怕的, 当即想都不想就答道:“要不是怕妈抽我,我就是饿死都不想吃她做的饭菜。哥啊,你说妈咋就那么固执呢?啥叫男人不能下厨呢?咱们在船上不也经常轮着做饭吗?我觉得我煮的饭菜比她做的好吃一百倍!”
“说, 你接着说,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 我回去都会原原本本的告诉妈。”
“你十岁啊!还告状!!”韩远洋好气啊, 他不就是说了两句大实话吗?不过转念一想, 反正他哥要告状他也拦不住, 还不如索性说个痛快。
当下, 他扭头笑嘻嘻的看向刘秀红:“嫂子你给我评评理, 我妈那做饭的手艺啊!我说真的,在我上船之前, 我都不知道饭菜那是个啥味儿, 反正就是想着没饿死就成了。结果就是我上船的第一顿饭啊,吃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我都不敢相信,我哥他以前就一直背着我吃好吃的!”
韩远征懒得理他,吃过饭就去驾驶舱了,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我烧的菜, 你记得洗碗。”
“成成。”韩远洋摆摆手叫人赶紧滚,继续吐槽道,“我还是念完了高中才跟着出海的。要是早知道船上的饭菜那么好吃,我还念啥书呢?直接小学毕业就上船蹭饭吃了!”
刘秀红默默的望天,海面上的天空给人的感觉特别蓝,蔚蓝且纯净,而海水也是越往深处越干净,她以前可从来不知道海天一色会那么美。
韩远洋才不管刘秀红在想啥,他只管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等说完了自家那惨不忍睹的伙食后,又说到了今天天色还很早,要是能再网一兜鱼,就可以提前去渔船码头找那老鱼头了,说不定还能空出时间来去县城里逛逛呢。
“卖鱼的地方离县城很近?”刘秀红忽的插嘴问道。
“就在县城的郊区啊,老鱼头就是县里最大的鱼贩子,他手底下好几十号人呢。除了那些机关单位、国有工厂的食堂不会跟他采购外,县里其他人家但凡想吃鱼的,就得找他。他跟咱们是一船一船的买鱼,回头就转手加价给了手底下的鱼贩子,让他们推着车去菜市场、居民区里卖鱼。一倒手就是好多钱呢。”
刘秀红就算没去过县城里,也曾经听人提过的。
以前,县城里吃点儿啥都要票证,什么肉票、油票、糖票、糕点票……这想买鱼,当然也需要票证,关键是很多东西你就算弄到了票,也不一定能买到手,得看当天供应什么。哪怕真的有供应,还得半夜起来排队,不然一样吃不着。
自打前些年改革开放了,票证虽然没有立刻消失,却有些不需要票的高价商品。说是高价,其实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像他们公社那边的供销社,就有卖不要粮票的高价粮,还都是新米呢,按照等级的不同,每斤贵个三五分钱。
也是从那时候起,各个小摊贩是越来越多了,就连小渔村都有人开着私人货船来贩售日用品,县城里多几个商贩简直太正常了。
虽然韩远洋跟的一直都是大船,可也曾去过好几次县城,不说门儿清,但起码比刘秀红懂得要多很多。见刘秀红问起县城,他就顺势说开了,从码头说到码头上干苦力的劳工,再到沿街叫卖的流动摊贩,还有县城街面两边的小摊贩,以及他曾打过交道的一些私货贩子。还打包票说,刘秀红想要什么,他都能想法子帮忙弄到手。
韩远征从驾驶舱窗户中探出头来:“你这么能耐,你倒是帮我弄台电视机呢!”
“收音机要不要啊?”韩远洋简直气了乐,“我说你还是我亲哥呢,咋老喜欢泼我冷水呢?行啊,不就是电视机吗?等你娶媳妇那天,我一定给你弄到手!”
刘秀红诧异的看了过来:“那不没多少时日了吗?主任大娘不是说,年前办喜事?”
“啥?”韩远洋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过来,“年前办不了,他对象回不来,说是要来年的年底再回来。”
所以又要拖一年?
这次不等刘秀红发问,韩远洋就利索的讲解开了:“嫂子我跟你说啊,我哥他这人运气特别背,每次谈对象都能搞出事儿来。你以为当年那个女知青是第一次?瞎扯淡,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大概也就上初中那会儿,我爹妈就给他说了一门亲,结果才说完亲没两年,那姑娘半夜里闹肚子疼,等送到医院就没救了。这才是第一个,那回城后就没了动静的女知青是第二个。”
刘秀红:……
因为座位的缘故,刘秀红能看得到驾驶舱的情况,可韩远洋却必须要扭过头才能看到,所以他并不知道他哥已经摩拳擦掌的走出来收拾他了。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他完全无视了刘秀红冲他眨眼睛暗示,继续逼逼:“女知青没消息后大概三年,我妈就又给他说了对象,每次都是见一面就黄,不是人家嫌弃他,就是他瞧不上人家。这样的情况大概反复了三四次,他自己觉得没啥意思,拒绝了相亲。”
“再后来,我妈大概消停了有一年时间,实在是坐不住了,杀鸡抹脖子的逼他去相看。哦对了,就是我哥现在的对象。”
刘秀红看着已经逼近的韩远征,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旋即心一横,很快就将小桌上的碗筷盘子堆叠起来:“你们俩聊着,我去洗碗。”
“啥……哥!!”
兄弟相残的戏码,刘秀红一点儿也不想看。不过,等这俩消停后,又撒了几网,哪怕没有一开始那样大获丰收,可总得来说,或多或少还是捕获了一些鱼的。
照例将活泛的小鱼丢回海里,俩人又安顿好了余下的鱼,调转船头去了县城郊外的码头。
时间其实还很早,韩远征又是这边的熟客,尤其前两个月的中秋节,他还来这边卖过几船鱼,熟门熟路的就找到了人,将满仓的鱼都卖了个一干二净。
韩远征在那头看秤收钱,韩远洋还不忘安慰刘秀红:“嫂子你别担心,等回去的时候,咱们再捞一网,多多少少还是能捞到一些的,到时候全给你带家里去,给俩孩子添个菜。”
“能卖钱是最好的,少吃几口又没什么的。”刘秀红忙推辞,“况且我这一天下来也没帮上什么忙,可不敢要。”
“咋没帮忙呢?你运气那么好。”
刘秀红心头一颤,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日历也好罗盘也罢,都是旁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这点她早在刚得到这宝贝时就试验过了。一开始是对着杰杰试验,后来又让豪豪瞧,最后她还曾在场部召出来后,都不曾引起别人的注意。
再看韩远洋,刘秀红故意道:“你瞎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运气好?”
“嫂子,我不骗你,就不说别人好了,你那个小叔子,许国庆!那小子点儿贼背,那手啊,黑得不得了。以前我还跟他一艘船干过,大概同船了五六趟,反正每次叫他去撒网还好,可要是叫他收网,得了,鱼能跑掉大半。最初我还以为是他技术不行,教了他好几次,手把手教啊,还是不成。后来我就明白了,他就是背运,倒霉催的。”
“你小子又在逼逼啥呢?说谁倒霉催的?”韩远征站在岸边没好气的回头怼了弟弟一嘴。
韩远洋忙跳下船只,颠颠儿的凑上前:“钱呢?先分我一块,我带嫂子上那头买点东西。”
他拿手遥遥的指了指都码头东边,那是个自发形成的小集市,卖的东西倒都挺普通的,多是自家做的吃食,或者是日用品。不过因为他们小渔村连个像样的小卖部都没有,能顺道带些东西回家倒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