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芸莲撇了撇嘴,在厨房门口停住脚步,对陈月娇道:“你们家该养只猫了。这么大的老鼠,我看见好几次了。你难道不害怕吗?”
陈月娇咯咯笑道:“老鼠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举步走了进去。
关芸莲见陈月娇毫不在意,被她影响,觉得自己刚才是大惊小怪了,讪笑着跟着走了进去。
这一次,陈月娇亲手做了单笼金乳酥,一味很香甜的点心。
关芸莲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金乳酥,一口气吃了七八个,直到完全吃不下去了,才放下筷子。
陈月娇笑道:“还剩下四五个,我拿食盒给你装了带回去送给大少奶奶尝一尝吧。”
关芸莲有些踌躇,“大少奶奶未必会吃……”若是知道是陈月娇做的,杜恒霜肯定远远地将食盒扔了。
陈月娇冲她眨眨眼睛,“没事,你说是你在外面买的,别说是我做的就行。”
关芸莲笑了笑,知道杜恒霜未必会吃外面买的东西,不过这金笼酥做得实在好吃,外面买的都没有这样好的,拿去也不丢人,就点头道:“那就了偏了表妹的好东西了。”
陈月娇拿过来一个红木透雕牡丹食盒,里面放着一个玛瑙盘。
关芸莲眼前一亮,笑道:“哟,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食盒?还有这玛瑙碟子。啧啧,表妹,你越发豪奢了。”
慢条斯理地将金乳酥一个个夹到食盒里,陈月娇盖好盖子,递到关芸莲手里,“表姐说什么话。这都是托了太子妃的福。殿下对我们十分照顾。――拿去吧。还有几天就是抓周礼了,你可要忙了,好好养着。”又叮嘱道:“四月天里,时冷时热,容易染了时疫,表姐可要好生保重。”
关芸莲本想拍着自己胸脯说自己的身子好着呢,谁知拍了两下胸脯,居然咳嗽起来。
这一咳,就一时止不住了,只咳得面色潮红,额头冒出了虚汗。
坐在厨房里,一股穿堂风从外面吹进来,关芸莲打了个寒战,抱着双肩道:“好冷,你这屋里怎么这么冷?”
陈月娇看了关芸莲一眼,笑道:“这里是厨房,灶台里还有火呢,怎么会冷?――表姐,你是不是着凉了?”说完叹息道:“敢是这几天累着了?回去好好歇着吧……”说着,将食盒塞到关芸莲怀里,自己先走了出去。
关芸莲咳了一阵子,觉得好些了,拎着食盒上了车,回萧家去了。
她没有先回自己家,而是先去了杜恒霜的院子。
此时正是午后,两个孩子在厢房小睡,杜恒霜一个人在上房看帐本。
关芸莲拎着食盒打着飘儿的走进来,冲着杜恒霜笑道:“大嫂在忙呢?”
杜恒霜抬头,看见关芸莲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眼里神色恍惚,便很是关切地站起来问道:“二弟妹,你怎么啦?”
关芸莲用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也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冷的很,可是身上不住流汗。”
杜恒霜走过去,伸手探了探关芸莲的额头,如火一样滚烫。
杜恒霜吓了一跳,忙将手缩回来,对关芸莲道:“二弟妹,你生病了,赶紧回去歇息,我去命外院管事给你请素素过来瞧一瞧。”
关芸莲忙道:“我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大嫂,这里有些点心,是我……是我表妹亲手做的,大嫂尝一尝吧。”她想了想,还是想帮着陈月娇说说话。她知道,表妹和大嫂之间,大概有些误会,她想做个中间人,让她们俩和好。
杜恒霜当然不会要陈月娇的东西,笑着推辞道:“你表妹的好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不爱吃点心。”推脱两次,关芸莲无法,只好拎着食盒回去了。
杜恒霜看着关芸莲踉跄的背影,很是不安,忙命外院管事去请诸素素过来。
诸素素听说有人病了,忙背着药箱过来。
“谁病了?还要让管事去请我。”诸素素还未进门,声音就先传进来。
杜恒霜站起来,指了指二房萧泰及那边的方向,道:“是二弟妹,我看着有些不好,额头烧得滚烫,走路都打飘,又冒虚汗,可是又觉得冷。”
诸素素听着奇怪,忙道:“有多久了?”
杜恒霜想了想,“没有多久吧?我早上在婆母那里见到她还好好的。”
诸素素背着药箱就要过去,一边道:“春末夏初,正是时疫流行的时候,若是她染了时疫,可要移到别处才好,不然一家大小都免不了过上。”
杜恒霜想起来本来内院的大厨房和萱荣堂的小厨房都是分给关芸莲照看,幸好她还没有上任,但是就得另外安排人手了,就对诸素素道:“你先过去,我把这里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过去看看。”
诸素素点点头,冲杜恒霜摆手,“你别急,我过去瞧瞧。”
同一时刻,陈月娇命人在厨房里收拾,各处撒上雪白的石灰,又叫了工匠过来,在另一边的厢房旁边再建一个新的厨房,旧的厨房就暂时封存起来,等石灰散了之后再说。
收拾好厨房,陈月娇派人给龙淑芝送了一封信,里面只有两个字,“事成。”
龙淑芝见了大喜,忙派人去萧家寻萧泰及,也对他说了这两个字。
萧泰及得到信,立刻就住在外书房不回去了。
诸素素来到萧家二房的内院的时候,关芸莲已经躺在床上,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诸素素吃了一惊,忙放下药箱,坐在关芸莲床边,开始给她切脉。
脉搏跳得异常的快,而且气若游丝,面色发黑。
诸素素大惊,再问旁边伺候的丫鬟,知道关芸莲刚才已经吐了好几次了,都是呕出来的血,而且腹泻,拉出来的也是血,尿出来的也是血。
完了……
诸素素心里一沉,连忙从药箱里拿出一双自制的双林绢手套,套在手上,去感受关芸莲的颈动脉,以及她的心跳。
心跳时断时续,近乎衰竭。
颈下淋巴结肿大。
诸素素想起她日夜攻读的《伤寒杂病论》,一颗心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沉。
她想,她是遇到了来到这个世上之后最厉害的烈性传染病了。――鼠疫,又称黑死病,这里的人也叫它“伤寒”。
看关芸莲的情形,是最烈性的,致死率最高的败血型鼠疫,就算在她曾经生活过的现代,败血型鼠疫的死亡率也是百分之百,而且从发病到死亡,只有二十四个小时。
也就是说,关芸莲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诸素素茫然,一双手有些颤抖地从关芸莲的脖子上移开。
关芸莲大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喃喃地说着胡话,“黑老爷来接我了……我不走……我要吃点心……表妹的金笼酥……”
诸素素突然想起来,杜恒霜说她今日见过关芸莲!
杜恒霜那边还有两个还差几天就满一周岁的幼儿!
诸素素霍地一下子站起来,对屋里的人虎着脸道:“都给我待在这里,不许出去!”自己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院子叫道:“来人!去把大少奶奶赶紧叫过来!就说我有急事!”
外面的婆子面面相觑,终于推了一个胆大的出来,去对面的大房求见杜恒霜。
杜恒霜收拾好帐本,正要去看两个孩子睡醒没有,听见诸素素有急事找她,以为是关芸莲的病有了麻烦,就带着知画连忙赶到二房的院子。
谁知诸素素不许她进来,就让她站在外面的回廊下,跟她说话,“恒霜,有个不好的消息。――你暂时不能回大房。”
杜恒霜莫名其妙,四处看了看,见二房的丫鬟婆子也都一脸迷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素素,到底是怎么啦?你出来说话。”杜恒霜耐着性子对着窗口说话。
诸素素摇摇头,“我暂时不能出来,要在这里待一天一夜。你命人去取几丈白布过来,在院子里燃一堆火,将你们二少奶奶今日回来之后碰过的东西都扔到火里烧了。同时让人去拿烈酒,在这个院子上下所有的地方擦洗干净。还有,多弄点石灰,装在缸里,给我抬进来。”
杜恒霜听得心惊胆战,一只手抓在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总得说清楚吧?”
诸素素摇头,“你听我的话,我自然不会害你。真正的原因,我暂时不能说。”说了,恐怕引起大的恐慌。
横竖关芸莲的情况,她发现得早,应对及时的话,应该能将影响控制到最小的范围。
她可是知道,在现在这个时空一旦鼠疫真的蔓延开来,后果将不堪想象。
当年欧罗巴洲“黑死病”肆虐的时候,大陆上十室九空,几乎将整个欧罗巴洲变为无人之地。
还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传到欧洲,才挽救欧罗巴洲人免于遭受灭种的命运。
诸素素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对杜恒霜道:“还有,这里二房的人,一个都不许出去,一直要待在这里。从现在开始,十二个时辰以内,没有发高热的,才能出去。凡是发高热的,都要到旁边的厢房去待着。”
诸素素说着,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唰唰写下她酝酿很久的药方。
“桂枝、芍药、生姜、大枣、炙甘草,各三两,抓来在院子里熬汤。大家都喝一碗,把十二个时辰熬过去就好了。”诸素素冷静地将药方递过去。这只是预防的药方,真的有点效果的,还要她的陈荠菜卤出面。
杜恒霜一下子明白过来,两手发抖地接过药方,问道:“可以让知画出去吗?”
诸素素问道:“二少奶奶去你们大房的时候,知画姑娘在屋里吗?”
杜恒霜摇头,“她不在。她那时候去了库房。”
诸素素便同意了,“一切有劳知画姑娘。”
知画白了脸,问杜恒霜道:“大少奶奶,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大少奶奶为什么不能回大房?”
杜恒霜尽量放平声调,缓缓地道:“我有事,你先去吧。外面有劳你了。”
知画忙应了,出去抓药不提,又跟萧义说了,加派人手过来看着二房的内院,不许人出去,同时根据诸素素的嘱咐,将载着关芸莲出去的车夫也用单独的房子关起来,不许跟别人接触。
杜恒霜又了解到关芸莲是从陈月娇家里回来才生病的,心里有几分疑惑,但是暂时没有证据,她也不好多说,只想等明日关芸莲好一些了,再问清楚。
这一晚,杜恒霜披着知画给她送过来的大氅,在二房内院上房的廊庑底下坐了一晚上。
院子里一直烧着火堆,将关芸莲的衣裳、被褥,还有内室所有的门帘锦帐都扯了下来,扔到火里烧了。
同时按照诸素素的嘱咐抓了药过来,熬了桂枝汤给大家喝。
二房的人都惴惴不安地等在院子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关芸莲的内室,只有诸素素一个人待在那里,仔细观察记录着关芸莲的症状。
天还没亮,关芸莲就熬不过去了,吐了最后一口黑血,两眼翻白地死在床上。
诸素素看着全身发黑的关芸莲,苦笑着摇摇头。她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好运。
好事轮不着她,坏事却接二连三找上门。
关芸莲死了,但是鼠疫杆菌可以在尸体内存活数周到数个月。
诸素素咬了咬牙,将白布裹着石灰撒到关芸莲身上,将她紧紧地用石灰盖了起来。
别的丫鬟婆子都挤在对面的东次间里,忐忑不安地等着诸素素发话。
天亮了,阳光洒在二房的院子里。
诸素素疲惫的声音传出来,“大家去阳光底下站一天,到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还没有发高热的,就没事了。”
她知道,鼠疫杆菌虽然厉害,但是如果还没有侵入有机体,在阳光下直射四到五个小时也能将病菌杀死。
诸素素发了话,二房的下人却一动不动。
杜恒霜一夜未睡,熬得一双眼里尽是血丝。她站起来,淡淡地道:“按照诸郎中说的做。”
二房内院所有的下人才一个个从屋子里蹭了出来,站到院子里的阳光下。
院子中央的火堆依然在熊熊燃烧,烤得周围的温度比别的地方都高。
鼠疫杆菌也不喜高温,这一点温度,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是也聊胜于无。
诸素素一个人坐在内室,一遍遍地将石灰洒在关芸莲的尸身上。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十二个时辰终于过去了。
二房只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婆子发起了低热,别的人都无事。
外院的大总管萧义传来话,说载着关芸莲出去的车夫也发了热,但是还好,没有高热,只是低热。
诸素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好,她没有发烧。
“行了,都出去吧。继续拿烈酒擦洗院子,同时让萧义弄幅棺材进来,你们二少奶奶今天早上去世了。”诸素素对着院子外面说道。
“啊?”二房的下人惊得目瞪口呆。
昨天还骂骂咧咧责罚过下人的二少奶奶,居然病了一晚上就死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年纪大一些的婆子却敏锐地觉得不对劲。
她们都是过来人。
当初大周那会儿战乱的时候,长安城的近郊曾经出过瘟疫。
那时候,那些过来治病的郎中,都是如同诸郎中一样,用火和石灰来隔离那些得了瘟疫的人。
“二少奶奶到底得了什么病?”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
杜恒霜眉头紧皱。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开。
关芸莲已经死了,无谓再造成更大的恐慌。
“二少奶奶撞客着了,被勾了魂了。我让你们站在院子里让太阳照着,也是试试你们中有没有和二少奶奶一样的情形。”诸素素不想说关芸莲是得了瘟疫中最厉害的“黑死病”,而是换了种不会引起恐慌的说法,在屋里说道,同时吩咐道:“来人,将棺材抬进来。”
萧义很快就置办了一个楠木棺材过来。
几个小厮将棺材抬到二房的内院门口,换了几个婆子上去,一直抬到关芸莲的内室。
诸素素亲自将棺材里面撒满石灰,然后用白布包着手,将关芸莲的尸身用绳子绑了,放到棺材里面,然后又将缸里所有的石灰都撒了进去。
最后费了老大的力气,将棺材盖阖上。
“灵堂就设在上房吧。横竖这个院子,以后是不能住人了。”诸素素对门外的杜恒霜说道。
杜恒霜点点头,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发热,知道自己大概是累着了。
想起来关芸莲昨日拎着去大房的一个红木透雕牡丹纹的食盒,杜恒霜忙问道:“你们二少奶奶昨日拿回来的食盒呢?”
一个丫鬟指了指火堆,怯生生地道:“诸郎中吩咐要烧了,奴婢就扔进去了。”
杜恒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等诸素素出来,再跟她合计合计吧。
“大家把外衣脱下来,扔到火堆烧掉。”诸素素等抬棺材进来的小厮走了之后,又吩咐道。
反正这院子里都是女人,大家紧张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什么忌讳的,都赶紧脱了外衣,扔到火堆里。
杜恒霜也将自己的外衫脱了,包括昨日知画给她送来的银鼠大氅。
“去外院大管事萧义那里送信,就说,抓周礼不办了,让他给发了帖子的客人上门赔礼,一家一家都送到。”杜恒霜冷静地说完话,两眼一黑,晕倒在诸素素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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