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小布扭过头,“主人问谁?”
陆明舒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指了指。
“公子出去啦。”
“出去?”陆明舒皱了皱眉。好端端的他出去干什么?
她撑起身,一边理着头发,一边从山洞出来。
这个山洞很隐蔽,就在溟河边的山脚下,外面有一块巨石,将洞口挡去了大半,不留神发现不了。
她跃上巨石,左右张望,却见不远处,一块临水的长岩上,站着个人。
从溟河吹来的风,扬起他黑色的袖摆,卷动不止。
她慢慢走过去:“这里风大,别留太久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嗯。”
陆明舒想跟他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他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个既不是燕无归,也不是谢廉贞,但他又有着两人的共性。她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不好说破。心里既伤感,又松了口气。
他之前那个样子,不是长久之计,早晚都要合为一体。此次阴山之行,算是因祸得福,引出他体内的魔性,也解决了这个隐患。
“你就这样走了,不担心九瑶宫吗?”他的声音散在风里,传了过来。
陆明舒很无所谓:“九瑶宫怎么样,我从来就不关心。”
“但是,那里有你的师父和亲友。”
她笑笑:“我师父可没那么容易欺负。”又道,“那些人不敢拿九瑶宫怎么样,秘法在我师父手里,单凭这个,他们就不敢为难。”
谢星沉点点头:“这倒不假。”
拿九瑶宫开刀,是毫无意义的事。陆明舒本身并没有犯什么大罪,手上还握有秘法,真惹急了她,一拍两散,秘法散得到处都是,那些玄门大派就占不到先机了。
再说,之前也不是没人修炼秘法,可谁的实力都及不上她,她手上是不是有别的东西,没有人知道。
如此种种,他们心存顾忌,就算抓捕,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倒是你,此时不好露面。”
谢星沉缓缓摇头:“你不用担心,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都没有动静,此事有八成可能不了了之。”
“是吗?”
“嗯。”他笃定,“只要母亲活着,就不会容许那些人对我动手。现下没动静,应该是母亲把事态压下来了。”
陆明舒松了口气:“这么说,王妃还好好的。”
“对。”
中州王也好,王妃也罢,若是去世,定会举国哀悼。这附近有个小镇,归属中州,到现在还一如往常,可见无事。
“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沉默中,他先开了口。
陆明舒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样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他转过身来,面带微笑。
这是属于谢廉贞的表情,又奇妙地融合了燕无归的随意从容。
陆明舒感觉自己好像在同时面对两个人,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拿出哪种态度。
谢星沉就笑了:“看来你知道了,直接面对我有这么难吗?”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脑子打了结似的,最终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还好他没纠缠,随口答道:“能有什么打算?七真观肯定回不去了,母亲就算能压下事态,也没法叫那些人接受我。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廉贞星君上位。”
陆明舒默默点头。
“至于我么,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话是这么说,陆明舒又觉得伤感。她对九瑶宫,从来就没有过归属感,就算没了也无所谓。但他不一样,父母是七真观弟子,他生来就在七真观,不管心里多厌恶那些人和事,他身上都被打下了深深的七真观的烙印。眼下七真观回不了,母亲也不能见,跟有家归不得差不多了。
“再说,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是不是?”
陆明舒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谢星沉面上带着笑意:“魔皇现在是镇压了,但这事还没完。既然知道阴山下面连通着更大的世界,又怎么能无视呢?我想,过不了多久,洞虚宗师们就会现身的了。”
陆明舒默默点头。这番话让她彻底放心了,经历了巨变,他仍然知道往前看。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嗯?”
谢星沉伸出手,从袖里乾坤抽出斩情刀,清越之声响起,刀锋出鞘。
他眯起眼,手指在雪亮的刀身上轻轻弹过:“魔皇留给我的,不止魔性。”
陆明舒讶然。除了魔性,还有什么?
“还有一部分他遗失的记忆。”他轻声说,“在生死之间,我身上的魔性全部显现出来,看到一些事情。”
“比如?”陆明舒被这个话题完全吸引了。古夏的祖先来自另一个世界,都是她的推测,魔皇本人并没有表态。她对于魔皇曾经的经历很感兴趣,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回去的路。”
陆明舒睁大眼,吃惊地看着他。
谢星沉却是一笑,不再就此事多说,而是将手中斩情刀竖起,说道:“这把刀,没用了。”
他轻轻一挥,手臂吐出与黑焰交缠的血光,将刀身完全吞没。
黑焰血光中,斩情刀忽然粉碎,融入其中,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他垂手负于身后,看向杳杳不知去向的溟河:“没有多少时间了,古夏即将翻开新的篇章,要跟上历史的脚步,我们得做好准备。”
第515章
数月后,刚刚过了新年,中州王在太辰山崩逝,全国举哀。
年仅十九岁的小王子石宇,继任为王。原来的中州王妃,成了王太后。
中州迎来了新的时代。
一辆青霄飞车落在天运城的广场上,谭语冰从车上下来。年前宇文师回山,她此番是来接替他的。
“这是九瑶宫的谭长老吧?幸会幸会。”立时有人迎上前,笑眯眯地作揖行礼,“下官林自新,特来迎接。”
谭语冰很意外。她来过中州,知道林自新是什么身份,丁青青叛乱后,他受到重用,如今在中州朝廷内,排得上前三,可称外相。
这样的身份,迎接化物境都是足够的,何况她这个默默无闻除了长老之名什么也没有的普通出神,哪怕加上她背后的九瑶宫,也没这个分量。
谭语冰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脸面哪来的了。
几个月前的阴山之事,七真观损失惨重,联盟之事又是势在必行,这是要拉近九瑶宫,结为更牢固的伙伴关系。
影响古夏格局的秘法在两派手中,如果他们共同进退,就少了很多顾虑。
谭语冰心知其中关窍,当下不动声色,笑着回礼:“原来是林大人,久仰。”
林自新一路送她至驿馆,各方面都安顿好了,才告辞离开。
离去之前,说道:“太后对西川风土人情颇感兴趣,听说谭长老前来,稍后应会派人来请,谭长老稍做准备为好。”
“多谢林大人告知。”谭语冰客客气气将林自新送走。
太后感兴趣的当然不是西川的风土人情,要谈什么,谭语冰大概能猜到。她按部就班安置完弟子,王宫那边就来人了。
她随着女官进了王宫。
已经成了太后的王妃,搬离了紫宸宫,住到莲华殿。周围流水环绕,青阶玉池,哪怕春信未至,粉荷仍然朵朵含苞。
谭语冰默默地想,这分明是一座温泉宫,看来传言不虚,太后搬到此处,是养病来的。
出乎她的意料,见到太后,却发现她的气色并不差。只是比起数年前麒麟会,那个雍容华贵的王妃,眼前的太后气质大不相同。
原本美得夺人心魄的脸庞,变得柔和起来,多了一种历经风霜而看淡世情的平静和蔼。
谭语冰刚要行礼,她已笑道:“别这么多礼,来,坐下随意聊聊。”
“……是。”
她来之前,太后就坐在池边的小石桌旁,与随侍女官剥着莲蓬。请她坐下后,仍然继续剥着,就跟寻常老太太找人聊天似的――虽然她的样貌,一点也不像老太太。
先问了些路上的事,谭语冰一一答了。
雪白的莲子剥出来,颗颗滚圆,置在青瓷中,赏心悦目。
太后道:“这个年过得可真是冷清,都没什么年味。你们九瑶宫呢?”
谭语冰心中一凛,听出了太后言下之意。她略一斟酌,答道:“年年如此,倒也不见特别。就是碧溪谷冷清了些,刘师兄门下只一名弟子,陆师侄不在,没什么心思庆贺。”
太后点点头:“他们师徒情份深厚,也是难免。”
谭语冰又道:“刘师兄倒不担心。他说,倘若真出了事,陆师侄早该回来了。既然没回来,那就说明,什么事也没有。”
太后笑了起来,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九瑶宫的姑娘,倒是一个个都灵心慧性。”
谭语冰抿嘴笑道:“我哪里能与陆师侄相比。先师在时常说,一个人聪明尚在其次,勇气担当更加可贵。我与师姐,才智都只一般,决断更是差了一筹,想要有所成就,需要机缘成全。以往我总不服,见了陆师侄才知道,果真如此。”
听她这话,太后深以为然:“确实如此。不过,谭姑娘你能说出这番话,也不是庸俗之辈。”
谭语冰只是笑。
太后接着剥莲子:“星儿自幼聪明绝顶,可我以前总担心他。聪明太过,难免想得太多,这孩子心思太重,拿得起放不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谭语冰插不上,就乖乖坐着听。
太后继续道:“当年星儿的父亲身故,我改嫁于王,不少人认定,我存心要复仇。其实,这话只对了一半。”
“那时,想复仇是真的,他爹连具尸骨都找不到,我心中岂能不恨?不过,随着时间过去,慢慢也想开了。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自己要从仇恨中走出来,重新开始。”
谭语冰不由道:“太后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太后淡淡笑道:“哪是什么大智慧,都是时局所逼。”她停了停,继续说,“不过,有陆姑娘在,我就放心了。别人总说陆姑娘性子太过刚硬,早晚要栽跟头,我倒觉得,这些人都是眼瞎。她所坚持的,都是原则之事,其他事却极为豁达。星儿若是能学到她的坦然自在,余生便不需要我再担心了。”
谭语冰默默品着这些话。太后这是想通过她告知刘师兄?阴山之事,玄门中早就传遍了。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话传得就不怎么好听。这是向刘师兄许诺,希望他不要怪罪廉贞公子?
哦,不对,他现在已经不是廉贞星君了,廉贞公子这个名号,以后不好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