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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帝崩

赤霄 千里梦 9682 2024-06-30 06:14

  许琛飞快地离开了昱园,当天下午,许家父子从勤政殿出来之后就直接启程前往北疆了。

  二月,不到五岁的皇九子夏徖清搬入慈元宫,成为皇后的养子。

  三月,枢修院第一批乌霜送到了北疆。同时,一万骁骑卫全数换甲,最新的黑甲只有三十斤,从头包到脚,腰间有软铁鞭,袖中有连发暗箭,背部还有专门固定乌霜的插槽。

  四月底,户部整顿初见成效,甘崇正式升任户部尚书,夏翊清难得有了几天空闲的时间。这一天他正在王府的仁园里摆弄药草的时候,即墨允飘然而至。

  “大人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即墨允随意地坐在廊下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转过身来问:“父皇怎么了?”

  即墨允摇头:“无事。”

  夏翊清又问:“北疆?”

  “四境皆安。”即墨允笑着说,“殿下放心。”

  夏翊清走到即墨允身边,和他并排坐下:“大人请说吧。”

  即墨允开口说:“元晞和元邈父子被以谋逆罪下狱,沛王一支被平反,恢复了玉牒身份。”

  “哦。”

  即墨允侧头看向夏翊清:“殿下没什么想说的?”

  夏翊清:“那是西楚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那就说点儿有关系的。”即墨允说,“静妃病重,就这几天了。”

  “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夏翊清摇了摇头,“那是宏王的母妃。”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神情,有些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夏翊清:“我很好啊,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即墨允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很久没看你笑过了。”

  “是吗?”夏翊清低下头,手正好触碰到腰间挂着的香囊。他捏了捏香囊,低声说道:“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西暖阁里的药味一天比一天浓郁?”

  即墨允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夏翊清继续说:“以泽兰姑姑和杜太医的医术,按说不至于这么快才对,泽兰姑姑跟我透过底,我后来也悄悄探查过,三年总该是可以的。如今刚刚过去一年……”

  即墨允:“殿下,泽兰姑娘会尽力的。”

  “大人,”夏翊清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我有些害怕。我从来没想过父皇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殿下……”

  这是即墨允第一次从夏翊清口中听到害怕,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夏翊清却飞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掩藏起他那一瞬的慌神,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总归还有泽兰姑姑呢。”

  即墨允知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扎鲁新立了世子,草原深处的乌珠部、诃羯部等小部落这些年也渐渐壮大了起来,平宁侯……平宁侯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话一出口即墨允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脑子抽了。一边是血缘父子,一边是亲密伙伴,夏翊清刚从即将失去父亲的慌乱中调整出来,自己这一番话又把他推到了另外一边。

  他连忙想补救一句,却听夏翊清说道:“我知道,前几天收到信了,父皇也跟我说了。”

  即墨允耸了耸鼻子:“殿下没事可以去晟王府坐坐。”

  “许公子从知白受伤之后就开始忙那些新制的兵器图纸,晟王帮着处理成羽那些事情,我去了他们还得费心陪我,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夏翊清继续道,“再说了,我也不过偷得两三天清闲日子,过几天又要忙起来了。”

  即墨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夏翊清说的对,许季亭这次是真的发了狠,辰铸那些人被他一天一个源源不断地想法折磨得叫苦不迭。想法多是好的,可许季亭的想法太多了,他一向不是急功近利之人,这一年来却明显地有些着急。若说是因为平宁侯的受伤,可平宁侯都伤愈许久了许季亭依旧如此。还能有什么原因呢?除非许季亭预见到了什么,他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按照夏翊清的叮嘱,即墨允并没有把皇上身体不好的事情告诉许季亭。这段时间除了小朝会不再固定时间以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处于权力中心的内阁诸人都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按道理来说,许季亭不应该知道什么才对。

  然而即墨允忘了,一切所谓的道理,到了许季亭那里都是废话。从永嘉公主被赐婚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许季亭就知道了,那个他曾经帮助过、扶持过的皇帝,那个曾经对他十分宽容,后来又对他痛下杀手的夏祯,马上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一代帝王垂垂老去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这帝王呕心沥血半生,最后却亲手扼杀了自己唯一有能力又血统纯正的继承人————长子夏衍清。

  许季亭太了解夏祯了,若夏祯身体无碍,身康体健地再活个十多年,等其他皇子长大,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夏祯身体不好,最钟爱的六皇子又死了,这件事就成了一道催命符,只会加速夏祯的死亡。

  北疆,副帅帐内。

  平留帮许琛卸下甲:“少爷,您这刚长回来点儿,被黑甲一压,感觉又要瘦回去了。”

  “啰嗦!”许琛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问道,“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平留回话:“这周的第四次了,这个玄狼部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北疆这些年往来通商,被我们同化了不少,怎么还会有这么凶残的部落。”

  “天性如此。”许琛解释道,“关外的风养不出温和的人。前些年收归的那些部落,大多还是靠近我们边境的,而且也并没有那么凶猛。草原这么大,就算通商也不可能通到所有部落。玄狼部应该是从草原深处靠近极北之地一路过来的,之前那场大雪把他们逼出来了。”

  平留没再接话,只是问:“这会儿没事,少爷要不睡一会?今天起得太早了。”

  “不了,我去找父亲,你去通知白薇,让她晚一点再来。”许琛想了想,又问道,“他给的药快没了吧?”

  平留点头:“还剩下三颗,少爷最近吃的太勤了,王爷之前说了……”

  “行了我知道。”许琛笑着戳了一下平留的头,“越来越啰嗦!纪寒怎么忍得了你!”

  许琛也不等平留说什么,转身就往帅帐走去,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孙白薇早已等在帐中,诊脉之后跟许琛说:“琛哥哥,我去年就说过,半年能让你自己走回临安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虽然断骨已好,但伤了的肺腑经脉比断骨要难养得多。寭王殿下的药固然有用,可勉强提气等于寅吃卯粮。”

  “白薇,”许琛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只是你也看到了,这种情况下我若倒下了,北疆就剩父亲一个人。一边是札达兰虎视眈眈,一边是玄狼部没完没了的侵扰,还有其他小部落……”

  “没有你的时候舅舅就扛不住了吗?”孙白薇打断了许琛,“这二十五万长羽军难道是摆设吗?不是所有事情都要你亲自去的。”

  许琛苦笑了一下,说:“好吧,我听你的。”

  孙白薇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许琛:“寭王的药别吃了,换这个吧,这个温和一些。”

  许琛接过来说:“多谢。我这是把你当军医用了。”

  孙白薇轻轻摇头:“在哪儿都是看病人,对我来说都一样。而且我在这里,爹娘也放心。琛哥哥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许琛看着孙白薇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恐怕就是天塌下来,自己这个妹妹也不会有过多的表情吧。

  转眼就到了八月,一道圣旨传到北疆,许叔亭和许琛二人接旨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临安。

  垂拱殿西暖阁内。

  夏祯靠在软榻之上,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许琛和许叔亭行礼之后恭敬地立在榻边。

  夏祯开口道:“又把你们发到北疆半年,辛苦了。”

  许叔亭恭敬地说:“陛下言重了。”

  夏祯看向许琛:“知白过来。”

  许琛立刻走到软榻旁,就听夏祯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许琛跪下:“臣从未觉得委屈,陛下对臣一直十分宽厚,臣心中万分感激。”

  夏祯拍了拍许琛的肩膀,对陈福说:“传朕旨意,平宁侯屡有战功,赐正一品上护军都尉衔。”

  没等众人说话,夏祯继续对许琛说:“这是你该得的,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朕有话跟你义父说。”

  陈福立刻领着许琛走到殿外。

  等他们出去之后,夏祯开口道:“坐过来。”

  许叔亭听言坐到了夏祯身边。

  夏祯缓了一下,终于露出了疲态,声音也十分虚弱:“叔亭,我没多长时间了。”

  许叔亭刚要开口,就被夏祯打断:“不用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叫你回来,是想跟你交个底。”

  “陛下请说。”

  “这些年我是疑过你,但我也真的是依靠着你。这仲渊四境安稳有多少你的功劳我心中很清楚。”夏祯轻轻拍着许叔亭的手,“我虽然安排好了身后事,但孩子们到底会怎么样我也拿不准。事到如今,我真的只能信你了。即墨允当年毕竟和言清走得近,有些事情我也不敢全然信他。但你不一样,我们是三十多年的朋友了。”

  “是。”

  许叔亭此时心中有些凄然,如果夏祯知道当年的言清就是自己的亲弟,恐怕会疯了吧。

  夏祯当然不知道许叔亭此时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从身下拿出一道圣旨,递给许叔亭说道:“你记住,皇权绝对不能落到有他国血脉的人手中,一旦有人要威胁皇权,你就拿着这道圣旨……清君侧。”

  许叔亭接过圣旨,立刻说道:“臣遵旨。”

  “还有,”夏祯继续说,“这次你们在草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知白确实做得不错。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身世……以后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所以还是尽量少让他去草原。我不是不信他,我是怕我不在了,他的身世会连累你。”

  “臣明白。”

  夏祯叹了口气:“阿箬……你还记得当初怎么帮着我坐稳皇位的吗?”

  许叔亭周身一紧,他有二十多年没听到夏祯这么叫他了。

  “我知道你没忘。”夏祯看着许叔亭,“你带着一万骁骑卫千里奔袭从北疆回到京城,清扫了五万准备谋反的御林军,让夏禗跪在了我的面前。我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记住当年对着夏禗和文武百官说的话。”

  许叔亭用力地点了点头。

  夏祯笑着说:“行了,不说了,你赶路回来一定很辛苦,带着知白回去吧。知白又清瘦了,你别太苦了他,以后……以后这四境是要交给他来守着的。”

  “是。”许叔亭起身,然后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陛下……保重。”

  夏祯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许叔亭迈出垂拱殿的大门,一时心中有些悲恸。许琛见他身形微晃,立刻上前扶住:“父亲。”

  许叔亭轻拍许琛的手背:“没事,回去吧。”

  走在出宫的路上,许叔亭低声地说:“刚才你闻到了吧?”

  许琛点头,那连龙涎香都盖不住的药味他当然能闻出来。

  许叔亭缓缓开口:“琛儿,回去好好休养,接下来有大事要发生了。”

  “是。”

  五天后,开宇二十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开宇帝夏祯在刚刚过完自己四十三岁生辰的次日驾崩。

  在外人看来,夏祯是猝然崩逝的,因为他在八月二十那天还正常在小朝会上听政,甚至在驾崩前一天还有旨意从勤政殿传出。夏祯并未明立太子,但稍加了解陈年旧事的人就知道寭王不可能承继大统,所以在听到丧钟之后很多人都动了心思,暗暗地站在了宏王那一边。

  然而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夏祯不仅留下了遗诏,还留下了一封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遗诏————

  皇九子夏徖清继承帝位。成年亲政之前由皇四子夏翊清摄政,代行朝事。皇二子夏卓清历来忠孝,命守皇陵。

  夏祯临终之前竟将皇位留给了自己年仅五岁的皇子。而已经成年的三位皇子,宥郡王远在宁州,这一年来颇受重视的宏王被贬到皇陵,另一个从来不争不抢的寭王却成了仲渊未来最少十年之内的实际掌权人。

  紫宸殿内,皇后带着皇九子夏徖清接过遗诏即位,众臣山呼万岁,尊皇后为太后。

  行过礼后,太后开口说道:“先帝崩逝,新帝年幼,前朝一切事宜全部交由寭王处理。诸臣皆为仲渊栋梁,万望诸臣谨遵先帝遗诏,全力辅佐新帝和寭王。”

  众臣各怀心思地领旨,等太后带着新帝离开之后,礼部尚书吕克走到夏翊清面前:“摄政王……”

  “别,”夏翊清摆了摆手,“吕大人可别叫错了,父皇只说让我摄政,并未给我加封号,大人还是像以前一样。这丧仪……我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想来礼部都是有仪制章程的,所以还是要靠您来帮忙。”

  吕克恭敬地回话:“王爷言重了。”

  夏翊清转身朝着众人说道:“本王遵先帝遗诏保陛下登基,各位都是先帝曾经的肱股之臣,还望诸位大人像往常一样认真做事。”

  “是。”众臣领命。

  夏翊清又说:“先帝的丧仪和新帝的登基祭祖等礼制仪典全部由礼部尚书吕克和太常寺卿许笠主理,若有拿不准的可以与昭文阁的谢大学士和穆大学士一起商议。其余各部主事除必要仪制之外,必须保证各部正常运行,这段时间大家要辛苦一些。”

  “臣遵旨。”

  “勤政殿历来都是皇上办公的地方,本王不会涉足。日常除丧仪外本王会在内阁待着,内阁收班之后就会回到寭王府,各位若有急事可到寭王府去,我府里没有女眷,所以也不用避讳什么。”夏翊清看了看一众大臣,然后说道,“戚统领和吕统领留一下,其他人散了吧。”

  等众人散去之后夏翊清才松了神,紫宸殿里除了龙椅之外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坐,他环顾四周,最后干脆直接坐在了龙椅下方的台阶上。

  戚烨见状立刻说:“王爷,您……”

  “没事。”夏翊清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语气有些疲惫地说,“二位刚才看见宏王的神情了吧?如今虽然新帝已然奉诏登基,但并不能算安稳。两位统领辛苦一些,一定要加强宫禁巡视,你们手中的五万御林军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吕斌和戚烨都躬身道:“王爷请放心。”

  夏翊清挥了挥手,二人转身离开。等殿内只剩下夏翊清一个人的时候,即墨允从角落里走出来,到夏翊清身边蹲下,轻声说道:“殿下,今天刚第一天。”

  夏翊清点点头:“我知道,放心吧,我倒不下。”

  即墨允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夏翊清说:“此时人多眼杂,平宁侯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他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夏翊清接过香囊,没有说话。

  即墨允轻声说:“殿下节哀。”

  “大人,”夏翊清抬起头来看着即墨允,“我知道父皇一崩,你和仲渊的牵绊又少了一分,但你能不能再陪我一段时间?最起码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殿下还记得那年你出宫开府前一夜,在临月轩的屋顶上我说过的话吗?”即墨允用一种少见的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当时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保着你做什么。如今这话依旧算数。”

  夏翊清低下了头,轻声说:“谢谢大人,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即墨允抬起手,半晌,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出了紫宸殿。

  在即墨允转身的一瞬间,一滴眼泪落在了夏翊清手中的香囊上。夏翊清这滴泪不是为自己父皇流的,而是为了即墨允。在这样的时刻,即墨允的那句话让夏翊清心里塌下去一角。

  夏翊清突然之间就释然了,上天没有给他一个慈祥的父亲,却用另外一种方法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关怀。他一直觉得即墨允是他亦师亦友的存在,而在自己亲生父亲离开人世的这一天,他才突然惊觉,这些年来他其实从即墨允身上获得了许多本该来自父亲的爱护和支持。原来他从来没有缺过爱,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而已。

  ※※※※※※※※※※※※※※※※※※※※

  太常寺卿许笠就是许家大哥许伯亭,伯亭是字。在公开场合夏翊清作为王爷是不会对大臣以字相称的。

  夏祯的一生落幕了,他这一生,到最后时刻唯一相信的人是许叔亭,然而许叔亭却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不再相信他。

  帝王无情,帝王也没办法有情。可悲、可怜又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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