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还没跟我说呢,周家那头可有章程没?这渔业队说解散就解散了,大队长倒是忙着安抚队员们,可我老觉得……罢了,还是等过几天大姐夫回来了,让他去打听打听。”
刘帅红“嗯”了一声,其实就算嘴上说着丢开手不管了,这冷不丁的变天了,她咋可能真就心大到一点儿都不犯愁呢?唯一叫她庆幸的是,自家人口少,她男人再怎么样都能养活他们一家三口。至于公婆那边,有她小叔子俩口子赡养着,倒是不用太操心了。
周家比许家好的就是,俩兄弟其实都挺靠谱的,能干又不怕吃苦,赚的钱还全部上交。可以说,除了模样不如许家,旁的都不差。
尤为重要的是,她婆婆周大娘最起码不是个搅家精!!
“原先我还老说我婆婆这儿不好那儿不对的,现在我可算是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我婆婆再怎么样,也比许家那死老太婆强上太多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咋就还有守节这种说法呢?你说她咋不干脆给你竖个贞节牌坊呢??”
刘秀红很是无奈的听着她大姐叨完这个叨那个,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事情都叨叨了一遍后,最终得出结论。
“婆婆就是不如妈!咋样都比不上!”
这话,刘秀红还是赞同的。她一面打发大儿子陪小儿子玩,一面利索的收拾了碗筷,还得抽空附和她大姐两句:“嗯嗯,可我又没拿她当亲妈看,她自然不可能拿我当亲闺女疼……”
说着说着,刘秀红呆住了:“算了,还是别拿我当亲闺女了,我受不住。”
她婆婆啊!
对待大儿子、大孙子那叫一个态度和善,对她这个儿媳妇虽然屡屡看不顺眼,可最起码从来没跟她动过手。这要是换做是亲闺女……哎哟妈呀,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刘帅红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龇牙咧嘴的般的道:“快别介了,你婆婆对亲闺女,就跟对那阶级敌人一样,差点儿没把亲闺女直接打成傻子。对了,你那个小姑子……”
“咋了?”难得见娘家大姐吞吞吐吐的,刘秀红还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忽的想起前不久小姑子曾来找过她,还非要跟她打听峡口渔业队老张家大闺女的事情,顿时心下一个咯噔。
“她吧,早先有变着法子跟我套话来着。东拉西扯的好一阵子,从我家婆婆扯到我那已经嫁出去十几年的大姑姐,又扯到咱们娘家嫂子身上去,后来我都被弄得差点儿没晕头转向了。我琢磨着,她就是想跟我打听什么事儿,只是没好意思直接问。”刘帅红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情况,可因为那许秋燕实在是太能扯了,还是那种漫无目的的瞎扯淡,她苦思冥想的好久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刘秀红沉默了,她没打算曝光小姑子的秘密,又不想骗自己的亲姐姐,因此只低头自顾自的做事儿。
“行吧,你继续忙吧,我回家再去问问情况。估计我婆婆这会儿该去几个叔伯家里讨主意了,回头要是有好法子,我再来寻你。”
周家比许家要强的是,不单亲哥俩都很能耐,更重要的是,他们家人口比较多。
就说刘帅红的公公单是亲兄弟就有五人,兄弟又各自成家立业,生了不少孩子。因此,就算闹到最后,渔业队真的解散了,周家那边分分钟凑齐一艘大渔船需要的人手来。
“那你千万要记得有消息来告诉我啊!”刘秀红高声叮嘱了一句,她现在可跟以前不同了,早先只需要管好家里头的琐事就可以了,如今却是什么事情都务必要做到心中有数。
片刻后,她特地点亮了大灯,仔仔细细的好一番翻找后,寻出了她丈夫生前拍过的唯一一张照片。
那还是去年冬日里,渔业队表彰优秀队员时,她丈夫上台领奖叫人拍了下来。本来只是留存在场部那头的,可在出事以后,刘秀红特地去要了回来,夹在一个小本本来,权当留作纪念。
照片不大,还是黑白的,听说城里已经有彩色照片了,可惜她从未见过。
手捧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刘秀红依依不舍的将照片又放了回去。她考虑挪点钱出来,把照片带到公社那头去,因为她依稀记得那头有人可以帮着弄玻璃相框,到时候就可以把照片放进去,摆在外头也不用担心碰坏了。
就是吧,不知道一个玻璃相框要多少钱。
带着一脑门的杂念,刘秀红到底还是歇下了。
兴许是因为前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也有可能是这两个月以来,刘秀红的情绪一直都紧绷着,如今彻底的掰扯清楚后,她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紧绷状态下突然那口气泄了,第二天一早才发现自己起了烧。
生病这种事情,对于刘秀红而言还挺稀罕的。谁叫她打小身子骨就很不错,极少有病痛,就连丈夫刚过世那阵子,她最多也就是感到身心俱疲,并不曾彻底病倒。
如今想想,极有可能从那时候起,身子骨就已经是紧绷状态了,只是她觉得孩子们已经没了爹,再不能失去妈了,这才下意识的咬牙强撑着,好不叫自己病倒。
这么一想,病一场反倒是个好事儿了。
刘秀红病得不算严重,只是头晕脑胀的,外加就是四肢无力。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是坚强的起身生了火做了饭。结果,饭还没出锅,婆婆就来了。
“豪豪跑去找我,说你生病了。”许婆子极是嫌弃的看了儿媳妇一眼,“你还跟我说你要照顾俩孩子,结果连自己都没照看好……我跟你说啊,你赶紧好起来,我可不伺候你。”
许婆子边说边将儿媳轰回了里屋,自己取代她开始生火做饭。
刘秀红还有些不大放心,在进里屋之前还特地问了一句:“妈您过来了,那家里呢?”
“国庆又还没回来,我带了粮食过来,等下跟你一起吃点儿不就成了?哦,你问秋燕啊?饿不死的。”许婆子边生火边笑眯眯的瞅豪豪,“大孙子啊,吃鸡蛋不?奶从家里拿来的鸡蛋,给你们小哥俩一人一个,咋样?”
“好!”豪豪吸着口水,眼巴巴的站在灶台旁边。
最终,许婆子打了两个蛋做了一大碗的蒸蛋,还给刘秀红舀了好几勺出来:“吃吧,赶紧把身子骨养好了,不然你特地留下来,不是给我老许家添乱吗?听到没有,赶紧好。”
刘秀红笑着答应了下来。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病,她其实歇了半天就感觉好多了,就是手脚依旧软绵绵的,感觉使不上力气,头倒是不晕了,只不过看东西隐隐有些重影……
重影???
蓦的,刘秀红瞪圆了眼睛。她本来是靠坐在床上的,冷不丁的就坐起身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可前方却是一片虚无,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被放在床靠里边玩耍的杰杰好奇的抬起头,看了看正一脸呆滞的妈妈,又继续低头抱着脚丫子啃了起来。
然而,刘秀红依旧还在发呆,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又抬手抹了一把脸,可那本日历依旧在她的眼前飘着。
日历这东西,她谈不上有多熟悉,但起码是认识的。去年她丈夫得了优秀队员的称号后,场部发了不少奖品。除了热水瓶和搪瓷脸盆、搪瓷缸子外,还有就是一本今年的手撕日历了。
她当时还翻看了一下,就在老屋的堂屋墙上敲了枚钉子,给挂了上去。再之后,开春后他们一家四口就搬了出来,只拿走了搪瓷脸盆和搪瓷缸子,连热水瓶都没能带出来,更别提那本手撕日历了。
可眼前分明就是……
刘秀红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手指却穿过了那本日历,并且指尖并未感受到任何触碰感。
一下子,她又吓得把手指缩了回来,脸色煞白,愣是在秋老虎肆虐的九月里,激灵灵的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眼前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021章
刘秀红呆呆的望着半空中漂浮着的日历, 那东西长得真的特别像年前她丈夫许国强得到的那本手撕日历。不过,也就仅仅是乍一看比较相像,仔细看去时, 还是很明显能找出不同的。
首先, 许国强拿回家的那本手撕日历相当得厚, 比盖房子用的红砖都要更厚实一些。而眼前这个, 看着像,实则根本就没什么厚度, 看着也就普通小本本一般厚。
其次, 原先那本手撕日历上写的东西特别特别的多, 最顶上写了年份加月份,紧接着的巨大数字则是日子, 再往下却是密密麻麻的一堆小文字, 什么农历、节气、宜忌、吉时凶辰、吉神方位等等, 就连周公解梦都有。
而眼前这本日历,看着要比原先那个清爽了很多,年月日肯定是有的, 农历也有,再就是……
刘秀红忍不住凑上前了点儿,盯着那个宜忌发呆。
她知道正常的日历上,适宜安葬搬迁交易开市等等, 当然也会有诸事不宜这类的日子,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宜忌里面, 居然还能跟捕鱼扯上关系?
就在巨大的日期数字底下,赫然写着今日宜捕鱼。再看吉神方位,当前适合捕鱼的方位为正东,旁边还有一个很小的方向罗盘。
刘秀红:……
尽管她初中毕业了,在校成绩很不错,哪怕结婚生子以后,她也没有完全丢下以前的知识。然而,在这一刻,面对这凭空出现的日历,她整个人都是懵圈的。
仿佛过了许久,又似乎也就短短几分钟,她忽的回过神来,不顾手脚发软,就这么急匆匆的下了床,汲着拖鞋就冲到了她的陪嫁箱子跟前,一阵翻找之后,终于寻到了昨个儿晚间刚看过的丈夫照片。
抓着照片,刘秀红的泪珠子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尽管伤心不已,可她还是小心翼翼的避免弄坏照片:“是你吗?是你在帮我对不对?那个日历……”
说实话,哪怕是这个时候,刘秀红还是没能完全弄明白那个日历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主要是他们这一带的小渔村,对于日期时间的观念不是很足,最多也就是记一下几个大节日,至于更细则的东西,多半人都是不在乎的。
刘秀红以前也没关注过这个,只是因为早先杰杰太小了,完全离不得人,她当时还没跟丈夫一起搬出来住,因此完全可以说是成天成夜的被困在了老屋里。横竖闲着没事儿干,她自会去翻日历看,这才堪堪记住了一些东西。
尽管那本尚且留在老屋里的日历让她消磨了不少时间,可她还是想不通,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甭管有用没用,刘秀红认定了这是亡夫留给她的东西。其实,假如她丈夫没死的话,像今日是否宜捕鱼……
刘秀红突然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巨大的痛楚瞬间让她恢复了清醒,她拿着亡夫的照片,再度抬头看向半空中,原本飘荡在床的上方的日历,此时已经随着她飘了过来。她闭了下眼睛,再度睁眼时,又一次认认真真的看过去,连任何一个小字都没有放过。
连着看了三遍后,刘秀红逐渐恢复了清明。
她懂了。
这本日历的作用就是出海捕鱼。因为上面明确的写了今日是否适合捕鱼,哪个方向能捕捞到鱼。甚至在右下方还详细的写了会出什么鱼,最下面的小字上还注解了有可能出现的珍稀鱼类。
很明显,这是专门给渔民准备的日历。
那么,她是否可以认为,是九泉之下的丈夫看到了她不愿改嫁,一心抚养俩孩子长大的决心,所以才出手帮了她?还是看他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这才给了她这么厉害的宝贝。
甭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是亡夫的保佑。
刘秀红再度躺回了床上,方才一阵折腾,她这会儿身子虚得厉害,连拿着照片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可就算身子骨不适,她心里却是极为高兴的。
有什么比生活再度出现希望更令人振奋不已的?她原先还在发愁渔业队解散以后,他们母子三人的生活恐怕就要无以为继了。哪怕上头领导可怜他们,愿意给些补贴,可手心朝上讨饭吃的日子能好过吗?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靠自己的双手挣到好日子。再说了,俩孩子如今年岁尚小,万万不能叫他们以为依靠别人是理所当然的,真要是养成了这种习惯,恐怕等到她百年之后,都没脸去地下见丈夫了。
刘秀红又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她其实以前也上过渔船的。
那时,她是跟着父亲出海捕鱼,她父亲因为年轻时候吃了太多的苦,上了年纪后,就有些不大康健了。因此,没跟那些大船走,上的是小渔船,只在附近海域捕捞作业,经常是早上出发晚上就回来的,哪怕偶尔耽搁了一下,最多也就出去两天。不像那些大渔船,最起码也要五六天,有时候甚至半个月才回来一趟。
她还记得,那会儿因为年纪不大,也不能做别的事情,就帮着做个饭。
船上做饭用的是一种叫煤油炉的炉子,顾名思义烧的是煤油,印象中是个绿色的圆型铁桶。因为炉子本身就不大,锅也小,每次都只能煮不多的吃食。还好,小渔船上一共也没几人,她帮着做个饭,就能跟着一起在船上吃了,好给家里省点儿口粮。
“妈,妈……”杰杰忽的发出声儿来,尽管有些含糊不清,可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喊的是妈。
刘秀红放下本子和照片,一把将小儿子搂在怀里:“杰杰,你爹在天上看着咱们娘仨呢,咱们一定能把日子过下去的。不但要把日子过下去,还要过得自在,过得舒坦!”
杰杰什么都不懂,他就是看着妈妈突然泪流满面,才蹭蹭的爬了过来。这孩子是个好性儿,哪怕被强搂在怀里,也不吵不闹,只懵懂的抬眼看向他妈。
搂着孩子哭了一会儿,刘秀红心里反而舒坦了不少,就仿佛心中憋了多时的郁气,一下子全都发泄了出来一般,连病情似乎都轻了几分。
耐着性子养了足足两天的病,到第三天,刘秀红实在是忍不住了,抱着杰杰去了公社那头的照相馆,先翻印了一张照片,又买了两个玻璃相框,一共花了四毛钱。
哪怕再心疼钱,刘秀红都觉得这钱花得值得。她打算给自己留一张,就搁在里屋的床边上,早晚还可以上柱香。如今不比前头那几年了,关于封建迷信的东西查得也不怎么严了,之前自家办丧事时,也曾烧了纸钱。基本上,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队上的干部多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至于另外一张……
刘秀红特地回了一趟老屋,将照片给了婆婆。
“这是……我的国强啊!”许婆子一下子迸出了眼泪来,实打实的老泪纵横。
老泪纵横这个词,其实是带着一股格外悲伤的感情。老人家面上皱纹多,眼泪根本就没办法直接落下来,而是顺着脸上的皱纹,横着流过去。当真是,听着就心酸,看着简直就是心揪在了一起。
刘秀红没在老屋多停留,抹着眼泪就离开了。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甭管内心深处的哀恸有多甚,这生活总得朝前看,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
养好了身子后,刘秀红也没多休息,就径直去了她大姐家,准备打听一下关于渔业队解散的最新消息。又或者说,她想问问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渔业队上的船只,各种型号的都有。像前不久刚从上头调拨过来的新渔船,刘秀红是不奢望的。
新渔船太大了,最起码也得上去十来个人,且每次一离开就是半拉月,像这样,她小叔子许国庆那艘船,都快二十天没回来了。
正因为新渔船大,马力足,能驶去更深更远的海域捕捞更多的鱼,她才必须要放弃。
她没可能跟十来个大男人一块儿,一离开就是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她理想的方式,就是承包个两三人的小渔船,早出晚归的那种。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捕鱼卖钱补贴家用,另一方面也不至于离开孩子太久,因为她太清楚大儿子豪豪有多害怕她走。
赚钱本来就是为了拥有更好的生活,要是因为这样弄得孩子崩溃大哭,那她又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