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煜升被隔壁争执的声音吵醒。这一夜本就没睡好,他带着一股起床气走到玄关开了门。
“大姐,我们也是按顾客的意思办事,您缠着我们也没意思啊。”
“你叫他出来!什么人啊大白天铿锵铿锵的,我家孩子不要睡觉的啊!他知不知道今天是礼拜六,真他娘缺德……”
沈煜升揉了揉眼,看情况是对面搬家扰到民了。这个小区的房子隔音效果本就不甚佳,地板上有一些震动撞击下一层就能听见,看来是惹到麻烦的人了。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不要那么吵吗?”
门外搬家工人被这位大姐揪着衣服面露难色,看沈煜升从对门出来便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小伙子你来讲讲理,礼拜六一大早五六点的就开始搬来搬去,吵得我们一家都睡不好,是不是要给个说法,啊?”
女人的嗓门大得出奇,甚至盖过了里面家具摩擦移动的声音,沈煜升觉得头更痛了,他刚想转身进屋却看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嘿来了!小伙子就是他,搞得我们都不消停!”
出来的人表情有点疲惫和不耐烦,看见沈煜升时愣了一下,但没有太多惊讶。
“早啊,哥。”
沈煜升清醒了些,看了一眼易畅身后又看了一眼他,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搬来,以后就住这了。”
有点小心翼翼地说着,他细细观察沈煜升的表情,却是如他所料的冷淡。沈煜升看了他两眼就准备离开,猝不及防又被抓住了袖子。
“他是你弟弟?那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女人瞪着眼对他道。
易畅忙走上前,“大姐,我已经跟您说过按日程我只能这个时候搬。我已经让他们尽可能小声了,现在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您要这么想不开我也没办法。”
“说我想不开?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女人有点恼羞成怒,卯足劲推了易畅一把,易畅没有心理准备失去重心,头猛地一下磕到了门边的木板。
“这位女士,”刚一直沉默着的人转过身,“没有人规定周六早上不能搬家。既然他说快要结束了,那么也不会长时间打扰到您。您说要说法,要什么样的说法?要他赔偿还是不要再搬?我认为这两样您都无权主张。”
这个男人在面前突然形成了一股压力。女人傻傻愣住了,先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殆尽。
沈煜升靠近房门观察里面的状况,“家具摆放快完成了,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样的说法您满意吗?”
说完他看了一眼说不出话的女人,径直走进屋关上了房门。女人还是觉得气不过,握拳傻站了一会,对着易畅哼了一声走了。
易畅看了对面的门许久,心里有点隐隐的感动,之前因为熬夜和冲突催生的坏情绪也瞬间消散了。
他哥就是这样善良。就算再怎么不想见到他,也还是会这样出手帮他。
等到搬家差不多完成,他去楼下菜市场买了些食材回家开始做料理。其实他的厨艺不算很好,只是自从独居之后能做一些养活自己,若是要照顾沈煜升他必须要尝试一些新的食谱。
捣鼓了一阵端出了一锅南瓜汤,他尝了尝还挺满意,就勺了一大碗装进了饭盒里。前去按门铃的时候他有些紧张,在想怎么让他哥接受这碗汤。
门很快就打开了,出来的人已经西装革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哥,谢谢你刚刚帮我,”他把装了汤的保温袋递给他,“这个是我刚做的,对胃好。还有点烫,你晚点慢慢喝。”
“我只是不想你们那么吵而已,”沈煜升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我已经好很多了,你拿回去自己喝吧,谢谢。”
他走出来关上了门,想往电梯走却被易畅挡住了。
“哥,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湘姨。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好好补偿你们?这样我真的……”
他真的受不了,受不了他爱的人就在面前,但是连他一点心意都不肯接受。他记得以前的沈煜升不是这样的冷漠疏离,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任何人都如此,还是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而已。
但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都足以让他心寒。
“你想多了,”沈煜升垂眼看着他,“你不需要补偿,我们现在都很好。”
熟悉的冷静语气让易畅有些慌张,“哥,其实我想说,我能不能陪在你身边,只要……”
“易畅!”沈煜升深吸了口气,“你不缺男人吧?又何必这样缠着我?”
气氛突然僵硬。
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易畅呆滞地望着他,问:“什么意思?”
“我说得很清楚,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不懂你们圈子的那些事,但是我从来不想掺和。”
男人在离开前最后道:“你好自为之吧。”
下午跑新片路演的时候,易畅都没什么精神,几个媒体记者提的问题都答得不太理想。这是他挑大梁的第一部作品,虽然团队不是那么有号召力,但因为良心制作在院线已经赢得了不错的口碑。导演和共演的陶园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帮他接了好几次话,也算是勉强完成了任务。
在活动结束后,陶园坐在易畅身边问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没有休息好?”
易畅对她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刚刚不在状态。”
“正常的啦,我拍戏也经常不专注,都是你在敦促我啊。我记得以前跟欣姐拍戏,她在我走神的时候还会掐我的脸,每次痛得我嗷嗷叫。”
陶园生动地形容着,眼里满是怀念。现在易欣咖位比她高得多,她们俩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想到这点她就有些失落。
“陶园,你知不知道我姐和她男朋友处得怎么样?”
“男朋友?你说盛越泽?”陶园的眼神有些黯淡,又觉得荒谬似的反问他。
“对,我听我经纪人说他们交往很久了,是真的吗?”
陶园听了冷笑一声,要开口时被刚来的人打断了。
“小畅,这些你可以自己来问我。”
易畅和易欣约了在这里见面,但他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有点局促地微微低下了头。
易欣站在弟弟面前,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收工了吧?陶园今天来我家一起吃饭吧?我买了很多菜准备亲自下厨哦。”
没想陶园站了起来,说了句“我还有约”就冷着脸走了,一反往常的态度让易畅都有点懵。
到家后,易畅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吃饭。每次约了一起吃饭,都是他姐亲自接他又把他送回家,来家里吃易欣也不让他帮忙,三两下就能完成一桌菜,她的手艺每次都让他撑得不行。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他发觉他一直在跟着他姐姐的脚步走。他的资源一些是公司安排的,有些是易欣给介绍的,他从来不愁没戏拍,从来不需要为了出名去做有违原则的事。即使现况差强人意,但他还是比很多同辈轻松自在。
他在她的羽翼下天真地活着,简直不像是在这个大染缸里游走的人。
父母不知去向,他们姐弟就这样一起扶持走了那么久。有时他会想,娱乐圈有数不清的有权势有金钱的人,还有很多牺牲包括尊严在内的所有怎么往上爬都出不了头的人,他们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沈煜升的话让他诧异之外还有疼痛,他不知道他说那句话的缘由,然而这激起了他心底里埋藏已久的疑问。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易欣照旧给他夹着菜,他也一口一口乖乖吃着。
“今天搬完家了?我给你介绍的搬家公司还不错吧?”
“挺好的,服务很好。”
易欣欣慰地笑了:“真好,开心了吧?今天跟你邻居打招呼了吗?”
上次易欣在盛广元寿宴上看见了沈煜升,当初那个有礼貌的大男生变得比她想象中更有距离感,怎么看都和她弟不对付,让她有些担心以后二人的相处。
易畅放下筷子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听见他姐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不要憋着了。”
面对着姐姐坦然又隐忍的表情,易畅笑了一声掩饰尴尬:“也没什么……”
“我和盛越泽,是我刚开始想进圈子的时候认识的。当时还没签公司,好不容易有个广告可以拍。拍的时候碰见了他,他说我可以跟着他,很快就什么都会有的。”
她没有看易畅的眼睛,靠在椅背上自顾自说着,“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后来就开始演戏,什么角色都愿意接,什么节目都愿意上。那时候还年轻,太冲动,也怪我没有安全感。不过现在想想,我也算运气很好了……跟着他,我不用愁没机会,没钱赚,顺风顺水。”
易欣苦笑着,眼中慢慢湿润。易畅有点怔愣,等他缓了过来时已经走到姐姐身边抱住了她。
她说:“这样的捷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对吧?”
也许是压抑太久,也许是亲人的怀抱太温暖,她的情绪化为了阵阵抽泣,让易畅的心都揪了起来。
“对不起,姐。是我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此时他的心情已不仅是自责可以形容,这是作为一个男人面对自己无能保护家人时的羞耻。他不知道这二人间的感情到底如何,但是他能感觉得出她在这段关系里并不好受。
感情上的痛楚,他多少还是能感知一二。
“不,小畅,是我对不起你,”易欣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太自私了……这几年我总是忙事业,总是想着自己。我应该早点找到爸的,对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明知道你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背上安抚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易欣恍然地抬头,只见易畅皱着眉看着她。
“姐,你刚说什么?”
空气仿佛凝结了。
易欣愕然,她微张着嘴,眼神闪烁。
此时的沉默让他愈加不安,易畅握紧了她的肩:“你说啊!爸到底怎么了?!”
忍耐着心中的煎熬,面前的人终于哽咽着开了口:“一个朋友在盛业的赌场工作,有天他告诉我,有个很像爸的人去了那个赌场,因为欠了很多钱,被打得很惨……后来我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
“后来我回了我们以前的家,就看见他……他躺在地上,浑身都是伤,已经没呼吸了……”
易欣闭着眼轻声道,“鉴定说已经走了一个星期。”
宽敞的客厅里,只能听见拼命压抑的呼吸声。坐在桌边的人低着头,双手紧握着,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么多年来,易畅自认从未放弃过他的父亲。高中时他没有能力找到他,也并不想见到他,长大后他想通了,该放开的他也都自然地放开了,毕竟血浓于水,他还是想见到他。
他跑过警察局,也找过朋友打听,但都一无所获。他的父亲像人间蒸发一般,说走就走了。每次他跟易欣提起时,她总是淡淡回复敷衍了事,让他以为她比他更恨他们的爸。
“……那时候你跑通告太忙,有太多关键的事,我不想你分心。”
她弯腰将他拥紧,她的宝贝弟弟。
“对不起。”
过了许久,怀中的人安静地摇了摇头,回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