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他们奶吗?”刘母满不在乎的道,“还有他们的叔和姑,哪用得着你来操心?”
“他们的奶跟我一样没办法赚到钱,辛苦一年也顶多就拿工分换点儿粗粮。他们的叔年底就要结婚了,掏空家底才凑够了彩礼钱,等新媳妇进了门,家里又要多添一张嘴,要是回头生了孩子,只怕工资也就堪堪够用。他们的姑就更别提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嫁出去了。”
刘母抿了抿嘴,说到底她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人,俩外孙她也心疼,可她更心疼的却是亲闺女:“不管咋样,老许家都不能把俩孩子饿死。”
“他们也一样不能把我饿死。”刘秀红笑开了,“□□都没死过人呢,现在都改革开放了,真要是把我饿死了,队上也交代不过去。”
“那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回娘家来!”
刘秀红叹了一口气,很多事情逃避真的是一种特别轻松自在的方法。
前提是,能够无视良心的谴责。
“妈,从我嫁给国强以后,他可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现在他走了,你希望我丢下我和他的孩子?那假如,今天走的人是我,你也愿意看到他再娶一个,然后把豪豪和杰杰丢到脑后,由着他们饥一顿饱一顿,瞎糊弄着过日子?”
“那不行!!”
刘母说到底不过是个小渔村的老妇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家乡,所谓的生存智慧也不过是从跟前学到的。就她这几十年的阅历来看,死了丈夫的女人除非本身年纪很大了,膝下又有成年的儿子依靠,不然就没有不改嫁的。
至于说孩子怎么办,她只知道爷奶叔伯会管的,改嫁的女人从来就没有带走孩子的先例。
可听刘秀红这么一说,她又难受起来,喃喃的道:“哪儿有这个理?豪豪和杰杰可是老许家的金疙瘩。”
“有人疼着宠着,那自然是金疙瘩,没人管没人理,那就是小叫花子!”
刘秀红敢来娘家就不怕她娘家人唆使她改嫁,甚至她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让娘家人也站在她这一边。其实,说白了刘母也是为了亲闺女好,真当是应了那句话,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疼。
想到这里,刘秀红伸手握住了刘母的手,语气格外诚恳的道:“妈,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就因为心疼我,才更应该支持我留下来照顾俩孩子啊!”
“你还记得,前些年队上有个叫小谭的孩子吗?他就是爹死了娘改嫁,刚开始还有他爷护着他,等他爷一没了,还不就是靠着队上各家各户的接济捱过去的?就前两年,他妈没了依靠过来寻他,你看他是怎么说的?死也不养!”
寡妇再嫁很难的,那小谭娘改嫁时,已经三十出头了,想嫁好的也不成,就嫁了个五十岁左右的老鳏夫。前两年,老鳏夫没了,她被继子们赶出了家门,让她找亲生儿子养老去。可她的亲生儿子小谭宁可死了也绝不给一分钱,甚至为了这个事情,去年间跟着渔船出海后,留在了外头。一个船的渔民都心疼小谭,谁也不愿把他的下落告诉他妈。
事情发生时,刘秀红已经嫁出去了,不过她那时也常回娘家,因此没少听刘母高声骂活该!
“那咋一样呢?不一样……”刘母还有些不依,可语气明显放缓了许多,底气也有些不足。
偏巧,这时外头进了人来,径直走到她们跟前,瓮声瓮气的道:“小姑姑,你别怕,就算将来豪豪和杰杰不养你,我养你。”
刘秀红懵了一下,才认出这个晒成了黑炭头的少年是她大哥家的大侄子,顿时笑道:“你上哪儿去了,晒得那么黑?成成,小姑姑领你的情,等着你养我。”
“嗯。”大侄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又说,“我没上哪儿玩,我是刚下船。小姑姑你还不知道吧?我上个月刚跟老师傅们一起上了船。”
原本,刘母还想再多劝几句的,哪怕明知道自家这个小闺女脾气拧,不劝劝她总归是不甘心的。可被大孙子这么一打岔,她顿时没了好气,又想说什么,偏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憋了半天,索性起身往灶屋去了。
尽管刘母没有明确的承诺什么,不过刘秀红还是看懂了。
只是,没多会儿她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娘家这边从来不是问题,她如今面对的麻烦是怎么能够赚到钱。
等中午吃饭时,似乎是刘母提前跟家里人支会过了,总算没人再提那个事儿,而是说起了队上的新鲜事儿。
“诶,你那个小姑子,早先不是寻死腻活的要复读吗?咋没去呢?”
刘秀红摇了摇头:“去不成,我婆婆不给钱呢。不过好歹工作落实了,她是高中生,成绩其实也不差的,嘴甜又会来事儿,分到了咱们队上场部里,就在妇女主任手底下干活。”
“她欺负你不?”
“那倒不至于。”刘秀红没说的是,她小姑子如今可顾不上跟她较劲儿了,只因为前两天场部发工资和粮票,全叫她婆婆给领走了。
其实,许婆子还想“帮”刘秀红领走,可惜主任大娘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出,提前让刘秀红领走了。
她的粮票和买粮食的钱是保住了,许国庆和许秋燕兄妹俩的工资粮票全没护住。这许国庆还好,他多半时间都是在船上的,再说先前也一直都是这么干的,许秋燕就难受了,见天的在家里吵啊闹啊,非要许婆子把她的钱和粮票交出来。
不过,这事儿倒是不用同娘家人细细分说了,横竖许秋燕也欺负不到她头上来。
可有时候吧,人还真的经不起念叨。
等到傍晚时分,刘秀红带着俩儿子回到了东海渔业队后,竟在家门口碰到了许秋燕。
豪豪一开始没看清楚来人是谁,等许秋燕唤了一声“嫂子”,他浑身一个激灵,吓得忙躲进了妈妈的怀里。
刘秀红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安抚道:“你带弟弟进里屋成吗?你小姑姑有事找妈。”
打发走了俩孩子,刘秀红才叫许秋燕进了屋里,也没多客套,只径直问有什么事儿。
许秋燕虽不满她连碗茶都不叫她喝,却因为今个儿过来确实是有要紧事儿,当下忍不住心头的不满,开口道:“你今天回娘家了吧?有人说看到你和大队长坐在一艘舢板上。”
“所以呢?”刘秀红眼神古怪的打量着她,“大队长有对象的,你总不能因为我跟他坐一艘舢板,就想编排什么吧?”
“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他今天去找他对象了是吧?他那个对象是你娘家那队的人,你认不认识?她人咋样?初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有工作吗?”
“那个……她长得好看不好看?”
“你别光看着我,你倒是说话啊!我特地找你,就是问你这事儿的。”
眼见许秋燕真的要气到跳脚了,刘秀红才慢吞吞的说:“我跟她又不熟,只知道长得挺好看的。而且看大队长今天带去的中秋礼,应该是对人家姑娘很满意的,怕是好事近了。”
话音刚落,许秋燕就唰的一下变了脸色,随即便捂着嘴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
第016章
许秋燕表现得太过于明显,哪怕刘秀红原先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这会儿也不由的立在了门边,望着小姑子远去的背影发呆。
平心而论,许秋燕会看上大队长韩远征并不算稀罕,后者不光本人条件好,家里人口也简单,主要是一家子都有工作,全是干部。在早几年,完全是队上的黄金单身汉,包括他弟弟。
可世事难料啊,谁也不知道当初韩远征为什么就下乡的知青看对了眼。光这样也就罢了,偏那女知青一门心思要回城,订婚酒都办了,搁在他们这儿,俩人就已经是夫妻了。估摸着韩家那头也是这么想的,就帮着弄来了回城的名额,只等着对方搞定工作后,韩远征也可以想法子一并调过去,结果……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哪怕韩远征是渔业队的大队长,他的行情也是大大的打了折扣。毕竟,在他们这儿的人看来,他跟那回城的女知青已经有了夫妻之名。兴许城里人不在乎,可他们却是极为在意的。
这么一拖再拖的,好些年就过去了,也是妇女主任拍着胸口跟人家诅咒发誓说,那女知青肯定不会回来了,哪怕人回来了,她也不会再认这个儿媳妇的。
如此这般好说歹说,才总算有人愿意帮着说合亲事了。
刘秀红深以为,要是早几年小姑子有这个想法,兴许还能走怀柔路线,毕竟在女知青刚离开的那两年,主任大娘急得天天上火,这时候愿意嫁,那叫雪中送炭,如今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最重要的是,韩远征已经有对象了啊……
其实也没想多久,刘秀红很清楚小姑子那头的事情她是插不上嘴的,稍片刻后,她就关了门烧了水,给俩孩子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后,也就歇下来了。他们母子三人是吃了晚饭才回来了,不光连着吃了两顿,临走前,刘母还塞了五个煮鸡蛋,两个大白馒头,连第二天的早饭都够了。
……
却说许秋燕哭着跑回了家里后,差点儿没叫她妈打死。
“你干啥去了?可千万别告诉我,你直接跑去韩家了!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眼见亲妈抡起棍子就要揍,许秋燕顾不得伤心,赶紧大叫着躲开:“不是不是!我去找我嫂子了!”
“找她干嘛?你又去吓唬豪豪了?”
又是一道送命题……
许秋燕都不知道自己这两年是走了什么霉运,去年一贯最疼爱她的爹突然得了急病撒手离开了,今年素来很支持她上学的大哥又因意外离开人世。她既无法复读再参加高考,连辛苦工作后的工资和粮票都叫她妈尽数拿走了。这要是她爹和大哥还在,就不说全部了,起码也会给她留一小部分。
再就是,她好不容易开了窍,偏没赶上……
“妈!我要是再敢吓唬豪豪你叫大哥晚上来找我,行不?”许秋燕哭得那叫一个涕泪横流,她是真的伤心了,明明上次自己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吼了大侄子几句,她又不是真心想要害人的,那是她大哥的亲儿子,她亲侄儿呢!
“那你说,你好端端的找你嫂子干啥?”
“这不是大队长找的那个对象是峡口渔业队的吗?我就问问她,她是咱们家的人,就算知道了我的心思,总不能出去乱说吧?”
许秋燕又不是真的傻,她不敢跟别人打听,怕万一事情没成,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但亲嫂子就不同了,甭管刘秀红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决计不可能出去乱说。说白了,只要刘秀红一天不曾改嫁,那就是他们老许家的人。
这个解释稍稍缓解了许婆子的怒火,于是她放下棍子,举起蒲扇般的大手,狠命的往许秋燕背上拍了好几下:“人家都有对象了!搞不好比你二哥都要早娶媳妇,你怎么敢……”
“怪我吗?这能怪我吗?我原本想的是,复读一年我肯定能考上大学的。到时候,我就是正宗的城里人,就不说找个城里的干部,我在大学同学里头挑一个不成吗?我犯不着非要窝在队上?可你不让我复读,又给我找了工作,那我当然要挑个好的。你自己说,整个队上,除了大队长还剩下好的吗?”
许婆子想了想,觉得闺女这话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可眼下这事儿已经成不了了,那还折腾这么多干什么?
“咋没有好的啊?你找那个……韩远洋啊!”
许秋燕沉默了。
“反正这个事情你别管了,我回头找妇女主任好好问问。他韩远征能耐,那他弟韩远洋也不差啊,主要是人家没对象!”
老许家又不是外来户,更不是那等子下乡的知青。他们做事还是要考虑队上其他人的想法,真要是豁出去硬来,搞不好鸡飞蛋打,还会影响到许国庆的工作。
草草的安抚住了闺女后,许婆子极是不耐烦的摇了摇头:“也是奇了怪了,她刘秀红到底在等什么啊?咋还不改嫁呢?这都两个多月了。”
最初,许婆子没催促的原因在于,她跟其他队员一样,都认为刘秀红在等秋收后下发的粗粮。甭管刘秀红前头大半年上工尽不尽心,多少还是能分到一些口粮的,舍不得很正常。
可口粮到手了,刘秀红还是没走。
后来,许婆子又觉得她想多领一个月的粮票和钱,领完了就会揍的。她也没说什么,想着大不了就当是送瘟神了。
结果这都领了两个月的粮票和钱了,人就是不走。关键是,这个领几个月其实都是一样的,因为俩孩子要吃饭啊,最多也就是堪堪够,省也省不下多少的。
许婆子怎么想都想不通,正好又碰上自家小闺女这事儿,她琢磨着,明个儿去刘秀红那边瞧瞧,是好是歹倒是说个清楚分明啊!
谁知,已经哭得告一段落的许秋燕却突然开了口:“等啥?肯定在等年底分红呗!我大哥是七月初没的,前头他干了好几个月呢!”
对哦!!
得了提醒,许婆子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渔业队是有年底分红的,具体的时间应该是小年夜的前后两日。这个数目并不是固定的,而是看各个队员所在的船只捕鱼量,以及职位等等。若是依着去年的情况来看,许国强一年的分红得有三十几块,今年的情况比去年更好,哪怕只干了半年,这个分红应该也是不少的。
许婆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索性次日一大清早,揣上钱去了刘秀红那头。
“我知道我许诺年终分红全归你,你肯定是不相信的。那咱们依着去年的算法,我给你十五块钱,成吧?还没半年呢,再说以前得了分红,国强也会给我几块钱的。”
刘秀红沉默的看着她这个老婆婆。
她娘家大姐刘帅红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选择忍让婆婆,以前是怕男人夹在中间为难,还勉强可以理解。可如今,她男人已经葬身大海了,她怕个啥?想改嫁就改嫁,现在是新社会了。
可刘秀红其实从来就没有惧怕过老婆婆,之所以主动配合丈夫搬离老屋,也是因为希望婆婆别总是一看到她就生气。老人体弱,生气坏身子骨。
“妈,我不会走的。”刘秀红最终也只说出了这句话,
就像许婆子认为她不会信任自己这个当婆婆的,刘秀红也一样觉得,她婆婆是不会相信她这话的。偏她如今也没法证明这一点,说白了,能证明她心迹的,唯独只有时间。
许婆子难得没冲这个儿媳妇撒脸子,而是好声好气的跟她讲道理:“你太年轻了,我一把年纪死了男人,日子都不好过。你这样的,怎么过?你也不用担心豪豪和杰杰,他俩是我亲孙子,我还能不管他们?再说了,就算是为了他们,你也该早点儿改嫁了。”
刘秀红一时间没明白过来,诧异的问道:“为什么?”
“你要是现在改嫁,杰杰一点儿感觉都不会有的,兴许他会因为找不着妈哭两顿,可不出两天,他一准儿没事。豪豪呢,就算再难过,一年工夫总够了吧?正好他年岁也到了,小学那头六岁到八岁的孩子都收,他生日大,等稍微好点儿了,我就给他送学校里去。大人小孩其实都一样的,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到时候他不就把你忘了?”
许婆子见她怔怔发呆,又道:“你现在改嫁,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小孩子忘性大嘛。再说了,等过上个十来年的,谁还记得你这号人?到时候豪豪和杰杰要说婚事,别人只会当他们是孤儿,不会拿他们妈改嫁的事儿埋汰他们。”
“可你要是现在不改嫁,回头过个几年又熬不住了,俩孩子该多伤心啊?性子彻底变了都不是没可能的,保不准还要叫人笑话许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