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了条抹布朝魏赦走了过去,擦拭底下的其实亮得发光的食案,见魏赦右手执箸子也不动了,仰目似望着自己,一副痴汉模样,竺兰心头似被一股冲起来的火气舔了一口般,说不出那是什么怪异之感,薄怒上脸。
可是到底又不甘心,忍不住道:“我听说魏公子的婚事不顺了。”所以他立马攻势全开,天天来这儿招惹自己是么。一想到或是如此,竺兰便无法抑制住火气了。
魏赦左掌拈着一只白胖的馒头,闻言,将馒头放在了桌上,看了眼自己食案上一日差过一日的伙食,深感自己在竺兰面前的讨嫌,于是把嘴里的粥慢慢咽了下去,道:“我婚事不顺,你是不是高兴?”
竺兰别过脸:“我没有。”
魏赦长眉一折:“那你为什么挖苦我?”
竺兰抬眸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他目的不就是让她承认她心里有他么?正如上次装出伤病骗她关怀一样。可惜,她一点也不在意。
他不动,一双桃花眸灿若明星般,蕴了丝笑意凝视着自己。
竺兰咬了唇,忍不住道:“我不过是幸灾乐祸。”
一不留神说了心里话,竺兰皱眉,立马转过了身,拿着抹布走向了灶台。
魏赦也是怔了一下,再也绷不住笑,便似一朵烟火突然裂了开来,变得明朗而璀璨。
他起身,自身后向她靠了过去,竺兰抹着灶台,不留神身后竟有两条臂膀锁住了她腰身两侧光滑可鉴的大理石砌成的灶台,竺兰的心像揣了只兔子般剧烈地跳了起来,一回身,那张俊美无俦的面离得她已很近。她竟被他似个囚徒般锁在此处,为了免于他的骚扰,只能微微后仰,避免他的逾越。
而魏赦也没有靠近,只是为了确保她不跑,用臂膀阻了她的退路。
他微微挑了下眉:“你这妇人果然不安好心,我娶不得妻,你便幸灾乐祸?要是我真不幸受了你的咒,孤独一生,你拿什么赔我?”
“你……”
“兰儿,”他忽然打断了她,嗓音微沉,“其实,应该幸灾乐祸的,是我。”
她一愣。
“我并不想娶妻,至少是不想娶别人。虽然,在你心里我是一个随便的男人,今日欢喜你,或许明日又改了性抛下你,你是这样想的对么?我声名狼藉,让你这么看我也是罪有应得。不过,我却想你知道,我其实没你想的那般不堪。”
他突然俯身,方才还隔了一尺之远的距离,这时便朝着竺兰凑了过去,竺兰躲不了,腰卡在灶台上,几乎要因为后仰便被坚硬的灶台咯断了,再也阻止不了魏赦的靠近,而在她的想象之中,魏赦本该轻薄了过来,占她的便宜,但事实上,他只是将唇低低地附到了她的耳边,嗓音极轻,犹若呢喃。
竺兰听到他说了什么,字字清晰。
她原本绷得如一张饱满弓弦的身子,在瞥见魏赦耳根后那两朵火烧云之后,竟忍不住颤了起来,发出轻微的抖动。
她的红唇微微漾开,眸若梨花,渐渐地,笑得厉害了,香肩乱颤,酥腰曼拧。
魏赦眼眸一暗,啧了一声。
早知道,应该早告诉她的。
竺兰明丽清润的眸,望了魏赦还没退去的侧脸一眼,他的耳颊其实亦是鲜红如血。她诧异地看了片刻。
夫君他也是这般,他是个虽然温柔,但也极有情趣的男子,夫妇成婚半载,闺房之乐无数,他亦总会害羞,一羞起来整个人便像是上锅蒸熟了的大虾似的。竺兰在外人面前安分守己,但私下无人,尤其夫妇俩闭了帘子时,也并非什么矜持端庄的,她便极爱撩他,抱他,抚弄他,常把他惹得面红耳赤。她的羞涩,总是比不过宣卿厉害。
没想到看起来风流不羁的魏公子,竟也是一个如此害羞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魏狗子说了什么?
对不起这章不说。
但是,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处男。对不起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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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很久很久, 竺兰想到魏赦的那句话, 都仍感到好笑。
是真的很好笑。
而且看他的模样, 又几分薄怒,几分羞恼,就更好笑了。
魏大公子名声在外, 少年时又因狎妓被大老爷逐出门庭, 虽则现下看来这极有可能是大老爷与之水火不容, 中间另有隐情, 但无论怎么看, 魏赦都不像是他口中所说的“童子身”。
魏赦是一点也不后悔,从前少不更事,白白被人泼了几桶脏水, 他只嫌自己的名声还不够臭, 不够让魏新亭颜面无光,不够把他气死,可临了, 到了竺兰跟前,他发现自己的名声太臭了,以至于这对他求爱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因此他必须解释清楚。
“那妓子也是孟氏塞我房里的, 我没碰她一根手指头,甚至我连她脸都没记住……”
他脸色认真,慢慢地松开了对竺兰的钳制,立直,身材笔挺, 一动不动。
竺兰也慢慢松懈了下来,站直身子,这才发觉腰后被坚硬的石台咯得又痛又胀,忍不住便蹙了眉。
魏赦见她面露痛色,以为她不信,又强调了一遍:“就算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早不记得了,我那会儿是混账,但也没混到那个地步,显然是有人栽赃。”
你现在也很混。竺兰心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想着。
说着说着,魏赦竟皱了眉,声音也低了下去:“我除了喜欢你,连阿宣也很是喜欢,你考虑考虑……吧。”
魏赦说完便转身走了。
步子越来越急促,竟比兔子逃得还快,耳后根还是一片诡异的殷红,也不知旁人瞧去了会怎么想。
寡妇少男,共处一室,怎么想都是她引诱了魏赦啊。
可谁能想到,这清清白白保有童子身的少男,魏家的公子,竟能这么主动地低声下气地对她区区厨娘求欢呢。
竺兰心里泛起了异样的感觉,最初的羞怒竟慢慢地不见了,只想着他说那话时的忸怩,说完以后即刻逃之夭夭的胆小,终于忍不住,会心发笑了起来。她靠在灶台边,听着幽微的哔哔啵啵的烧柴火声,捱了片刻,只见迭罗带着人来了。
她们是来取早膳的,竺兰恢复如常,脸色恬淡地去取笼屉。
……
老太君已没原先那么恼火了,用了竺兰的早膳,便在慈安堂睡了过去,孟氏来唤也无动静。
已是晌午,日头偏大,江宁四月,其实已到了初夏时节,气候渐炎。
孟氏的身后跟着名滚雪细纱淡湘妃色水雾轻绡的曳地望仙裙的少女,她裙袂迤逦,披帛着淡姜色,发梳姑子髻,以一根金玉镂红珠芙蓉簪挽住,肤色白里透红,面庞尚幼,一双眸子清澈如水,虽规规矩矩大家闺秀做派,但实则那眼睛总是东瞄西顾,一刻不停。因着年岁尚小,如此失礼之处,金珠等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且当做没有看到。
孟氏犹若不知,挽着那少女的手,笑道:“老太太这一时睡下了,是不见人了的,依斐,不若你跟了我,去瞧你大表哥一眼?”
常听说大表哥论仪表是人中之龙,江宁第一的美男子,云依斐忍住面露薄红。孟氏看了诧异,以为她这是不愿,正欲开口,却见云依斐的俏脸已低低地垂了下去,慢慢地,点头。
孟氏这才好了,于是笑道:“随我来。”
云依斐只是来为老太君贺寿的,原也没打算这几日就来,况宿州据此也是千里迢迢的,云依斐本打算不来了,只让母亲过来就是了,但没想到表姑母却非要让她来,云依斐虽然不解,却也只好来了。
来了这一日,孟氏就立即与她说了意图,她是想为自己与魏家的大表哥做媒。
诚然大表哥的名声是很不好的,最近又传出了一些传闻,但云依斐幼时见过魏赦,彼时年纪虽小,却知大表哥乃是一神人,有过目不忘之能,又想到家中常年因为学位不精而被父亲责骂的三个兄弟,不禁对魏赦又佩服了几分。
幼时惊鸿一面,也算是一直记在心上,大表哥生得面如冠玉,杳若烟树,其美名她在宿州亦有耳闻,再被孟氏一顿夸得天花乱坠,她更是不由地心脏砰砰地跳动。
原先说大表哥或在慈安堂给老太太问安,云依斐一路紧张不已,岂知去了慈安堂谒见魏老太君,却没见魏赦人,云依斐既失落,又有小小的余庆,和无法言说的忐忑。表姑母又要带她前临江仙,这回可真是要撞上了,她的心里便像是踹了一直小鹿般撒蹄子跑了起来,搅得她一阵耳热。
在临江仙,倒确实是见了魏赦。
魏赦见了竺兰回来,便又沐浴更衣了一番,便正靠在书房的罗汉床上读他的《三字经》。
孟氏来问门,眉双与素鸾放了人进去,魏赦蜷着一条腿坐罗汉床上,竟也不下来迎,十分失态,孟氏见怪不怪,见魏赦装得神色专注,便唤了一声。魏赦仿佛才留意有人,阖上了手里书卷,故意展开了给云依斐一瞧,她见到那《三字经》,果然露出一片错愕的神色来。
魏赦微笑,看了眼云依斐。
小姑娘家家的,人生得怯弱不胜,瘦瘦小小的,忽然想到竺兰,她这个年纪时应该已经成婚了并约莫怀上了阿宣,女为母则刚,是生活磋磨而至如此吧,从前,她必也同云依斐这般的小姑娘一样,任性撒娇。不过只是对着那个男人罢了。
魏赦的心头忽然一阵堵郁。
当然知道孟氏带着云依斐入魏家小住,目的为何,他勾了下薄唇:“姨母。表妹远来是客,但私下见我不甚合适,你还是将她领回去的,临江仙院小,收拾不出房间匀给她了。”
云依斐的脸色变了变,但极细微,很快,便又忍了回来,只望着魏赦,露出些许委屈的味道。
孟氏僵了僵,又凑近几步,笑道:“你云家的表妹,从前你外祖母也是很喜爱的,眼下老太太要过寿,她有这份孝心,大老远从宿州过来贺寿实属难得。依斐到底与赦儿是表亲,我问过了,她倒是很想与赦儿生出交情来的,都是兄弟姊妹,何须算成外人呢不是。”
魏赦一笑:“那倒也是。”
魏赦扔下书卷。
湛蓝封皮的书卷摊开了发出一道绵密细长的哗啦声,便随着一道弧线静静地落入火钵里,火苗刷刷地便将书本舔了,云依斐再是不明事故,也懂得魏赦对她的到来应该并不欢喜,她一愣间,魏赦竟已赤足点地,便朝她们仪容不整地走了过来。魏赦停在了云依斐跟前。
他拿眼打量着这个小姑娘,人倒是不错,娇娇柔柔的,似朵枝头桃花,品味虽俗了一些但不至于太妖艳,比过宜然去,就是……不及竺兰。
他忽笑了一下,神色转变,头也没回地对孟氏道:“我见表妹,如逢故人,哪里会不喜欢呢,姨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表妹说。”
若这是面对老太太,老太太能气地抄起家伙便打在他背上,轻薄至此,宛如登徒孽障。但这是孟氏,孟氏一向是没规没距的,又一门心思欲撮合魏赦与云依斐,岂会不应?于是欢喜地道:“我便在屋外等片刻,你们慢聊。”
孟氏说完便走了出去,临去时还要掩门,云依斐吓了一跳,忙目光递了过去,孟氏如梦初醒,自己也为自己的心急吃惊,这才没拉房门,只好作罢了。
人走了,云依斐紧张得手心冒汗。
魏赦微微折腰,一张俊面顿时离得近了些,还没怎么,云依斐却如受了惊吓的小鹿,嘴里张张惶惶地唤了一声“大表哥”,便往后退去,魏赦见她狼狈逃窜的模样直想笑,并未阻拦,只停在原地,轻声道:“依斐,想嫁给大表哥吗,你不怕我?”
原先是不怕的,尽管有那样的传闻,但魏赦便始终是记忆里的温润如玉的大表哥。
可是现下,望着这张似笑非笑的,却完全猜不透他心底所思的俊面,云依斐怕得发抖。她不敢靠近他,人似条蚯蚓般靠着那面博古架蠕动,往外边退去,只是又怕痕迹太露,退了几步,见魏赦不过来,才稍稍安了心,只是嗓音仍然是发抖的:“大表哥,你莫过来了……”
魏赦却没听,他走了过来,云依斐慌乱无比,要逃,却被他一臂抵在博古架上,堵住了她的退路。云依斐又害怕又愤怒,咬住了嘴唇,最初那点儿欢喜和羞赧荡然无存。
魏赦偏头,沉默地打量了她半晌。
他温柔地笑道:“表妹,你的表姑母将你弄来我这里,是为了教你取悦我,好让我娶你做我的妻子。”
“你……”
“实不相瞒,”魏赦没再动手动脚,但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大表哥见了你一面,心头也是欢喜的,如果姨母真有这个心思,我以为未为不可,大表哥这就娶了你。”
这本是方才让云依斐一心盼望的事,可是这时在魏赦说了这句话之后,她却没那么开心了。
云家虽不是食邑千户万户的世家,却也是宿州正经人家,她是家世清白的好女子,最不喜欢有人言语轻薄,更恨轻浮浪子,魏赦种种举止,都犯了她的界限。他如今靠得这般近,更是让云依斐浑身不适,细腻的皮肤上都冒出了粒粒鸡皮疙瘩。
原来、原来传闻未必是假,大表哥他……当真是个轻浮之人。云依斐气苦无比,咬牙暗恨,表姑母竟害她入了狼窝!
她打定主意,要是魏赦再靠近,她便用上云家祖传的防狼术攻击他,再喊人,从这里逃脱,以后再不来了。
魏赦继续观摩着她的脸色,她的一张白腻小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渐渐染上怒意,他的唇动了一下,道:“不过大表哥要请你见谅。因为婚后,我会纳很多美人为妾,对了,我在外边有几个私生子,也要盼你接纳。这些话大表哥对别的女子还真是说不出口,但是,你是我的表妹,咱们同气连枝的,表妹知诗书,善解人意,定能体会大表哥的苦衷是不是?那真是太好了,大表哥这就去同祖母说,请她派人去宿州下聘。”
魏赦说着,便退了,转身欲出门。
“慢着!”
身后云依斐突然大声唤住他。
魏赦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