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年五月初三的晚上,有个后生仔套了个牛车,把个挺着大肚子、浑身是血、已经陷入昏迷的陌生女人给送到了张打铁家。
张打铁夫妇俩被吓坏了,连忙问那后生是怎么回事。
后生答,是翁明源让他把这女的送到张打铁家来的,然后还把个纸包递给了张打铁夫妇。
后生仔一走,张打铁夫妇一边去喊那个陌生女人,一边打开了纸包,看到里头包着五十块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姐,帮我照顾她,不要去医院,别让人知道她在你这儿。
纸条上没有落款。
但只有一个人会称呼张打铁的老婆作姐姐,那就是翁明源。
看在钱的份上,张打铁两口子就收留了这个女人。但是,这女人一直喊痛……她一直捱到了五月初五的早上,被疼得不行、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这女人开口求张打铁的老婆,让赶紧送她去卫生院。
可张打铁的老婆却并不敢……
因为当时其实她已经让她男人张打铁也去峰云镇找翁明源去了,得到的消息却是翁明源不见了……再加上当时美香茶厂的陈超和秦赫赫死了,翁明源一跑路,这事儿多多少少让人觉得心慌,所以张打铁就又跑了回来,两口子死也不敢送这女人去医院。
到了初五的傍晚,女人哼哼着,拼死才生下了一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女婴,但看样子,这女人应该是不行了……
张打铁的老婆害怕了,赶紧去找了个接生婆过来,结果接生婆只看了那女人一眼,直接就开始骂起张打铁的老来,而且还不由分说的就找了人,让把女人送进了卫生院。
只是……
半路上,女人就咽了气。
在咽气之前,女人挣扎对那接生婆说了句,“我女儿叫陈幼怡,她是幼字辈儿的……”
就这样,六榕镇上的人们,直到这女人死,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只是大家都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是翁明源的……女人?女朋友?或者……老婆?
女人死了以后,张打铁夫妇只好把她埋在了山上。
过了俩月,又有人打着翁明源的名义,给张打铁夫妇送了五十块钱来……
但从此以后,翁明源再也没了消息。
张打铁夫妇本来就替张玉秋养着个孩子在,后来翁明源又送了一个来……日子一久,张家就过不下去了。
所以张打铁的老婆就托人带了句话给翁明源……
但在这时,正好张玉秋母女俩也来张家看孩子……听张打铁的老婆嘀咕了那么几句之后,脑瓜子活泛的张氏母女得知连翁明源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那个相好给他生的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的时候……
张氏母女顿时计上心头!
――要是能把张家的孩子托付给翁老板养……那将来翁老板百年以后,翁家的产业岂不就到了张家的孩子身上?
于是,张母给张玉秋出了个主意,让伪造一份于大海不孕不育的医院证明,再提前一步唆使于大海到张打铁这里把那个女婴领养走……
当然,张氏母女还是提前给了张打铁两口子一笔钱的。
张打铁两口子现在是只求把俩孩子送走,落得一身轻……而且一来张氏母女给的封口费不少,二来堂弟翁明源的老婆方蓝生的是个女儿,现在又搞计划生育,恐怕翁明源是不再能生小孩了,给堂弟留个男丁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所以张打铁老婆就默认了,让于大海和张玉秋两口把那个女婴给抱回去养着了……
于大海和张玉秋带着女婴离开以后,过了两天,翁明源匆匆而至。
他一下子就猜出,这个男婴应该就是陈月美留下的孩子。
他平时从不管孩子,所以也看不出,六个月大的孩子和八|九个月大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再加上张打铁老婆怕事,一个劲儿的在他面前说,男婴长得壮实,也多亏了她平时喂养的好……
翁明源没有怀疑过堂姐,先是让堂姐夫张打铁带着他去山上拜祭了一下陈月美的墓地,然后立了块用毛笔写的木牌在坟前,就领着男婴回去了……
这就是所有的事发经过。
当然,介于当年陈月美来到张打铁家时已经是昏迷状态,而且送陈月美来的那个后生仔,张打铁夫妇并不认识、以前也从没见过……
所以陈月美到底遭受了什么为什么会昏迷、以及她的妹妹陈月香到底去了哪儿,这些都成了警方的不解之迷。
虽然说,于幼怡和于大海很清楚在陈月香身上发生事,但如果将这一切公开,那林夫人的身份很有可能就会暴露……
于是,于氏父女同时选择了沉默。
但这无损于警方对方蓝杀人罪行的调查。
也不知是不是方蓝和翁明源做夫妻做得久了……
他俩连要挟警方的手段也一样――翁明源要求见女儿于幼怡一面,方蓝则要求见姐姐和女儿翁慧语一面……否则他俩就不会在供词上签字。
为了这个,徐警官特意跑到于大海临时租的“家”里,亲自来给于幼怡做工作。
老实讲,于幼怡是不想去的。
见了面又如何?她可以理解成为,翁明源是想减轻自身的罪赎,才想着要见见她……
但是,她真不想原谅他。
徐警官急得嘴角上都生了燎泡,说要是翁明源不在口供上签字确认,这就不是一份完整的证据,就算将来上法院去判决,也会以公安机关证据不完善而驳回……
没法子,于幼怡只好跟徐警官约好了时间。
可当她如约去了拘留所,正在休息室里等着陈律师办手续去见翁明源时候……
“于幼怡?你在这儿干嘛?”有人气势汹汹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于幼怡抬头,愕然地看向那人。
第161章
陡然在拘留所看到了翁慧语,于幼怡也是挺无语的。
但她转念一想……
陈律师好像也说过,方蓝虽然已经认罪,却迟迟不肯在口供上签字,为的就是想再见翁慧语一面啊!
但这也太巧合了吧?
“于幼怡你个贱胚!现在我家破人亡了……你满意了?”翁慧语恨恨地瞪着于幼怡。
于幼怡自己的心情也很不好,所以不想迁就翁慧语,便回瞪了翁慧语一眼,反问,“那谁害得我家破人亡?”
翁慧语顿时语塞。
这时,方菁匆匆走了进来,听到了于幼怡的话,先是一怔。随即又上下打量了于幼怡一番,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小语,我们过去吧。”方菁拖着翁慧语走了。
过了一会儿,陈律师过来了,对于幼怡说道,“幼怡,过来,这边儿来……”
于幼怡也气鼓鼓地跟着陈律师走了。
可她没想到,刚一踏进会见室,就又看到了翁慧语和方菁!
这会见室是个公共会见室,房间极宽敞。这儿的格局有点儿像银行柜台那样,一边儿关着在押犯人;另一边儿则是家属探视区。
只是,在犯人和家属之间,被厚重的、防弹隔音玻璃给分开了。
犯人呆的区域被不锈钢栏杆给隔开成小小一间,而在玻璃窗的这一边、也就是在属于家属探视区的这一边,则放着几把椅子,以及每个座位的柜台上都放着一个样式老旧的,像转盘拨号座机的通话器。
也不知是巧合呢,还是警方故意这么做的……
总之今天这大厅空落落的,一共有十几个探视窗口的,此时却只有两个紧密捱在一起的两个座位上坐着人。
于幼怡看得分明――
左边位子坐着翁明源、右边位子坐着方蓝。
这对囚犯夫妻各自穿着灰朴朴的统一制服,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怒目以对。
在他们的身后,各站着一个男女狱警。
除此之外,于幼怡看到方菁与翁慧语已经坐在了方蓝的面前,而且翁慧语的手里还拿着通话机;看起来,翁慧语应该正在跟方蓝通话。
而于幼怡刚一进去,方菁与翁慧语就转头看向了她……
就这样,在这个会见室里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齐齐集中在于幼怡和陈律师的身上。
于幼怡则冷冷地看着翁明源。
翁明源一看到她,就再也顾不上方蓝了。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就落下了眼泪,然后抽泣了几声,又迫切地朝于幼怡所站立的方向招了招手,站起身……
站在他身后的狱警立刻过来制止他,似乎让他坐下。
翁明源便又狼狈万分地坐下,嘴巴动了动,好像在喊着于幼怡的名字?
陈律师轻轻地推了于幼怡一把。
于幼怡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隔着玻璃坐在翁明源的面前。
翁明源红着眼睛抢似的抓过了通话机,呜呜地哭了起来。他的嘴巴一直在动,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叫喊着她的名字?
于幼怡把头偏到了一边。
陈律师站在一旁,轻声喊了句,“……幼怡?”
于幼怡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拿起了通话机。
翁明源的声音立刻钻进了她的耳朵――
“幼怡,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阿公,还有当年的秦赫赫……”
翁明源哭拿着通话机,泣不成声地说道,“如果我当年有勇气,又不贪财,至少你妈妈不会死,你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谢谢,我过得并不苦,我爸爸对我很好。”于幼怡说道。
翁明源抽噎了几声,说道,“我,我才是你爸爸……”
“你不是!你不配!”于幼怡终究忍不住这心头越烧越旺的怒火,大声说道,“你不是!你不配!你是害死我阿公的人!你还间接害死了我妈妈!你是凶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翁明源怔怔地看着她,张大了嘴。
半晌,他才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痛哭流涕。
“幼怡,你控制一下你的情绪。”陈律师轻声提醒道。
于幼怡的眼泪就滚滚地顺着面庞淌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来见他?我为什么要见这么一个人渣?!”她彻底爆发,“……他认不认罪又有什么要紧?要是法院判不了他,那就放他出来!我不介意赔上我的后半生,也要替我妈妈和我阿公报仇!”
于幼怡决绝的语气令坐在旁边的方菁和翁慧语转过头,吃惊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