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令人意外。”这个男人自顾自笑完之后如是说道,眼瞳中闪着趣味的弧光,语速极其缓慢,因为悦耳的音质占的分量太大,使人没有听着会咬文嚼字的感觉,“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令人惊讶,是不是?”
马卡斯眼角抽搐了一下,努力保持镇定:“您在说什么?”
“在感叹你的运气也很不错。”银发的圣兰顿喟叹般缓缓道,扭头看了眼天际,“轮船总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今天的夜色很好,我原本想静静得想一个人……刚回忆到她对我说话,心情难得很好,只是却为你所打破。”
马卡斯强忍住掉头逃跑的冲动,在希瑞尔那种高段数的人身边待久了,少说也有了些免疫力,艰难道:“船上这样多的人,随时都可能有人出来,您怎么可能不遇到人?!”
那人对着他略略一抬下巴,似笑非笑:“不,到现在为止,只有你一个人罢了。”
电光火石之间马卡斯就想到混乱的宴会厅,不知道为何要将两者联系起来,可是思绪还未通畅,内心深处某种毛骨悚然就不受控制得蔓延开。这样危险的感觉比起面对希瑞尔时更甚,或许区别在于他确信希瑞尔不会真正伤害自己,而这个男人――鬼才知道他想做什么?!
“很抱歉打扰您。”暗自唾弃自己干嘛要抽风跑到观景道上来,或者说一看到这厮立马就该闪人的!
来人灰蓝色的眼瞳微微转黯,那种锐利丝毫不加掩饰,就像盯着陷阱中猎物的猎人般好整以暇:“只是说声抱歉就够了么?”
尼玛保镖人呢?!需要的时候跑到哪里去了啊!!
马卡斯想着自己该不该做点过激反应,好打破这局面安全脱险……这个人恐怖是在精神上的,完全扛不住啊混蛋!
“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出乎意料得,那双眼睛只是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而且看上去像是有些惊讶?
跟希瑞尔的注视不同,那个人是无论想什么都不能从他外表中探出一丝一毫的,眼前这位,可以很明显得看出他眼底的思量与探究。他的年纪看上去比希瑞尔要小些,气势更加张扬,那种感觉……就像是无法掩饰光芒的宝石?
“萨弗艾尔啊。”叹息般的语调,带着隐隐笑意,面情还是一样得高傲,仿佛连笑都是施舍一般,“你的运气真的、非常、非常不错。”
谈吐间加重的词似乎在刻意描绘着什么。马卡斯往侧面下意识退了步,脸色微白:“什么运气?”
“你觉察不到么?”银发的男子懒懒勾着唇角,眸光微闪,“你与凯恩家的那位小姐的区别在哪里?”
马卡斯死死攒紧十指,他抿了抿唇忽然冷静下来,眼中仍然流转着困惑,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们的运气都很好……但这又是你们的不幸。”他的唇边溢出低低的笑声,“你能觉察到的吧……呵,我实在没想到,你不但活下来了,还能被教成这样。”
这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马卡斯又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他觉得自己的好奇心还未冒头已经被强行扼杀,他只想逃跑。
“命运真的很有趣,是不是?游戏还没有开场,就已经让所有的人物过了遍场……唯一可惜的是现在必须按兵不动,等待那个被注定的时刻到来……当然,或许脱离预计的角色,能更增加游戏的趣味?”
“你是谁!”马卡斯已经忍无可忍,直接打断他的话,顿了顿之后又萎了,“我……认识您?”
不谈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压根就让人听不懂。他只是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语气未免太熟稔了些吧!毕竟在楼梯间遇到的时候,他对他跟奥萝拉的态度貌似并不算好的样子……
干燥修长的手指毫无预料便扣在他的下巴上,马卡斯吓了一跳,两眼瞪圆就想拍开那只手,但是下巴处陡然收紧的手劲让他皱着眉呼了声痛。用力拽也没能拽开,被迫对视上那双灰蓝色的眼,银发的男人像是有些意兴阑珊?
奥萝拉认得出来他,因为先前有纠葛,无意得做过功课。马卡斯也该是认识他的,虽然他确实是首次遇上他――但他应该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来的,但他偏偏没有。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如果我是你的话,最好一步都不离开他。这样好的运气如果不珍惜……”他的话语蓦地中断,视线下意识往侧面一点,片刻后扬了扬眉,松开手,“看来我还有一位客人……那么,再会,小萨弗艾尔。”
陡然从那股压力中挣脱出来,马卡斯想也不想忙不迭得跑掉,连保镖为什么没出来这种事都没空去追究。
银发的男人缓缓直起身,斜眼望向另一边的时候,已经收起了面上的趣味。
“我原以为您不会有这份兴致,阁下。”他懒懒得侧身,斜靠住船舷,双手抱胸,就着这个姿势望着缓缓走近的身影。
“有些人过分了。”冷淡的声音毫无波动,哪怕是反问的时候依然平缓静谧,“今晚月色很好,不是么?”
如水般的银辉铺落在观景道上,混合着淡淡的海雾,看上去更显得朦胧。或许是因这海上的夜过于深邃的缘故,一身浅色的衣饰也让来人看上去带着某种沉暗的气息。月华落在他的脸颊上,苍白毫无血色的肌肤却隐隐映出玉石般的光华,甚至让观者有那么瞬间的眩目。
“确实很好。所以我的心情也不错。”银发男子此刻的脸容看不出任何傲慢与冷漠,笑起来更多的是一种挑衅般的不羁,“我只是好奇,您更在意的是哪位?”
希瑞尔静静回望他。
“您耗费时间与心力更多的,不是凯恩家的小姐么?可您对她未免太过冷漠了些――毕竟她才是孤立无援的,不是吗?您的态度让我觉得,在您已定计划外的,就算是她踏进深渊,您也会袖手旁观?论起情感上更亲近的,该是这一位,可您又显得放纵了些,是对他太过信任,还是您根本无所谓他的长成?您对他的苛求还不及对那位小姐的一半……这与您一贯的行事差别也太大,于是真的令我感到好奇了,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希瑞尔毫无动容。那股没有任何事物能进入他视野的冷淡,在他身上存在得太久,久到仿佛成了本质般的存在。月光落在那双冰般的瞳仁中,更显出一种近乎透明般的纯澈:“我同样疑惑,你看中的是萨弗艾尔,还是凯恩?”
“若我两个都想要呢?”他的手轻轻敲击了一下船舷,唇角勾得带点邪肆,有些咄咄逼人了,“其实您并不在意最后结果的,是不是?无论是萨弗艾尔还是凯恩,你根本不在乎是谁主导?但你偏偏又将那两个孩子纳入了保护圈……”他挑了挑眉,蓦地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让我想想,您的真实目的会是什么……”
弯月被乌云遮蔽,阴影中的希瑞尔缓缓抬头望了眼,又淡然收回视线:“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劳伦斯数落你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句,宁可跳海也不要跟圣兰顿家的克里斯蒂安争论,因为你永远听不懂他的话。”
他淡淡道:“或许他还忘了加上一点,比如说,圣兰顿家的继承人是个话痨?”
对面那人的表情明显一僵。紧接着整张脸都扭曲了。
“事实上,在你出现之前,我还想不到圣兰顿会在这个故事中占据角色。”希瑞尔将视线投向海面,“直到我知道,原来萨弗艾尔夫人还有那样一层背景――我不想猜与你有过接触的是菲利克斯?凯恩,还是……只是提醒你一句,你的表姑不会想看到蓝宝石崩溃的那天的。至于凯恩,至少我还站在这里。”
难得说了这样长的话,希瑞尔顿了顿,便有些倦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只不过结果指不定是成功还是失败罢了。至于今晚这场小游戏,我想劳伦斯很高兴得到个光明正大揍你的理由。”
――“公爵大人!”在他走了两步之后,身后一声低喝让他缓了缓脚步,“您真的……”
他回过头,看了眼银发的圣兰顿执着得甚至有些严肃的脸,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平静得止水无波:“那年我在佛罗伦萨遇到她时,如何想得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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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希瑞尔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毕竟又肯定了一个论断,将脑海中最先那些空白的脉络给补充完整了。
原版记忆中的奥萝拉能长成后来的模样,克里斯蒂安在其中起的推波助澜并不少!或者说,希瑞尔目前所占据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就是克里斯蒂安原本的地位――雪中送炭,亦师亦友,这才是那个男人能在男主位置上奋战到最后的主要原因?
要让一个被打落泥尘里的可怜女孩,褪去所有的天真愚蠢,变作骄傲冷漠风情万种的魔女,遭遇与环境的作用固然不可少,但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位真正的引导者!也就是说,原版的那一次,菲利克斯选无可选,只能铤而走险,设计将奥萝拉交托圣兰顿,而这一回,老凯恩在他跟克里斯蒂安之间的权衡,最后选择了他。
这个决定在如今的希瑞尔看来,一点也不意外!
人性总是复杂自私的,这点在菲利克斯身上展露得分外明显。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一位睿智的家主,看得比谁都远,所以他做了对女儿对家族最好的选择――不过他不能亲眼看着,所以只能让时间来验证――原版记忆中那次,他赌赢了,而这一次,接手的是希瑞尔。
严格得来说,希瑞尔身上的不定因素比克里斯蒂安更加多。但是命运与未来这两点,谁能完全摸透呢?
原版剧情中,马卡斯的死,除了菲利克斯那老狐狸之外,圣兰顿同样也有干预,虽然不知道蓝宝石的崩溃在圣兰顿看来有什么利益,也不知道扶持奥萝拉能带给那个家族什么,但毕竟故事是那样发展,而且完美进行了――现在,希瑞尔设法保全了马卡斯,又将奥萝拉纳于羽翼之下,原来一开始就动摇了“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