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嫌弃与讨厌的意味简直浓厚到呼之欲出,一点也没掩饰。
有些人一不留心就很容易得寸进尺。希瑞尔很清楚,自己是在揣摩与威胁这个人的底线没错,但是对方也在试探着能靠近他的距离。自从这个人选择在他面前揭开面具,阴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深刻――模糊的阴影与有着一张清晰的脸的阴影有什么区别!
希瑞尔照例被盯得密不透风!报仇的事大,所以他暂时还可以强忍住不去在意对方有意无意的掌控。然而对方不但拿一只眼睛盯着他,还试图介入他的生活这就不能忍了。
他们之间还远远不到可以坐下闲聊谈心的地步吧!他那么浓郁的负面情绪这个人难道感受不到么!装聋作哑很好玩?
蓝斯确实当不知道。这么近距离处在一个空间里他表示很满意。
一身正装或会更增几分严肃沉稳气质,向后梳的头发又显得松散随意,叫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主要是再不情愿,也无法违心贬低他的容貌,他坐在那儿,能照亮一半的空间。这种俊美与希瑞尔的不同,如果非要对比,那大概是黑夜与黎明的区别。
“我明日离开。”蓝斯说。
希瑞尔确实没想到,但也不惊讶:“南美?”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刻意放缓的声音极柔软动听:“你知道。”
希瑞尔面无表情。关他什么事!
蔷薇的总部搬迁,有太多的事务需要忙碌,现任主人过去坐镇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可是关他什么事。
“我只是来提醒你,不要总是对自己在意的人太过心软。”被他记在心上的人总是会享受到诸多特权,可是人心总是会变的。一成不变的信任与爱只会助长贪婪与欲望。
这也是叫他看着无比碍眼但希瑞尔又屡教不改的一点,看看,对他的态度多残酷,把这种态度放大到所有人他大概就放心了……
蓝斯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双手依然戴着手套――这个时节大概还不太适合的皮质手套――他慢慢道:“你不注意的地方,脚边的黑蛇注定会成长为恶龙,那把蜕变的地狱之火还是你亲手放的。”他的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我可以给你十几份报告,向你科学分析目标样本于遗传环境与厄运中会造就的人格畸形延伸的程度,但我想你会很生气……总之,我对他的杀意始终没有变过,但又不想破坏你愿意坐在我面前这个好兆头,所以只是提醒你,如果不想后悔,还是需要多注意一下的好。”
希瑞尔脸色不太好。扯得那么玄乎说得那么隐晦,其实就一个意思,尤利西斯很危险。
他想反驳,但又觉得没理由解释――真正沉默的原因,却是他猛然发觉,自己一直在回避思考,尤利西斯的未来。
“希瑞尔,我不会伤害你。”他这么悠然又温柔地说道。
这一回希瑞尔反唇相讥:“我以为,你的存在对我就已经是一种伤害。”
蓝斯笑了。哎呀,连讨厌他的样子都那么可爱。
隔日希瑞尔收到一卡车的黑玫瑰……带土可种植可繁衍的。
*
蓝斯的提醒逼希瑞尔正视尤利西斯的问题。
他对尤利西斯的敌视跟敌视病菌没什么两样。健康的人体有了病菌自然要将它除掉,这么理所应当干脆利落的事,其中甚至没有一点私愤。唯一的犹豫,就是顾忌希瑞尔的心情。
虽然杀掉他只是顺手的事,希瑞尔对他的仇恨与恼怒太多了也不差这一点――当时是这么想来着,但是既然看到了希瑞尔对于他的负面情绪其实还是能够被压制软化的,他就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再惹恼希瑞尔了――大概就是这种想法。
希瑞尔对尤利有愧疚,并且做好了承担一些结果与报复的打算。他私下是不想理会蓝斯的话的,但是理智却告诉自己,蓝斯确实有这个底气作出判断。希瑞尔的朋友本来就少,他还不至于对他的挚友采用分析人格评判心理等极端的做法,但是蓝斯不一样。他收集希瑞尔以及他身边的人的数据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上查祖宗十八代下查人生经历这就不用说了,采集细胞分析组织恨不得切片作出模拟评判也不是没有,至于专门建立人格与心性的分析档案这就更可怕了。普通人蓝斯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能够影响到希瑞尔的那几位……他手下的研究员已经把人里里外外能扒的全扒光了。
这种人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值得人仔细探究。
希瑞尔整夜都没睡好。脑海中不断回放过去相处的愉快经历,这在一定程度上蒙蔽了他的思维,对尤利西斯的复杂情感在胸膛中涌动,某种意义上也影响了他的判断。天亮之前,依然毫无睡意,但是手脚冰凉,大脑也空白冷静得毫无杂质,然后莫名其妙的,一个念头猛然出现在了他的大脑里,这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出了一头冷汗。
他僵硬地坐在床上,好半天才伸手抹去额头的汗。凯里说,他把尤利西斯送去了亚特兰蒂斯……亚特兰有最好的医生,最顶尖的研究员与最昂贵齐全的设备,那是他的地盘,受了重伤送去那里确实没错,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可是,亚特兰蒂斯。
想到罗奈尔德,希瑞尔的心脏止不住地发凉。
那是他控制不了的凶器。亚特兰的笼子关不住他,而且笼子根本没有门,他不出来,因为无止境的科学之路在拖慢他的脚步,但同等,有限的探寻与急速膨胀的追求注定带来可怕的后果。生命科学是个太过可怕的命题,人类的电影所开的任何毁灭性的脑洞,在科学家的实验室里都有可能变成真实。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罗奈尔德是个天生的变态。
――这个变态的行为不可控。
希瑞尔本来就有罗奈尔德会干出什么反人类勾当的觉悟,但他怎么都想不到或许这会与尤利西斯牵扯在一起。墨菲定律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想到了,你想到了最可怕的那种可能!
遭受重大厄运磨难的尤利西斯还会是他所想象的那个尤利西斯吗?
一个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并且被摧毁心血杀死亲党破碎信仰的人,他原本的人格极有可能在这种变革后重塑,会且只会往深渊里迈进。那是何等的仇恨啊。
如果让他与罗奈尔德达成共识……
希瑞尔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从酒柜里拿出酒,又放了回去。坐到沙发上,又很快站起来。他难以冷静下来。
想到蓝斯,拿起电话,又黑着脸把听筒摔了回去。没有联系方式!对方根本没想过他居然会有主动联系到自己的可能――在这之前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想要向那个人求助!
他想杀了罗奈尔德。
他必须杀了罗奈尔德。
希瑞尔浑身的血都在奔涌,那种热度穿透皮肤,连房间降温都压不下去,让他恨不得脱下睡袍凉快凉快。他跑到浴室打湿了脑袋,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用手紧紧捂住了脸。
无论如何,他不想要尤利西斯……死。
第139章 幸事
头痛欲裂。
要想解决掉罗奈尔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亚特兰蒂斯与梅提亚名义上仍为他所有, 但希瑞尔很清楚,这两个研究机构早成了罗奈尔德的囊中之物,他对它们的掌握程度远远不是一个圈外且不插手运作的老板能比得上的。
这些年看似的安分守己并不是说罗奈尔德有了什么忌讳, 纯粹是沉迷科学没闲闹什么幺蛾子, 他恶劣残酷的本性依然不会有任何变化。要动他, 除非是一击必杀,否则, 一旦叫他知道了你的杀心,那么脆弱的相安无事伪装瞬间就会崩溃,可是想在亚特兰杀他又何尝容易?疯子的行为是不可控的,你完全想不出来他做做些什么出来。
希瑞尔不敢把尤利西斯跟罗奈尔德放在一起赌。特别是目前这两个都在亚特兰,他又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一旦真发生了什么铁定后悔莫及。然而又无法眼睁睁等着事态超最坏的方向滑去,尤利西斯真与罗奈尔德达成了协议, 成了地狱的恶魔――他作为愧歉者是放任他灭绝人性还是再一次地毁灭他?就是这个矛盾叫他痛苦。
他这种态度让灰鹞会错意了, 以为他是在担心正在进行中的计划。可是亲自盯着检查了无数遍, 都确定一切适应良好, 没有任何超出计划的变数,不由就很纳闷。希瑞尔面无表情, 他能说自己名下的研究机构养了一个天大的威胁么?自迷岛流出的超级病毒还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早些年他还帮忙从俄罗斯弄回一批专门研究生物的专家,手头上有前苏联研究了三十多年的生物科技成果……养虎为患这种蠢事就是他干出来的。
还没发生的事,现在只是一种可能,他又无法向人诉说其中的玄机, 任凭他心里有多么惊涛骇浪,旁人都难以理解,他也只能自己纠结。
坐立不安一整天,希瑞尔的烦躁是感觉得到的。眼睛看不出来,他控制表情动作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可是发自内心流淌在血肉里的烦躁却并不能掩饰住。大脑中各种错综复杂的计算把有限的容量塞得满满的,很多回他想着想着都觉得大脑服务器过载即将爆炸。
后来试着用蓝斯的思维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