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七八个工分,一年下来倒也能换不少红薯土豆,每个月还能从队里分点儿晒干了的小鱼干,队上还养了猪,年底按户分肉。
小渔村虽说一贯都同富裕扯不上丝毫关系,不过平常的日子倒也不算难捱。就连闹自然灾害的那几年,因为他们并不是全部依靠地里的出产过日子的,反倒是熬了过去。而运气不好摊上捕获的海产不多时,也能靠地里的粗粮混过去。
农业队和渔业队尽管平时往来不多,可每到紧要关头却是同心协力一齐度过难关的。
像如今,国家提倡买卖自由了。农业队那边除了公家的地不能动外,自留地出产的蔬果还可以卖给城里人换点儿零花钱,养的鸡鸭生的禽蛋也能卖出去。渔业队也可以卖些小鱼小虾,或是自家做些腌货,拿坛子装了卖给外头的人。
唯一麻烦的是,他们住的地方要去想进城,就得坐摆渡船去。可眼下各个队都只有渔船,根本就没有专用的摆渡船。这要是去其他岛上走亲访友,还能蹭渔船走,住几天再搭顺路的渔船回来。可要是去了城里,吃住都要花钱,就为了卖这点儿东西,着实划不来。
好在,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就有那脑子好使的鱼贩子,借着来渔村收鱼的机会,再廉价收点儿别的东西,也不一定是花钱收购的,多是拿外头的日用品来换,像脸盆、茶缸子、热水瓶等等,都是极为受欢迎的东西。
赚钱的路子还是有的,却没一样适合如今的刘秀红。
想想俩儿子,五岁的大儿子还丢得开手,随他上哪儿玩都成,只等再过两年就给他送到小学里头去。可一岁的小儿子,却是时时离不得人,要带着孩子的话,也就只能想法子加快速度织网了。
正盘算着,家里又来人了。
“秀红你没事儿吧?我听人说,你家那老婆婆又来闹事了。”刘帅红家离这儿还是有段路的,她一听说就赶忙跑过来了,这会儿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能有什么事儿?她最多也就是在门口骂两声,不会怎样的。”刘秀红起身倒了碗凉白开给娘家大姐,她家倒是一直晾着开水,只要是小儿子年岁太小了,要是直接喝凉水,容易闹肚子,别家可没这般讲究。
“她是不会怎样,可也绝不会给你搭把手的。”刘帅红呼噜噜的喝下去半碗水,把碗一撂,又说起了已经讲了八百回的车轱辘话。
刘秀红听了一会儿,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忍不住说:“大姐你赶紧回家去吧,我还要出门去找豪豪,那孩子一见他奶就躲出去了。”
“真是大人造孽小孩遭罪!就你那老婆婆,见天就上门吵吵,瞧把个孩子吓成啥样儿了?算了算了,你赶紧去吧。”
“嗯,那你记得下回别忘了给我带航航的旧衣服啊!”
已经出门的刘帅红听了这话,差点儿就叫门槛给绊了一脚,刚要说什么,就看到大外甥在拐角处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当下忙扯着嗓子喊:“豪豪过来,你奶早就走了。”
听说奶走了,豪豪才耷拉着脑袋蔫巴巴的走过来:“大姨好。大姨你放心,等我爹回来了,我奶就不会再来吵吵了。”
本来嘛,刘帅红还想跟大外甥说几句话的,结果被他这话一噎,索性不说了,只摆摆手叫他进屋,又站在外头对妹子:“明个儿早上别急着走,我给你拿点儿东西来。”
刘帅红的丈夫也是渔业队的,还在船上混了个大副当当,这趟他们那艘船的收获不错,往家里拎了好几斤鱼,本来刚才刘帅红就要拎过来的,结果一听说许家那死老太婆又去找妹子麻烦了,气得她赶紧跑过来,鱼啊旧衣服啊,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等第二天一早,刘帅红又往妹子家跑了一趟,拎了两斤鱼,还提了半包旧衣服,顺便还带了个消息回来:“我刚看到主任大娘拽着大队长上了小舢板,好像是往峡口那头去了。”
小舢板就是那种一人撑的木板小船,走不远,不过也够走近路去别的地儿了。巧合的是,峡口那头正好是刘家姐妹的娘家。
“去就去呗,主任大娘会提前安排好今个儿的活计。”刘秀红接过了鱼和衣服,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鱼是刘帅红昨晚就简单腌制过的,毕竟这天气,不做任何处理的话,一晚上鱼就发臭了。衣服是刘帅红儿子航航穿不了的旧衣服,航航今年七岁了,他的旧衣服给自家大儿穿刚合适,这年头什么东西都缺,像孩子的旧衣服,若不是关系亲近的,人家还不愿意给呢。
见妹子忙着,刘帅红也急着去做活,没多做停留就匆匆离开了。她就是可惜先前不知道主任大娘今个儿要去峡口,不然她也能写个信托人带给娘家爹妈了,好叫爹妈想想法子劝服了这个倔脾气的小妹子。
刘帅红是没能送的了信,可傍晚主任大娘倒是拿了封信来刘秀红这儿。
信是刘秀红娘家大哥写的,她爹妈可不识字。里头写的内容也简单,前后三句话,写的就是同一个事儿,全是劝她回娘家,说爹妈都很担心她,说哥嫂都在等着她,家里的房间收拾出来了,侄儿们也在念叨小姑姑啥时候回来。
她丈夫出事的消息传开后,娘家那头也是来了人的。当时,她娘家爹和俩哥哥都出海去了,来的是她妈和俩嫂子。
因着那会儿人才刚没,家里为了办丧事也是人来人往的,有些话就不大好当人家的面说,尤其是许家人的面。可她妈还是想法子背着人叮嘱了她好些话,基本上就是她大姐同她说的那些。
刘秀红当然明白,娘家人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可她实在是舍不得放弃孩子。偏生,想要带着孩子改嫁是绝对不可能的。且不说老许家能不能答应,就算答应好了,也没人会愿意娶个带俩儿子的女人,她也不愿意叫孩子们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累赘是拖油瓶。
草草的看完了信,又诚恳的谢过了主任大娘,刘秀红还是坚持自己原先的想法。
主任大娘摇了摇头:“谢倒不必了,就是这事儿吧,你自己想清楚了别后悔就成。”顿了顿,她又高兴起来,“跟你说个好事儿,咱们队要来新船了,是大船,不光要比原先的大好多,还给配了俩小渔艇,说是什么……围网作业。”
刘秀红早以前还跟着娘家爹上过渔船,不过峡口渔业队比他们这儿要穷一些,渔船小不说,数量也不多。像东海渔业队的大船能出海十天才回来,峡口那边的差不多三五天就算一趟了。走不远是一回事,主要是捕获的鱼多了,他们既装不下也拖不动。
至于围网作业什么的,她完全听不懂。
可不管怎么说,有新的渔船,还是大船,那肯定是件好事儿。大船意味着能去更远的海域,自然也就能捕获更多的大鱼,尤其在附近海域捕捞的渔船特别多,避开这些竞争者,想也知道下一趟必是收获满满的。
“就是上回说的事儿落实了吧?国强他以前……”刘秀红忽的住了嘴,原本听了好消息微微上扬的嘴角,再一次耷拉了下来。
来新渔船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上头突发奇想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国家造船厂完工后,分配给乡镇公社的,然后再依着往年的捕获量分配给各个渔业队。也因此,多半都是老早以前就有传闻了,只不过等真正落到实处上时,都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刘秀红先前听丈夫提过,那会儿他还兴冲冲的盘算着会来几艘新渔船,掰着手指头算各个队员的能耐和资历,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机会被选到新船上去。
谁能想到,船来了,人却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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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因着想到了已故的丈夫,刘秀红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见状,主任大娘也没多做停留,横竖信已经送到了,她借口天色不早,就出门回家去了。
说起来,主任大娘也替刘秀红感到可惜,她是主管渔业队后勤工作的,哪怕对船上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可她大儿平常也会同她提几句。因此,她知道许国强是个能干又不怕吃苦的,关键是脑子还灵光,要是没出意外,怎么着这回也能分到新渔船上,兴许还能提个小组长当当。就算是从小船员干起,过个几年等老船长退下来了,不一样要提拔年轻人上岗吗?
可惜,人就这么没了。
人没了,丢下家里的老娘、媳妇和年幼的孩子。他老娘好歹还有他弟妹照应着,媳妇和孩子将来的日子只怕要在苦水里泡着了。
主任大娘感概了一路,可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到家时就已经彻底抛到了脑后,转而想问大儿子今个儿相亲是啥感觉,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人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儿子没了踪影,倒是有提前得了消息的人过来打听消息,问关于新渔船的事儿,又问知不知道大队长是怎么安排的,还有直接提着东西过来的,是个啥意思还用多说吗?
新渔船的好处连刘秀红都知道,那些半辈子待在穿上的老渔民哪里能不知道?
东海渔业队在附近算是大的了,可渔船再多却也安排不了那么多人,有些就免不了要在岸上干活,像修理损坏的船,联络渔站的人,入仓运输等等。可这些活儿就算工资不低,却没啥油水,人人都巴不得往船上去,辛苦归辛苦,起码每趟出海归来,都能给家里带不少海货。
就算原先有活的,那也想换艘好船,毕竟每趟捎下船的海货数量,看的是收获量。这大获丰收时,多得一些也没啥,要是捕的鱼不多,谁还敢伸手?
“主任大娘,我家金根都在岸上待了好几年,该叫他上船了吧?我不奢望他去大船上,好歹也分条小船啊!”
“那我家大东都干了好几年大副了,是不是该叫他当个船长了?孩儿他三姑婆,您看咱们还是亲戚呢?”
“还有我们家的……”
主任大娘恨得牙根痒痒,该死的小兔崽子,一定是知道会有这么个情况,早间才痛痛快快的跟着她去峡口渔业队相亲来着。都这个点了,还往外跑,明显就是开溜!
早知道会这样,她还不如在刘秀红家多留会儿呢!
为了给自家人多争点儿利益,各家的大娘婶子那是使尽浑身解数,恨不得能替大队长决定了。殊不知,大队长那头也有了麻烦,却是别的渔业队来求旧渔船的。
“韩大队长,你们东海渔业队是咱们附近最大的渔业队了,十好几艘船呢。这不,上头觉得你们干得好,又批了三艘大船下来,你们人手够吗?不如这样好了,把你们的旧船给咱们,不白要,咱们拿其他东西换。”
韩远征呵呵哒,就跟庄稼把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卖掉自家田产一样,他们这些老渔民又怎会卖掉能开得动的渔船呢?至于人手不够更是扯淡,小渔船有俩人轮换着来就行了,普通的中型渔船最多也就三五人。像才刚批下来的大渔船,算是人手多的了,那也顶多就七八人而已,怎么可能不够呢?
费了些劲儿回绝了这些人,可对于如何分配人手问题,韩远征也挺头疼的。
人人都想去新渔船上,可一共就这么点儿位置……
又一天早上,便传来了公平选拔的消息。
当然不是将渔业队最能耐几个都往新渔船上塞,而是从各艘船的船长里头挑个最好的,再挑选个最大的大副,依次往下排。要不然,真要是将好手全挑走了,回头遇到风浪啥的,一船人都能直接抓瞎!
就这样,选拔赛在渔业队里轰轰烈烈的进行了起来。
也是凑了巧,之后几天恰好起了风,据说是有个小型的台风过来了。先前未归港的渔船也都陆续的靠了岸,所有人都兴冲冲的为选拔做着最后的冲刺。
这些事儿,按说同刘秀红没什么关系,不过农业队那头忙不过来,她便主动报了名,往那头去帮忙了。横竖别的不会,帮着推车送粮食她还是能行的。
赚工分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听周围人说选拔的事情。
唯一叫她感到庆幸的是,她大姐终于没空来她这儿叨逼了,因为她大姐夫也想上新渔船。
前后也就那么两天工夫,结果就出来了。
刘帅红兴冲冲的过来告诉妹子:“你姐夫选上了,等这阵台风过去了,他就要上新渔船了!”
“那敢情好,回头他能往家里捎更多的鱼了。”刘秀红整理着领回家的口粮,她上半年因为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小儿子杰杰身上的缘故,赚的工分并不多,哪怕后面咬牙坚持了几天,总得算下来,得的粗粮也就堪堪够她一人吃个六七分饱。
俩孩子都还小,就算队上给解决了部分粮食和钱的问题,却还是不太够的。
再说了,除了粮食之外,柴禾、油盐还是要花钱买的。其他零零碎碎的日常开销也不少,哪怕衣服可以拣刘帅红儿子穿不了旧衣服穿,鞋子总是要买的。
她还想偶尔给孩子蒸个蛋补充点儿营养,再就是过两年豪豪也该上学了,哪怕学费并不算高,总归也该攒些钱,免得到时候要用钱了,直接抓瞎。
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她原先是不需要操心的。
一来,丈夫每个月都有工资可以拿,应付日常开销措措有余了。
二来,渔业队的效益不错,每年年底也会发一些分红,这些钱可以用来给孩子们置办一身新衣服,买些平常舍不得吃的禽蛋肉类,好好的过个肥年。剩下的钱,还能存起来,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见妹子一脸的愁容,刘帅红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愁什么,忙将心头的喜悦搁在一旁,再一次旧话重提,要她赶紧丢下这一切回娘家改嫁去。
“大姐,你再说这个话,我可真的要生气了。”饶是刘秀红知晓娘家人没什么恶意,可有些话说个一两次无妨,说多了却显得过分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会丢下俩孩子不管的!”
刘帅红满脸的为难,妹子的态度她倒是看明白了,只是她实在是没办法理解妹子的做法,迟疑了半晌,她岔开话题:“前个儿听我婆婆说,我小叔子相看的那对象会一手跟咱们不太一样的织网技术,速度快得很,咱们一穿一插起码要两套才能完成,她一套就成了。”
“真的假的?”刘秀红来了兴趣。
“我骗你做啥呢?我婆婆那性子,就喜欢那些个勤快的能干的儿媳妇。最好还是吃得少做得多,头年结婚次年生儿子,一年生一个三年抱俩个的。”说起自家婆婆,刘帅红那是吐不完的槽,“要说这些也没啥,可她能不能稍微挑剔下长相?你是没见过我那未来的弟媳妇,长得真的是……”
刘帅红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她算是服了她婆婆:“敢情跟那女的过日子的不是她,她才不在乎呢!”
“你继续说织网的技术。”刘秀红对人家大姑娘的长相丝毫不感兴趣,她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学一手新本事。
“忙过这阵子,就该嫁过来了,到时候你去我家喝喜酒,我介绍你俩认识认识呗。”刘帅红满不在乎的道,哪怕对方嫁过来了,也同在一个渔业队干活,相互之间也形成不了竞争关系的。说白了,织网是按照长度和网眼数量算工分的,又不是你做了我就不能做的。
刘秀红将这事儿暗暗记下来,心里略松快了点儿,对于娘家大姐接下来不停吐槽她婆婆的行为,也多了几分耐心。
又几日后,风平浪静了,一艘艘渔船再度起航,带着家里人的牵挂,驶向了遥远的深海。
而等这一趟渔船再度归来时,小渔村开始陷入一片喜庆的氛围中,好几个先前相看好对象的,集中在某两日之内把喜事给办了。而没来得及的,则抓紧时间再度相看起来,要是错过这一阵,就得等到寒冬腊月里了。
碍于自己小寡妇的身份,刘秀红并不曾去大姐家帮忙,连喜酒都不曾去喝。还是刘帅红让她大儿子周航端了一盆子好菜过来,又带了口信,叮嘱第二天别出门,她领着弟媳妇过来认认亲戚家的门。
认门是借口,帮娘家妹子偷师才是真的。刘帅红如今也认命了,摊上这么个倔驴脾气的妹子,她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真的学旧社会那一套,把人硬绑到花轿上吧?既然妹子不肯改嫁,那就只能想法子把日子过下去。当姐姐的,自然是能帮多少是多少了。
索性,刘秀红也聪明,虚心求教了一早上,倒也学了个通透,琢磨着等练熟了,每天起码能多赚俩工分。
作者有话要说:圆蛋快乐~~
第006章
学到了新技术后,刘秀红的织网速度确实快了不少。刚开始其实还有些生硬的,但随着她埋头苦练,没几天就达到了书熟练的程度,每日里赚到的工分比以前多了三分。
刘秀红觉得,自己学会后,难保不会有别人来求教,因此也提前问过了她大姐的夫家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