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茂林愿意纵着她们娘俩,要不是梅香身子不能走远路,他还想带着妻儿们去县城耍一耍。平安镇虽说比以前发达多了,比县城还是差远了,连个听戏的梨园都没有。像样的银楼也没有,只有个刘家铺子,如今虽然开始卖一些金器,做工质地都让黄茂林看不上眼。
梅香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只要过的畅快就行。
叶氏见女儿过得舒心,心里也跟着高兴,但愿她此生一直这样平安顺遂。
大女儿终于过上了舒心日子,两个儿子也中了举人,等明年秋天,张三姑娘满十六了,也可以进门。再翻一年,小女儿也要出阁了。
叶氏觉得日子真快,一眨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自办完酒席之后,明朗兄弟二人这些日子专心在家读书、侍奉母亲,把前面几年不在家人身边的遗憾都弥补过来。
才过完元宵节,正月十九的上午,韩敬博突然让人来传信,请叶氏及明朗兄弟二人即刻去县城。
母子三个到了县城之后,韩敬博夫妇亲自接待他们。
才进门,韩敬博先给叶氏行礼,“因事情紧急,惊扰三嫂了。”
叶氏连忙回礼,“四弟不必多礼,你一心为了咱们韩家,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众人一顿厮见之后,也不分男女,一起进了韩敬博的书房。
李氏给大家上了茶水,先退出去了。
韩敬博直截了当,“三嫂,县丞大人年前就出发进京赶考去了!”
叶氏有些发愣,明朗和明盛却听懂了。
韩敬博喝了口茶,“三嫂不懂没关系,我只是把这些事情说给你听。县丞大人这几年搭上了上头的关系,此次春闱若能得中,必定要授正经官职,就算名落孙山,怕是也会离开荣定县。这县丞一职,我们可以争一争。”
叶氏听说涉及到官场的事情,摇了摇头,“四弟,我一个乡下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你只与他们兄弟二人商议就好。”
韩敬博继续开口,“我与张县尉合计过了,县丞一职,朝廷有律法规定,非得有举人功名才行。荣定县也不是什么大县,县丞职位只是个从八品,别说两榜进士,同进士都看不上,一般都是本地或附近州县的人担任。这也是朝廷为百姓着想,县令用外地人,下面县丞等职位用本地人,防止一家独大,百姓受苦。县丞大人长子也有举人功名,但他家已看不上荣定县这块小地方。明朗兄弟二人新晋举人,由我和张县尉使力,再走一走县令李大人的路子,多送些礼。李大人马上任期就满了,谁做县丞与他又无碍,且我们好生帮衬他,让他的吏部考核好看一些,李大人自然愿意顺水推舟保举一下,我们倒是可以争一争这个职位。现在有个问题,只能取他们兄弟其中一人。”
叶氏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忽然有些为难。
明朗主动对韩敬博拱手,“四叔,我是长子,理应在家侍奉阿娘,县丞的事情,让明盛去吧。”
明盛却摇头,“大哥,你如何说这糊涂话。”
众人都看向明盛,他虽一向嘻嘻哈哈,对兄长却颇为敬重,头一回对着明朗说这样重的话。
明盛看向韩敬博,“四叔,我年不过二十,尚未娶妻生子,县丞虽不是正经官职,也没有说让一个小孩子来干的事,别说荣定县的百姓,县衙门里六房三班的人也不服气。第二,我是张县尉的女婿,若我做了县丞,县丞县尉和户房书吏都是一窝子亲戚,好嘛,这荣定县到底是县令大人说了算,还是县丞和县尉说了算。第三,我一直在读书,从未接触过世事,轻易做官,万一哪里出了纰漏,岂不连累众人。”
韩敬博看着明盛,半天后忽然哈哈大笑,“好,好样的,明盛,你倒是个实诚人,把这里面的利弊剖析得一清二楚。不过有件事情我也得告诉你们,我若能把你们兄弟二人其中一个推上去,我就要辞了这户房书吏。”
叶氏大惊,“四弟,万万不可,别说是个县丞,就是再大的官儿,也不能拿你的前程来换!”
韩敬博笑了,“三嫂不必惊慌,我早就预备好了。难道我要做一辈子的书吏?三嫂,我虽不如两个侄儿有才,却还有一二分上进心。若县丞是咱们家的人,家族有人看护,我就不必死守着这个不入流的书吏了。再者,县衙里的职位就这么多,没有让咱们韩家占了两个的道理。第三,这些年我也攒了一些家业,等县丞的事情落定,若是能如意,我预备外出读书,说不定过个几年,我也能中个举人进士,不比做这劳什子的小小书吏好多了。”
叶氏听韩敬博这样说,方才放下心来,“四弟一心为公,真是咱们老韩家的顶梁柱啊!”
韩敬博摆摆手,“三嫂,县衙里不能没人,既然明盛已经把话说透了,我稍后带着你们去拜访张大人。张大人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晓得这中间的利害,定然也会同意明盛的看法。”
叶氏点头,“那就劳累四弟了。”
一行人立刻备了份厚礼,一起去了张家,张大人和张太太亲自接待了他们。
叶氏去了后院,拉着张三姑娘满口夸赞,又夸张太太贤良淑德,会教导孩子。张太太也是满口谦虚话,夸赞叶氏虽是乡下妇人,却教导出几个出色的孩子,比那外头多少富贵人家的太太都强多了。
张三姑娘小字婉柔,这是张太太见女儿性子泼辣特意取的这个名儿,希望能压一压她。
张家两个儿媳妇陪在一边,叶氏与张太太你来我往说着客气话,婉柔中间给二位长辈续了茶水。
前院书房里,张县尉也同意韩家的意见,若他们翁婿都起来了,县令大人要坐不住了。如今让女婿的亲哥出头,倒是没有那么打眼。
张县尉又夸赞韩敬博,“韩老弟真是个大气之人,推举家中后辈不遗余力。”
韩敬博谦虚道,“张大人过奖了,两个孩子比我出色,没道理继续窝在乡下读书。他们年纪还小,去年侥幸中了桂榜,今年的春闱我们连提都没提。等他们中进士还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不如先谋个出路,也为家族出些力气。”
明盛在一边开玩笑,“岳父,我大哥有差事了,我还是个吃白饭的呢!”
张县尉哈哈笑了,他就喜欢这个女婿性子活泼,又有才华,他拍了拍明盛的肩膀,“不要眼红你大哥,你不晓得,做官最累了!你想做什么,只要是荣定县的,我都能给你出力!”
明盛笑嘻嘻的凑过脑袋,“岳父,我想在县城里开一家学堂,您看可行?”
张县尉想了想,“倒是可以,只是做个教书匠,岂不委屈你你这举人老爷?”
明盛笑得眯起了眼睛,“岳父,您老如何打趣起我来了。我是什么老爷,不过是个连亲都还没取的毛头小子。人家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张县尉嗔怪女婿,“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我们都觉得你好的很。”
明盛给岳父续了杯茶,“岳父您是自家的丑八怪自家爱,学堂的事儿我就托付给岳父了,您帮我找个合适的地方就行,剩下的我自己来操办。”
张县尉摆摆手,“你不用管,我都给你预备好了,你只管来做先生就行。”
明盛摇头,“岳父,我若什么都不管,做个不通庶务的甩手掌柜,以后就算中个进士,岂不也是个废物。我想教书,一则是不能总是在家吃白饭,靠着寡母和兄长养活,二则自己也有工夫读书,这第三嘛,自然是想多跟岳父学一些做官之道,省得以后被人蒙骗。”
韩敬博笑话他,“这进士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着做官的事了!”
张县尉笑着点头,“你既然这么说,连地方我也不给你找了。等你大哥的事情落定了之后,你们家肯定也要搬到县城来。到时候我把管家借给你,你有不懂的只管问他,其余事情你自己拿主意。”
明盛高兴的给张县尉鞠躬行礼,“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张县尉哈哈笑了,“拜不拜我都无所谓,等你成了亲,定要对婉柔好,若敢欺负她,我把你吊起来打!”
明盛涎皮赖脸的笑,“岳父放心,我再不是那种靠欺负女人逞威风的窝囊废。”
说笑过后,明盛就跟二位长辈辞别,说要往后院去,张县尉让家里的丫头往里头传话,然后带三姑爷进去。
明盛走了之后,张县尉和韩敬博开始拉着明朗絮絮叨叨个没完,又议定了许多后续的计划。
张家丫头带着明盛往后院去,明盛一路目不斜视,到了张太太的正院后,明盛立刻鞠躬行礼,“见过阿娘、岳母和诸位嫂嫂们。”
叶氏笑着说儿子,“如何不在前头陪着?”
明盛拱手回答,“岳父和四叔正带着大哥说公事,我想着许久没来,就过来给岳母和嫂嫂们问个好。”
张太太笑着让明盛坐下,“好孩子,难为你这样知礼,我们都好的很。我与你阿娘正说的热闹着呢,你来了就一起说两句。”
婉柔坐在一边不说话,拿眼睛去斜看明盛,明盛立刻给婉柔鞠躬行礼,“三妹妹这一向可好?”
二人过年期间才见过的,明盛又这样正经的问好,婉柔也只好回个礼,“我好得很,二公子好不好?”
明盛赶忙点头,“我也好的很。”
叶氏怕他们小儿女害羞,连忙让明盛坐下,继续与张太太说话。
等前院儿几个男人说完了正事,天都快黑了,张家人死活要留饭,叶氏想着今天是回不了平安镇了,所幸就留在张家吃饭。
张太太又问家里可安顿好了,叶氏笑着点头,“儿媳妇和小女在家,好在大女儿和大女婿住的近,相互有个照应,倒不用我担心。”
叶氏一行人在张家热热闹闹吃了顿晚饭,又一起回了韩敬博家。
转天早上,母子三个又一起回来了。除了梅香,叶氏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情,并一再嘱咐女儿,“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除了茂林,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梅香听得直点头,“阿娘放心,我不会出去说一个字的!”
叶氏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事儿能顺顺利利的!”
梅香给她打气,“阿娘不用忧心,我听四叔话里的意思,看样子是跑不了了!”
叶氏看了看女儿的肚子,“若是事情办成,你两个弟弟必定都要办到县城里去。说真的,我只想在这平安镇养老,真不想到外面去。”
梅香笑了,“看阿娘说的,两个儿子都去了县城,您岂能不去!”
叶氏又有些担心,“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呢?你家里那样忙碌,我们不在了,平时有事情谁给你搭把手!”
梅香听了这话后内心有些感动,拉着叶氏的手轻声说道,“阿娘不用担心我,我家里虽然事情多,人也多呢,如今并不需要我做太多事情。若是等着孩子出生后忙不过来,我再添两个人也使得。茂林哥对我好,在黄家谁也不敢欺负我。再说了,我弟弟若是做了县丞,平安镇谁还敢欺负我呢!”
叶氏摸了摸大女儿的头发,“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忽然要隔几十里路,我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梅香又安慰她,“阿娘,暂时别想那么多,等事情落定了之后再操心也不迟。”
母女两个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闲话,叶氏怕女儿坐久了对身子骨不好,忙让她带着细月先回家去。
黄茂林听了梅香转告的话之后不置可否,“先不要急,等他们兄弟二人在县城里扎下根再说。”
此后,一家人都耐下性子等,这期间,韩家兄弟二人多次往县城里去。
叶氏把家里的存银都掏了出来,还从梅香这里借走了二百两,都交给韩敬博去打点。
县令李大人那里头一个需要打点,府城那边也少不了。但县丞虽去京城赶考,职位并未脱去,当前能做的,只能是打好铺垫。
下面的六房三班暂时不用去管他们,等事成之后定然也要笼络。
张县尉和韩敬博带着明朗一起四处奔走,张家是荣定县大户,关系错综复杂,张县尉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于经营人际关系之道颇有心得。
韩敬博整日把明朗带在身边,跟他讲解各处人脉。明朗幼年丧父,见惯了人情冷暖,最知人心,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一点就通。
秦先生听说此事之后,给女婿写了一封长信,把自己这么多年做县丞的经验倾囊相授,还送来了一些现银,给女婿打点用。
等到四月初,县城里终于传来好消息,前任县丞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吏部重新授了他外地官职,荣定县县丞职位空缺。
张县尉等人频繁四处活动,叶氏给的那些银子根本不够用,张县尉和韩敬博往里面补贴了不少,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说银钱的事,姻亲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等事情办成,这点银子算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端午节前后,明朗的任命书终于下来了,虽是微末小官儿,任命书上却也加盖了吏部的红章。
叶氏再次喜极而泣,韩氏族人要求叶氏办酒席,叶氏却拒绝了。
叶氏亲自与韩文富解释,“七叔,他们兄弟二人去年才办了流水席,这会子若再大张旗鼓,太过打眼。二则,不瞒七叔,前些日子打点上官,我把家底都掏空了。这会子若办酒席,说不定就有人来送礼,明朗还未上任就收人钱财,说出去岂不难听。还有,四弟为了我们辞了书吏一职,我们内心正愧疚着呢,哪里还有心思庆贺。”
韩文富点头,“侄媳妇说的有道理,树大招风,确实不宜太张扬。但敬博的事情侄媳妇不必往心里去,这些年他在县衙里苦苦支撑,如今也该歇一歇了。让他好生去读书,也能圆一圆他的举人梦。”
叶氏忙跟着说吉祥话,“四弟是咱们老韩家最有出息的人,这些年为了大家伙耽误了他,如今他能专心读书,七叔且等着看吧,三两年的功夫,咱们老韩家又要多一个举人了!”
从韩家岗回来之后,叶氏立刻把大儿子一家人打发去了县城,并给了他一些盘缠。
明朗有些愧疚,“为了我的事情,把家底掏空了,阿娘和弟弟妹妹都要过苦日子,我反倒要一个人去县城,不能侍奉阿娘照顾弟弟妹妹,儿子心中愧疚不已。”
叶氏笑着安慰儿子,“再也没有的事情,你做了县丞,我们一家人脸上多有光。至于掏空家底,再没有的事。我和你姐姐前儿才把这一季子的收成分了,马上就麦收了,又有些收成,你放心吧,我们家过不了苦日子的!”
明朗再三叮嘱明盛,“我不在家里,你好生孝敬阿娘,照顾姐姐妹妹。”
明盛笑着点头,“大哥只管去吧,家里不用你操心。”
玉茗原说留在家里侍奉婆母,叶氏死活不肯,定要她跟着儿子一起去,“你们一小家人分开了这几年,读书是大事,实在没得办法,如今岂能让你们为了我继续分开过。”
明朗带着妻儿去了县城,韩敬博帮他租了间小院子,稍作安顿后,立刻走马上任。
先是各处拜访,再是熟悉公务,与同僚打好关系。明朗还自己出钱,请六房三班的弟兄们一起吃饭。
众人也愿意与新任县丞打好关系,人家再年轻,也是正经的举人老爷,如今又做了县丞,谁也不敢仗着年纪大去县丞大人面前刺眼。
几日的功夫,明朗很快摸清了县衙里的具体事宜。县丞的主要责任是协助县令大人完成赋税、安民、劝农等重大事宜,上官有其他任务时,也要主动为县令大人分忧。
大儿子一家子走了之后,叶氏又开始发愁,年底要娶小儿媳妇,明盛还要在县城里开学堂,这可是两笔不小的开支。再者,婉柔进门后,明盛说不定也搬到县城去了,可兄弟俩在县城里连个宅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