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诧异地看着刘秀等人。
平日里过来的都是些普通兵卒,穿着打扮大多都是邋里邋遢,身上还带着恶心的汗臭,而眼前的这几个人,虽未顶盔贯甲,但却穿着光鲜。
她下意识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龙渊眉头紧锁,喝道:“见到陛下,还不施礼?”
女子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刘秀。她做梦也想不到,堂堂天子,竟然会来到自己的住处。
她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猛然回过神来,急忙屈膝跪地,向前叩首,说道:“婢子……婢子拜见陛下!”
刘秀低头看着她,问道:“你学过武艺?”
女子不敢抬头,脑门顶在地上,小声说道:“婢子曾随父亲学过一些。”
难怪呢!底子还不错!以她的身手,一般的寻常男子还真不是她的对手。他挥手说道:“你起来吧!”
“谢陛下!”女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形,低垂着头。她本就是披头散发,现在又耷拉着脑袋,刘秀根本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刘秀举目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营帐里很简陋,床榻就是张草席子,旁边放着盛水的木盆,再别无长物,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
他的目光落回到女子身上,说道:“倘若再敢胡乱伤人,便以军纪惩处!”说完话,他转身要出去,那名女子突然屈膝跪地,急声说道:“陛下!”
刘秀停下脚步,回头不解地看着她。女子难得的抬起头来,说道:“婢子听说,陛下一向仁善,但强抓女子到军营为妓,又岂是仁善之举?”
她的话,把刘秀说得一怔。一旁的龙渊振声呵斥道:“大胆!”
女子知道,眼下是自己唯一能逃脱魔窟的机会,如果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掌握住,以后再想脱离魔窟,除非是她死在这里。
她把心一横,不顾龙渊的训斥,急道:“强抓良家女入军营为妓,与逼良为娼又有何区别?陛下乃仁善之君,又岂能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龙渊、龙准、龙孛三人,无不是勃然大怒,齐刷刷地抽出肋下佩剑。女子向前叩首,脑袋顶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那名年长的奔命郎站于刘秀身后,冲着女子怒哼呵斥道:“你算什么良家子?你父是反贼,你是反贼之女,你还敢称自己是良家子,我呸!”
女子跪在地上,脑门顶着地面,一动不动,哽咽着说道:“陛下,婢子才疏学浅,只知王莽为天子时,施行的是一人有罪,要全家伏诛!”
她这句话,令刘秀心头一震。当年,许多跟随他和大哥造反的弟兄,都是全家被莽贼诛杀,包括他的妹夫李通,也包括他的姐夫邓晨。
对于王莽的恶行,刘秀曾恨之入骨,那么现在呢?自己是不是也正在做着和王莽同样的事?
刘秀低头凝视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婢子名叫李秀娥。”
“李秀娥!”刘秀喃喃念叨一遍她的名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地说道:“好一个才疏学浅的李秀娥,一言就能切中要害,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这番话,既像是讽刺,又像是赞赏。名叫李秀娥的女子身子一震,跪地的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刘秀向拔出佩剑的龙渊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剑都收起来。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李秀娥,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营帐外,刘秀问左右道:“营妓是归谁管?”
还没等龙渊说话,那名年长的奔命郎急忙接话道:“陛下,营妓都归赵瘸子管!”
刘秀扬起眉毛。年长奔命郎忙道:“赵瘸子是他的绰号,至于他的本名,小人也不知道。”
“找他过来,我要见他,现在。”
“是!陛下!”年长奔命郎答应一声,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刘秀望着他的背影,跑去的是一座较大的营帐。他连招呼都没打,是直接冲进去的,营帐里立刻传出男人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
即便距离得远,刘秀也能听得见。他暗暗叹了口气,在一处空地,背着手,来回踱步。
时间不长,年长奔命郎从营帐里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衣衫不整,跑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中年男子。
那人边跑边系腰带,到了刘秀近前,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向前叩首,结结巴巴地颤声说道:“小……小人赵穆,参……参见陛下!”
刘秀挥手说道:“起来!”
等名叫赵穆的中年人站起身形,刘秀打量他一番,他原本的模样是其貌不扬,不过脸上有一条长长的斜疤,让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狰狞。
掌管营妓的赵穆,只是军营里底层的小人物,别说没机会见到天子,即便能见到,也只能是远远地看到个影子,像现在这种面对面的相见,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赵穆。”
“小……小人在!”
“明日一早,将营中所有强征之营妓,全部释放。”刘秀语气平淡地说道。
“啊?”赵穆瞠目结舌地看着刘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龙渊喝道:“陛下的话,你没听见?”
赵穆打了冷颤,急声说道:“小人……小人遵命!”
一旁年长的奔命郎低咳了一声,小声说道:“陛下!”
刘秀看向他,问道:“何事?”
年长奔命郎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些强征的营妓,大多都是犯官、重罪之人的家眷,家早就毁了,若是将她们一股脑的逐出军营,估计……估计用不上两三日,就得被活活饿死。”
刘秀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他琢磨了一会,说道:“这样吧,凡是强征之营妓,有愿意离开的,可发放钱粮,让她们自行回往家乡,有不愿意离开的,可留在营中继续为妓,待遇与自愿为营妓者等同。”
说完话,刘秀看向那名年长的奔命郎,笑问道:“你觉得如此可好?”
年长奔命郎急忙躬身施礼,由衷说道:“陛下英明,一代圣主,非陛下莫属!”
刘秀被他的话逗笑了,他看向赵穆,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是、是、是!小人都全记下了!”
“至于所需之钱粮,可找军中主簿领取。”说着话,刘秀看向龙渊,向他扬了扬头。龙渊会意,立刻从腰间解下一块牌子,递给赵穆,说道:“凭此牌,主簿会将所需之钱粮发放于你!”
赵穆双手颤抖地接过龙渊递过来的牌子,高高捧起,跪地说道:“谢陛下隆恩!”看他这副激动的样子,好像这面牌子是送给他的,不会再收回去了似的。
刘秀没有再多做停留,带着龙渊三人回往中军帐。出了溜达了这么一圈,刘秀的心情的确爽快了不少,另外,他这趟也算不白走,把强征营妓这一点给废除了。
坐在中军帐里,每天要考虑的不是国务就是军务,刘秀不可能去关注这些小事,而营妓们不满的声音,更不可能传进他的耳朵里,只有亲自到下面走动,才能发现这些那些的问题。
在回去的路上,刘秀还禁不住感叹道:“我知道军中有营妓,但不知道,有许多的营妓是被强征来的!”
龙渊无奈地说道:“有些人犯下的是满门抄斩的死罪,留下其家人女眷的性命,已经是法外开恩。地方官府也不愿养那么多的囚犯,很乐于把她们充当营妓,塞入军营,让她们在军中自生自灭。”
刘秀幽幽说道:“如此做法,实在有违人伦天道!”
龙渊点点头,说道:“好在陛下明察秋毫,及时做了废除。”
刘秀摇了摇头,说道:“看来,我也不能终日只坐在中军帐里,也应该时不时的多出来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
龙渊躬身说道:“陛下所言及是!”
当晚,刘秀住在中军帐,翌日一早,他起床后,先是去到校军场,观看将士们的操练,看到己方将士都是精气神十足,刘秀十分满意,这才回往自己的寝帐。
进入营帐,刘秀看到阴丽华正与一名陌生的女子在喝茶。他不由得一怔,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
听闻话音,阴丽华和那名女子一同扭头,向刘秀看去,紧接着,阴丽华和女子齐齐起身,前者福身施礼,说道:“陛下!”
那名女子则是跪地叩首,说道:“婢子拜见陛下!”
听闻她的话音,刘秀心思一动,狐疑地问道:“你是……李秀娥?”
“正是婢子!”
刘秀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阴丽华含笑说道:“陛下,秀娥姑娘是专程来谢恩的!”
还没等刘秀往下接话,她又解释道:“秀娥姑娘因为其父的关系,被抓入狱,后来又被送到军中为妓,今日一早,营官宣布了陛下的旨意,凡被强迫为妓者,可自行决定去留。秀娥姑娘感激陛下的恩情,故来此谢恩!”
刘秀点点头,在席子上坐了下来,也直到此时,他才仔细打量李秀娥。昨天晚上,李秀娥披头散发,脸上满是泥污,活像个疯子,今日她倒是大变了样。
不仅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人也梳洗过了,露出一张白净俏丽的小脸蛋。看年纪,李秀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模样生得着实很漂亮,虽不如阴丽华那么的美轮美奂,不如许汐泠那么的妖媚入骨,不如郭圣通那么的端庄贵气,但却给人一种小家碧玉、温柔甜美之感。
可以说她此时的形象,与昨日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阴丽华柔声说道:“陛下!”
“嗯?”
“秀娥姑娘不愿在军中为妓,又没有合适的去处,我打算把她留下来,让她在我身边做一名侍女,如此可好?”
听闻阴丽华的话,李秀娥立刻转动身形,向阴丽华叩首。
刘秀皱眉,李秀娥可是犯官之女,军妓出身,这样的人,怎能入宫做宫女?而且还是做丽华身边的侍女?
只见刘秀皱眉的样子,就知道他要拒绝,阴丽华抢先说道:“刚刚,我与秀娥姑娘聊得甚是投机,秀娥姑娘是官家小姐出身,见多识广,学识渊博,而且,秀娥姑娘很是贞洁刚烈,虽做过营妓,但却有保住清白之身。”
阴丽华很少会为了一个人这么说话,除了邓奉。刘秀不忍拒绝,问道:“李秀娥,你父亲现在何处?”
“家父现还在牢中。”
刘秀点点头,说道:“如果你能顺利入宫,我会下旨,免你父亲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