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希瑞尔没有多想,他必须把握住这次机会。他端起咖啡盯着看了半晌终于放到唇边:“尤利西斯还活着吗?”
“活着。”对方的语气极为平静。
抬头看了眼蓝斯,觉得他或许不止伤到眼睛,但受伤确实不会重。谁都没有想到尤利西斯会狠到这地步,将自己做成了人肉□□――尤利西斯不会不知道,蓝斯身边的安保有多严密,打这么个措手不及,也并不能杀了蓝斯――希瑞尔猜过,比起毁了他一切的蓝斯来说,或许他更仇恨的、更想杀的应该是他的父亲……那个□□是冲着前西王去的。
后悔是最无用的情感。过分高估了自己,过分低估了别人,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希瑞尔也不可能猜到,□□被引爆之后会带来怎样可怖的后果。
“你想杀了他,”希瑞尔艰难地问,“为什么这个关头……反倒收手了?”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就算有前西王的抵死庇佑又如何,这位陛下自己已经难出ICU,又还能管多久。
蓝斯微笑道:“杀他又有何用?他已经生不如死。”
到底是心血空耗信仰破灭生不如死地活着好,还是为了理想奋不顾身葬生死地好?希瑞尔过了很久才把手里的杯子又放回到桌面上。
他有些讥讽地说道:“你想告诉我,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我做的――或许会与我所想要的大相径庭?”
对此,对方只是恹恹又冷淡地说:“所以,这次教训还不够吗?”
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猛然刺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个男人有多狠――希瑞尔不是很清楚吗――能用尤莱亚的死亡给他作告诫的狠戾,拿尤利西斯的覆灭给他做教训的毒辣……希瑞尔的心像是沸腾的水一样焦灼又难耐。
他知道――他知道!
他已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希瑞尔觉得自己难以接受。难不成,这个男人,在尤利西斯事件之前,就已经猜到他要在英格兰做些什么――所以他才会让蔷薇如疯了一样咬住自由意志,以尤利西斯的惨状以他自己不可名状的后悔来作预示――告诉他,他想做的,不可能成功。
希瑞尔一时间如坠深谷。
他暗中联络父亲、当年的银月公爵的旧部与势力,把博朗曼的阴影一点点公布于众,甚至把王储查理德拖下水,所准备的,正是一场政变!
这是何等可怕的决定,事实上与尤利西斯孤注一掷选择杀死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两样――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甚至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会做到这个地步。
可这个男人――他早就猜到了!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克洛恩探出一只爪子,放在了他的手上。
这个动作让希瑞尔蓦地从惊惧中走出。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它纯蓝的眼睛,好半晌才从托盘上拿了块湿毛巾,慢慢帮它擦干净沾了奶油跟饼屑的脸与嘴巴。
“我不会后悔,”希瑞尔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也不会停手。”
他死死抓着克洛恩的猫掌,仿佛这能带给他力量:“我会杀了玛格丽特公主,我会让博朗曼支离破碎回天乏力,我会让我们的女王殿下为她当初的决策深深后悔。”他的眼神坚定到近乎偏执,“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他的胸膛中有岩浆在灼烧。那烈火烧得他难以保持镇静。他想,倘若尤利西斯就预示着他的话,那么,蓝斯,会不会就预示着背叛了尤利西斯的他呢?
他紧紧抱着克洛恩站起来。冰蓝的眼瞳像是流转着风暴般冷漠压抑。
克洛恩却一下子挣脱他的怀抱,跳回到桌子上。顶着两对视线,慢吞吞走到桌子中央,叼出玻璃瓶中那支黑色的玫瑰,然后又走回到希瑞尔身边,跳回到他怀里。
希瑞尔抱着猫茫然了好几秒。
他猛然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叫了他名字:“希瑞尔。”
柔软,轻谧,有些疲惫又有些恹懒:“希瑞尔,我也是会死的――”
他又何尝不是过分高估自己的人呢?他确实没查到尤利西斯的真实身份――但当□□近距离爆炸的时候,整个大厅的碎片卷着火焰在周身旋转,他才陡然明白过来,他不可能完美无缺地守着他的魔鬼他最美的玫瑰。他也会死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所以在收到邀约的时候,百般挣扎,还是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与其再看着他玩火,不如自己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他。但他也没想到,他准备的那些答案都被没问到,希瑞尔耿耿于坏的竟然还是尤利西斯。
希瑞尔不想听后面的话,风一般地踏出去。脚步比平常要重得多。脸色冷漠得很。
你死关我什么事――我又不需要你!
第133章 震惊
希瑞尔直到站在咖啡馆门口, 被湿润的冷空气扑面一吹,滚烫得似乎要燃烧起来的大脑才逐渐平静下来。他抱着猫停顿了好一会儿,鼓鼓作疼的太阳穴还在提醒他到底有多不理智。
明明已经预想好了可能面对的所有问题, 一切的不解与困惑都在心上百转千回, 至始至终的犹豫与动摇都在寻求一个尘埃落定信号――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么一个勘破迷雾的机会, 却不妨还是被激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他还有很多答案没有从对方口中挖出来。再清楚不过后悔是最无用的情绪,可此时此刻的希瑞尔还是有种马上转头回去、当做冲突没发生过一样坐下――然后重新开始这场谈话的冲动。然而让他把自己的脸皮踩在脚底就等于在那个那人面前示弱亦或是承认自己不成熟一般, 这比杀了他还难。
揉了克洛恩软绵满仿若无骨的身体几下,到底还是走掉了。
找不到直接回去继续发呆的理由,索性沿着小巷继续走,在一个建筑物间围拢的闹腾腾的小广场,找到个座位。抱着克洛恩坐在铁制的长椅上, 看一群小年轻跳街舞。
艾维忍不住找过来的时候,还看到两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嘻嘻哈哈趴在金属的椅背上跟他搭讪。有那么瞬间, 他以为自己注视的仍是多年以前年青温柔又意气风发的身影。那时候的时光还没有让他变得如此冷漠偏激, 那时候的他仍有无尽的可能找到让自己的生命愉悦的支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除了复仇,什么都没了。
艾维远远站在路灯下没有靠近, 但那一边撸猫一边微笑着不知说些什么的人已经发觉到了他的存在。短暂的停顿之后, 他转头与那些女孩子说了什么,然后摇了摇头站起身。
直到他向自己走过来,艾维才从模糊的臆想中回过神。
开车回去的路上,艾维开口询问:“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透过后视镜看, 后座的那个人正在捏着克洛恩的肉掌玩它的爪子,头也未抬:“搞砸了。”
艾维下意识踩了踩刹车放慢一些速度:“……怎么说?”
希瑞尔平静道:“谈起尤利西斯,我就没了理智。”
艾维无话可说。所以这一切都是何苦呢。人最烦恼的就是想太多。最可怕的就是自视甚高。当然他不是对希瑞尔失去信心,他比谁都要坚信着希瑞尔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从来都觉得希瑞尔天生就该得到一切。可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或者说一句再矫情不过的话,他真的会觉得快乐吗?
唯一有可能得到他爱情的人――克劳瑞丝小姐多年前已经离世;支撑他走过那么多道路的友情为他亲手放弃――尤利西斯的现状大概会叫他后悔到夜夜难眠;而这么多年来唯一留下的带给他亲情的幻觉,正在为他亲手摧毁。
一切的最后,就算实现夙愿,就算所有的故事都按照他所想的进行了……他还能剩下些什么呢?上帝啊,艾维想,为什么不能帮帮这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