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的腿是军区总医院最好的专家医治的,国内已经没有比那里医疗水平更高的医院了。
所以暂时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周小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眼泪擦了又擦,从炕沿上跳了下来,“小叔,您等我一下!”
然后跑回了东屋,一会儿的功夫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粒白色的药片,“陶微微给我的,说是止疼的特效药,刚刚通过临床试验,还没正式应用,只是在他们医院内部试用。”
小叔说很疼,那就一定是她不能想象的疼,她没有办法根治他的腿,但也想为他减轻一些疼痛。
这种强力止痛药不能经常吃,可是今天这种情况必须吃。
周小安知道小叔说二十分钟之后走,那就一定是要走的。
他在这样危急的时候为她留下来,怕她担心,给她保证,执意要安抚好她才去抢险现场,周小安已经非常意外,并且万分感动,她不能再去拖他的后腿了。
即使她非常担心,非常希望他能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带着病腿去冒险。
可是这个年代不是她以前生活的世界,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国家和集体的利益重于一切,舍小家为大家是最基本的世界观,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质疑,只能尊重。
所以,小叔能为了她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帮助他减轻疼痛,让他放心地去大堤。
周阅海毫不犹豫地吃下了周小安手里的药,又开始叮嘱她,“还记得上次小叔跟你说过的,如果决堤了要怎么办吗?”
周小安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上房顶,等着小叔来救我。”
周小安在那次谈话以后考虑了很久小叔说的话,她能对谁负责?她想对谁负责?
后世多少人在讨论,舍己救人的英雄是对陌生人的善良,对至亲的残忍,这种行为到底可不可取?
大家各执一词,周小安也曾经在不同的观点中摇摆过,可是今天看到小叔的伤,那种痛让她彻底明白,她只是一个自私的普通人,在自己力不能及的时候,她必须为了自己最在乎的人自保。
她现在有能力救太婆一家,她也做好了大洪水真的来了要救他们的准备,甚至还鼓动家里几个小孩子晚上就睡在这边,以方便她及时施救。
可是她也清楚地明白,到了她没有能力的时候,无论多难她都会放手。
她不能让在乎她的人为了她自私的善良而痛彻心扉。
所以她第一次明确地跟小叔保证,“小叔,您放心,任何时候我都会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周阅海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奖励地拍拍她的头,“别担心,小叔只是说万一,堰塞湖下雨前已经完成大半的泄洪,只要东春江的洪水不过来,即使大堤被冲毁也不会有大的危险。”
然后还是不放心地再次叮嘱她,“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怕,小叔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回来,你安心等着就好,即使离开家了,小叔一定能找到你。”
周小安丝毫不担心这个,洪水多大都冲不到她,“小叔,您要保护好自己,不许再受伤了!”
然后拿出一块血玉交给他,“护身符,您要保证任何时候都要带着它!”
别说只是一块小石头,现在就是她让周阅海抱着一块磨盘,为了不让她再哭,他也会抱着走的。
看周阅海收好了血玉,周小安去给他拿雨衣,“小叔,您要去就快点儿去吧!我知道您不放心那边。”
周阅海看看表,“还有五分钟,我看着你喂了小虎再走。”
其实是发现她要热米汤,担心她根本不会用农村的土灶生火。
周小安在家里做饭都是小土豆和周阅海给她打下手,从来没生过炉子,她已经习惯了要炒菜就有旺旺的炉火烧着,潜意识里还觉得是在用现代的煤气灶,自己根本就没有要生火的意识。
直到看到周阅海蹲下要去生火,她才赶紧抢过来,“小叔,你坐下看着,教我怎么做就行了。”
虽然知道他马上要去冰冷的泥水里护堤,周小安还是不忍心让他拖着伤腿费力地蹲下干活。
周阅海的眼睛在灯光的阴影里暗了一下,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腿伤会带来不便,他也并不介意在别人面前瘸着走路,可是他却不想要周小安的怜悯和照顾。
其实他一直不想让她知道,怕她难过担心是一方面,潜意识里也不想让她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他真的很想一直做周小安心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小叔,让她崇拜信任又全心依赖,他太喜欢那种感觉和那样的自己了,一点都不想改变。
可是,经过今晚,以前的一切都会慢慢改变了。
今后真的要做一个时不时地拖着一条腿,让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的小叔吗?
周阅海忽然觉得这个雨夜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冷得他的心脏都收缩起来。
周小安抓着一把干草用火柴点火,看见二叔婆和太婆做过很多次,这个她还是能做好的。
只是不知道怎么就蹭了一手的灶膛灰,又揉了鼻子,等灶膛的火烧起来,她已经带上两撇小胡子和一个黑鼻头了。
灶膛里的火光映得周小安雪白的小脸和上面的黑灰镀上了一层暖光,外面冰冷的空气和哗哗的雨声把灶膛边这片暖意和明亮映衬得分外温馨可贵。
周阅海看着周小安懵懵懂懂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的表情一下笑出来,刚刚的落寞和莫名的烦闷一下就烟消云散。
他在了解这个小侄女之前一直觉得人世间空茫淡漠,从来不知道另外一个独立的人能让他这样贴心贴肺暖心暖意,如果这条腿是能让他体会亲情和牵挂的代价,那么他愿意付。
只热一点点米汤,烧了两把干草就好了,周小安去把不肯一个人睡觉,已经嗷嗷叫起来的小虎捧出来,一滴一滴地往它嘴里挤米汤。
周阅海在旁边指导她,纠正她挤米汤的速度和拿芦管的角度,直到小虎吃得舒服了,两个人才都放下心来,在温暖的火塘边相视而笑。
周阅海隐蔽地看了几次表,直到绝不能再拖了,周小安喂小虎也喂得有模有样了,才深吸一口这里带着暖意的空气,起身准备离开。
周小安把小虎托到他面前,“小虎,来,跟小叔再见,让小叔注意安全,早点回家,我们在家好好等他回来。”
周阅海虽然认真照顾小虎,事无巨细地为它着想,初衷也只是不想它死了让周小安伤心而已,对这只小猫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可是周小安这样把它举过来,听着她温温柔柔地说了这样一番话,忽然就觉得这个嗷嗷叫得很吵的小东西可爱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脊背,甚至还去跟它说了“再见”。
直到走前一刻,周阅海才舍得让周小安擦掉脸上的黑灰,递给她一块手绢,拿手指点点她的鼻尖,“小花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