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他弯腰,凑到沈聆妤面前,咬牙切齿地说:“我就该……”
沈聆妤似乎被扰醒,睡梦中再次蹙起眉。
谢观的话戛然而止,后半句没有再说。他盯着沈聆妤半天,阴着脸拂袖走人。
第二天上午,小太监过来请沈聆妤登车――回宫。
沈聆妤有些茫然。
原先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结果因为谢观一句话,她变成了皇后,还要入宫?沈聆妤心里有些忧虑,她可不觉得自己真的是入宫当皇后。谢观恨她还来不及,指不定是要用什么新奇的法子折磨她。
月牙儿推着沈聆妤出去,小太监想要过来帮忙,被月牙儿拒绝。月牙儿在沈聆妤身前半蹲下来,待沈聆妤趴在她的背上,她再起身,脚步轻盈地踩着脚凳,背沈聆妤登上马车。
前面的一辆马车里,谢观挑开车帘子回望。他微眯着眼,盯着沈聆妤缓慢从轮椅挪到侍女背上,她的腿无力地垂着。
沈聆妤已经进了马车,可她的腿无力垂滑下去的那一幕,仍晃在谢观的眼前。
谢观心烦地放下帘子,阖目压着怒火。
一枚半截小指长的木牌在他修长的指间缓慢翻转时,时不时露出其中一面上面的“平安”二字。此刻在谢观手里把玩的正是一枚平安符。
车队一早出发,刚过午时,便到了宫门前。
宫里的人早就得了消息,陛下此次从渊碧宫回来,接回了“皇后”。可是这个皇后身份实在特殊,宫里的人一时之间也摸不准陛下将其接回来的用意。
难道是要钝刀子割肉,慢慢折磨解恨?
嗯,这样比较符合陛下的一贯作风。
别说宫里的人这么认为,就连沈聆妤也这样认为。
不过沈聆妤这两年经历了太多变故,如今已有了宠辱不惊的境界,一切既来之则安之。
倒是月牙儿提心吊胆。
每日早上,月牙儿给沈聆妤梳头发的时候,都会苦着脸问:“今儿个轮到吃咱们了吗?”
每日晚上,将要歇下时,月牙儿又弯着眼睛笑:“嘿嘿,又多活了一天!”
就这样,一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月牙儿每日都在数日子,她高高兴兴跑过来告诉沈聆妤她们入宫已经一个月了的时候,沈聆妤也有些恍惚。
“竟然一个月了……”她喃声。
在这一个月里,她和月牙儿安分地住在坤云宫。吃穿用度都有人送过来。
她自那日渊碧宫,再也没见到过谢观。
沈聆妤有些担心林怀溯,不知道他的将功补过有没有奏效。人可放回家中了?她作为被林怀溯抓到的前朝余孽,不能关心他的下落,否则要惹人怀疑。是以,她纵心里担忧也不敢去打听。
月牙儿换了一方新帕子给沈聆妤擦拭头发上的水渍。沈聆妤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点甜甜的香味儿。月牙儿吸了吸鼻子,闻了一鼻子的甜香。她一边给沈聆妤擦头发,一边转眸望向铜镜。
镜中映着沈聆妤柔和的面容。她半垂着眼,一片云柔雪丽的静美。
月牙儿多看了一会儿,再次在心里感慨仙女在眼前。月牙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她说:“我知道了!咱们不用死了!”
沈聆妤从思绪里回过神,抬眸望向她。
她一抬眸,恰如星河澜漾。
月牙儿亮着眼睛,认真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陛下对您情根深种朝思暮想!所以根本不会吃了咱们,还让您当皇后!”
沈聆妤面色平静地转过脸去,不理会她这荒诞之言。
月牙儿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要是当初您能怀上孩子就好了!一岁多的小孩子正是喊爹的时候呢!”
“越扯越远了。”沈聆妤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拿了妆台上的木梳梳理长发。
“这怎么就越扯越远了?我说的是本来就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呀!只是可惜当初您和陛下成亲第三天他就出征了……两天怀上孩子太难了,要是这世上有必受孕的药就好了……”
沈聆妤心想就算这世上真的有必受孕的药,也没用。
因为当初她和谢观根本就没圆房。
一想到当初没圆房的原因,沈聆妤梳理长发的动作逐渐慢下去。她走神的眸子悄悄浮现一抹温柔。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月牙儿前一刻还在胡思乱想不用被吃了,这一刻半夜叩门,她又开始害怕有人来抓她们扔进蒸笼。她看了沈聆妤一眼,给自己些勇气,起身去开门。
谢观身边的太监总管魏学海立在门外,他略弯腰,细着嗓子道一句:“给娘娘请安。”
“魏公公,这么晚是有什么事情吗?”沈聆妤温声询问。
魏学海笑着点头,道:“先给娘娘道喜。”
月牙儿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她看话本里太监对宫里的娘娘说这句话的下一句就是妃子要提位份。可是沈聆妤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呀!
……虽然连个封后大典也没有。
沈聆妤一脸平静,并不问什么喜。魏学海干笑了一声,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陛下今晚召娘娘。”
沈聆妤蹙眉。
月牙儿在一旁紧张地问:“魏公公,这么晚召我们娘娘过去是有什么事情呀?”
魏学海给了月牙儿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尖细的嗓子拉长了音,道:“自然是召皇后娘娘侍寝。奴提前过来支会一声,车舆一会儿就到。”
沈聆妤捏着木梳的手紧紧攥紧。
她眼中的抗拒一下子汹涌而来。
过了一会儿,沈聆妤才艰难地开口:“魏公公,我身有疾,恐不能服侍陛下。”
魏学海笑了笑,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好半晌,沈聆妤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根本没有选择,只能遵旨。
月牙儿望向沈聆妤,有些担忧。她给沈聆妤披了件棉衣,沈聆妤没有乘轿,而是坐在轮椅上,被月牙儿推去乾霄宫。
一路上,沈聆妤心乱如麻。
她恨不得这条路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是坤云宫距离乾霄宫很近。
乾霄宫出现在眼里,沈聆妤的手攥了又攥,心口剧烈的抗拒压着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进乾霄宫寝殿前,小太监挡住了月牙儿,道:“陛下的寝殿,宫人不可进入。”
“可是……”月牙儿有点慌张。
她那套“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说法只是苦中作乐,说着玩的。她可不敢当真!眼下沈聆妤要自己进去了,月牙儿开始害怕她能不能再出来。
沈聆妤深吸一口气,自己推着轮椅进去。
寝殿里静悄悄,果真一个宫人也没有。
殿内白绸垂着,如条条白幡。这里不像帝王寝殿,倒像灵堂。
沈聆妤正被阴森的寝殿惊住,忽听见谢观的声音。他说:“把裤子脱了。”
沈聆妤微愣,寻声望去。
谢观懒洋洋地坐在藤椅里,双腿交叠搭在茶几上,他挑眉,问:“能自己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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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沈聆妤脸上发白,她紧张地握着轮椅的扶手。她已经到了这里,知道改变谢观主意的可能性很低。可她还是想再试试。她小声说:“伤残之身实在难以侍奉陛下,恳请陛下另召其他宫妃侍寝……”
谢观慢悠悠地将手里的平安符反复翻转着,他说:“宫里没有别的妃子。”
“那你封啊……”沈聆妤小声说。
谢观翻转平安符的动作停下来。他盯着沈聆妤好一会儿,沉了脸,冷声命令:“过来。”
沈聆妤的眉头揪起来。她无助地低下头,长长的眼睫颤了又颤。
她的视线,落在轮椅前的门槛。
低贱之地才没有门槛,越是权贵之地门槛越高。何况帝王居处。乾霄宫的寝殿有内外门,而这门槛正在内门处,此刻如山峦般拦在沈聆妤面前。
沈聆妤咬了咬唇,内心挣扎片刻,硬着头皮开口小声问:“可不可以让我的侍女进来……”
“不可以。”谢观毫不留情地拒绝。
谢观不太想看沈聆妤此刻犯难的模样,他垂下眼,视线落在掌中的那枚平安符。
沈聆妤没了办法。难道谢观想要看她爬过去吗?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越发用力地攥紧,做着最后无意义的挣扎拒绝。
一阵沉默之后,谢观突然烦躁地提声:“魏学海!”
魏学海小跑着进来,也不敢靠近,停在门口五六步的距离等吩咐。
谢观胸口起伏压抑着一点即燃的怒火,他冷声下令:“把门槛砸了!”
魏学海懵了一下。他转眸望向门槛前的皇后娘娘,恍然大悟。他连声应了,快步退出去。
沈聆妤惊讶地望向谢观。
可谢观低着头,没看她。
沈聆妤重新垂下眼,视线复落在门槛上。
谢观指腹摩挲着平安符上的“平安”二字,抬眼望向她。
两个人一个门外一个门里,灵堂般的帝王寝殿陷入诡异的死寂。
不多时,魏学海再次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小太监蹲在门槛旁边,拿着锯子去锯高高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