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六扇门大佬递烟 第2节
“她是个不能走路的残废?还是不辨南北的三岁稚子!?”
闻言,傅成璧轻挑了一下眉峰。前世大周官员百姓明面上都说他段崇是皇上养得一只手段雷霆的“鹰犬”,背地里却称他是条逢人就咬的“狼狗”,看来也不无道理。
两人还未搭上一句话,就有这么大的敌意。
裴云英一下哽住声,担忧地望了傅成璧一眼,脚下实在进退维谷。
裴云英跟随段崇多年,自知他的性情,六扇门中无缘无故塞进来一个千金小姐,如同塞进来一个大麻烦,而身为魁君的段崇则首当其冲,皇上下令让他特别照顾傅成璧,这烫手的山芋当真是不想握也得握住。
段崇素来桀骜不驯,硬吃了个哑巴亏,对待傅成璧自然不会客气。
段崇毫无退意,却是傅成璧先出声道:“裴大人,公务要紧,这里就不劳您费心了。”
裴云英见傅成璧肯松口,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感谢,连连点头道:“多谢傅姑娘,待下官处理好公务,再来拜会。”
段崇冷哼一声,没再多作停留,火急火燎地就带着裴云英勘察现场去了。
随行在轿辇一侧的玉壶战战兢兢,方才段崇种种行径,不正印证了传言?当真是个活阎王!她担心又焦急地往轿旁贴了贴,说:“姑娘,最不好惹的便是这位段崇段大人了。”
“不好惹就不招惹。”傅成璧懒懒地摇着团扇,凝望着段崇消失的方向,忽地想到甚么,将玉壶招进来附耳说道,“我在六扇门里当值,难免闷得慌,你且去将昭昭抱来,予我解闷。”
昭昭是傅成璧养得一只灰白花猫。
玉壶听后大惊不已,喏声说:“不好罢?万一段大爷不喜欢猫,昭昭再乱了六扇门的地方,岂不是更惹人嫌了?”
“不怕,听我的就是。”
玉壶尽管还有些担忧,但想到傅成璧独自在六扇门中撰写书录,没个好顽的,当真能闷死人,要是有昭昭陪着也好,随即点头领命,调头回府去抱猫了。
傅成璧入六扇门后,由捕快杨世忠引着去到她的值房。皇上特意吩咐备了间离卷宗库很近的小阁子供傅成璧当值和撰书,地方干净偏僻,傅成璧很喜欢,则令随来的下人好好打扫装点一番。
杨世忠手上还有案子要处理,索性任由她折腾,不再多管。
暮色四合时分,手下的人偷偷来给杨世忠打小报告,说傅成璧在值房里呼来喝去的,奴才们叮叮当当了一下午,不知在搞甚么鬼。
杨世忠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往傅成璧的地界看了一眼。
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值房已焕然一新。
简单的窗纸换成透光柔和的明纱,四周墙壁勾勒几笔山水图,十分风情;书架上添了些傅成璧向来喜欢的杂书,倒不是正经一流,多是传奇志异和野史。书案上除却飘着墨香的文房四宝,还端正站着一只玲珑剔透的冰玉瓷瓶,颈口插小荷两三,娇艳的粉色似乎一下将整个值房都点亮不少,当真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跟来看热闹的属下抱着袖子窃窃直笑:“女人就是女人,咱们这些大老爷们有个地方就成,猪窝草窝都不在乎,哪里有女郎官这样好的雅兴?我瞧着,这荷花是不是从咱们后院野池子里折得?”
另外一个人直摇头,蔑笑道:“六扇门里也不是没女人,谁跟她似的?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千金小姐,怎么受得了这猪窝、草窝?第一天就这么作妖,以后还不是把咱们当她自己的奴才一样吆来喝去的使唤,真是有够受得!”
杨世忠皱着眉头乱挠脑袋,烦躁道:“乱猜甚么?傅姑娘自己的地方,爱咋整咋整,就你多嘴!赶紧走了,一会魁君回来问案子的事,答不上来话,才够你们受的!”
两人讪讪地闭上嘴,转身晃荡晃荡着回自己的值房去了。
玉壶抱着昭昭,迎面撞上正欲离去的杨世忠,瞧他官袍在身,定是六扇门的捕快了,她乖巧地行礼,但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只道了一句:“参见大人。”
偷听偷看的时候被人撞了个正着,杨世忠略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点点头算作回应。这一低头就瞧见这个小婢子怀中还抱着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一时瞪大了眼睛:“这、这是甚么!”
玉壶惊异地绽开笑颜:“猫呀,大人难道没见过猫么?”
“不,我自然知道这是猫,它、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家姑娘的猫,叫昭昭。”玉壶声音轻灵灵的,像只小鸟儿,“以后姑娘当值,昭昭就在这里守门。大人别担心,他很乖的,必不会给您添麻烦。”
“这成何体统!怎能将猫带到六扇门里来?”
傅成璧在房里也听见外头有人交谈,出来就听杨世忠这一句斥责,笑着走近,正问道:“律令里也没规定不能带猫来。难道杨大人不喜欢吗?”
傅成璧将昭昭接过来,昭昭教她抱着似乎才开心,舒服地眯起眼睛,伸出粉嫩嫩的小舌舔了舔小爪子。杨世忠一下挺直背,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叹气道:“傅姑娘,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个猫在六扇门里,实在、实在有碍公务。”
傅成璧一笑:“那杨大人就是喜欢了。能托您帮忙抱一会儿吗?有些东西要玉壶帮忙搬,腾不开手;昭昭刚来这个地方,有些认生,还得人看着才行。”
杨世忠看了一眼那只花猫,猛地撤退一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我帮姑娘搬东西好了。”
傅成璧硬将昭昭往杨世忠怀中一塞,“女儿家的东西,不好教你碰的。”
杨世忠浑身僵硬地接住这软趴趴的一团,一时间手足无措,看着猫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傅成璧强抿住笑,拉着玉壶往值房里走,吩咐她将一些轻省的东西摆好。玉壶一边摆东西一边问:“姑娘,您让那傻大个儿抱昭昭干甚么?小心挠了他。”
傅成璧捧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抬眉望见杨世忠正用手戳了一下昭昭的脑袋,昭昭有些不情愿地转过头,杨世忠便改轻戳为抚摸,轻揉着昭昭的毛。傅成璧见状,不禁笑出声,摇头道:“没事,昭昭温顺得很。让他先拜拜土地爷,以后也好在六扇门里撒欢儿。”
六扇门里说话有分量的除却魁君段崇,就是与段崇出生入死的杨世忠、裴云英两兄弟。前世她入宫后,昭昭不知怎的辗转落到段崇手上,成为六扇门的“带刀侍卫”;后来昭昭与母猫偷情,诞下一窝猫崽子,因此六扇门中的信鹰子几乎人人都分得一只猫,且数杨世忠、裴云英两人的猫养得最圆最胖。
如今想来,却也是前世她在后宫中听说的为数不多的趣闻一桩;今日得见真景,当真是妙不可言……
待时辰再晚一些,天空转至灰蓝色,段崇一行人才堪堪回到六扇门。他身后两名属下各抱两只硕大的陶罐子,个个面如土色,将陶罐子搁下后,还不忘拍拍衣裳,赶忙躲出好几丈远。
杨世忠等人前来迎接,傅成璧头日来当差,理应先拜见魁君,便随着杨世忠一起来到正堂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六扇门探案(猫奴)小队集结完毕!
傅成璧:猫,一个职场的润滑剂。)
昭昭:喵呜――!
第3章 反击
傅成璧肌肤赛雪,如今穿一身清淡的翠绿,整个人跟柳叶枝儿似的,春意上梢头,清清爽爽的。傅成璧这等清丽的美人儿落进六扇门中,就如清风明月淌进心扉,将他们男人这些烂泥揉成的骨肉好一番濯洗。故而她甫一踏入正堂,无一人不将目光凝在她的身上。
裴云英正唤了个“傅”字,段崇的声音蓦地响起,正对着杨世忠:“记。”
杨世忠诧异片刻,有些茫然地看了傅成璧一眼,也不敢怠慢,忙取了墨毫和簿子来记录。
傅成璧轻扬了一下眉,不好随意揣度段崇的态度,只拉着玉壶很懂事地站到旁边去。她见段崇面色凝重,想着许是遇见甚么大案,故而有些好奇地望着那两个罐子。
裴云英裹着防水的油布手套,将陶罐子打开。盖子一开,刺鼻的烈酒香味就弥漫开来,杂之药材的清苦味,难闻至极,令人阵阵犯呕。裴云英显然也有些难以忍受这股味道,眉头紧皱,伸长手去捞,不一会儿从就捞出一根狭长的带着血肉的白骨。
玉壶一眼瞧见,吓得失声尖叫:“啊,这是甚么呀――!”她一下伏到傅成璧怀中,刺耳的叫声惹得段崇投来不耐的目光。傅成璧只好搂着她低声哄劝几句,令她先去门外等候。
段崇沉静地收回目光,转而问裴云英:“看得出是男是女么?”
裴云英拿着骨头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看样子是股骨,以这个长度推算,死者身高不到五尺。加之重量很轻,骨面光滑,八成是个女人了。”
接着,裴云英从另外一个罐子里同样掏出一根白骨,“同样是女人的股骨,但两根长度不对称,差别较大。”
段崇低沉冷静地说:“所以,是两个人。”
“没错。”裴云英点了点头。他将视线再度移回去,仔细观察,见血肉骨头上还有一些细碎的划痕,像是想到甚么,面容一点一点沉下来。
段崇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些痕迹:“剔肉存骨?”
裴云英沉声说:“看样子不是自然的白骨化,但因为封存在陶罐中,不能确定具体死亡时间,从血肉腐烂程度上来看,应该不超过一年。”
段崇看着摆在案上的两根骨头沉思片刻,又将视线移到陶罐子中。
裴云英再道:“目前看出的就只有这么多。罐子是在城西郊外的紫竹林中发现的,要想查,就得挨家挨户盘问,看能不能有新的线索。”
杨世忠顿了顿笔锋,质疑道:“挨家挨户地盘问?这不是白费工夫么!都不知道甚么时候死的,盘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万一再误导了咱们,岂不是更糟?”
段崇眉头深皱,似仍在思索。待沉吟片刻,段崇以手指叩了一下桌子,看向杨世忠,“你去请大夫来看看罐子装得究竟是甚么药酒。”又转向裴云英,“你带着人去京城府衙,查看失踪人口的案宗,挑出近一年来女子失踪的卷宗记录带回六扇门。”
杨世忠、裴云英二人点头领命。
段崇说:“我会去义庄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入殓残缺的尸体,你们一旦有发现,就去义庄找我。”
正值厅堂中所有人沉默之际,传来一句:“不必一年,上半年的也就够了。”这一声又低又轻,软软糯糯跟小猫叫一样,却令段崇眉头皱得更深。
杨世忠和裴云英有些诧异地看向声音方向,正是乖巧站在一旁的傅成璧。
裴云英拱手敬道:“傅姑娘有何高见?”
傅成璧摇摇头,目光定在陶罐子上,道:“谈不上高见。只是这两只罐子我认得,武安侯府中也有,罐身图案是两条鲤鱼,从勾勒的线条看乃清虚道人的手笔,是今年京窑时兴的新花样儿。因为官人家多用瓷,鲜用陶,故而产量不多……”
她欲抬脚过去看个究竟,但忽地想起甚么,脚步一下顿住。
段崇听出其中门道,知道傅成璧并非信口雌黄,一直锁着眉可算舒展三分。此时见傅成璧欲言又止,便冷声问道:“怎么了?”
傅成璧刻意地往柱子后躲了一下,面上摆出一副惊惧的样子:“我不是个不能走路的残废和不辨南北的三岁稚子么,这下猛地看见人骨,实在惊惧……可否烦请段大人看一眼陶罐底部有甚么字样?”
裴云英一听就知傅成璧在揶揄段崇初见时的不敬,一下噗嗤笑出声,猛受段崇一记眼刃,这才捂嘴佯装咳嗽几声,敛下笑意。
段崇见识到这傅家小姐的伶牙俐齿,一时脸色铁青,但还是抿了抿唇,默声翻看陶罐子底部,见其上有“堂明”二字,便如实相告。
傅成璧闻言回道:“应该是两月前刚刚烧制的一批,底部都有‘堂明’二字为记。”
傅成璧和兄长傅谨之刚刚迁到京城,府中各物都需添置,傅谨之忙于公务,能扛起家务的唯有傅成璧,故而进出武安侯府的每一件物什儿都经傅成璧的手。官窑里刚烧制的这批陶罐子,皇上还着意令人多送了一些给武安侯府,故而傅成璧印象很深。
段崇翻看另一只罐子,见其上略有不同,字是“文鸢”,故而再请教傅成璧。傅成璧有些疑惑地摇摇头:“我随兄长来京城尚不到四个月,武安侯府所得的罐子底部都是‘堂明’两个字,至于其他字样的便不太晓得了。”
段崇看了她一会儿,动动手指招来一个人:“虞君,你跟着她去查这条线。”语调虽然还是冷淡的,但总算是客气不少。
“得令。”
名唤虞君的人走出列,长眉秀容,英姿不凡,着一身利落的武袍,腰间佩一把大砍刀。虽是一袭男装,但听她方才开口,声音轻灵,必是女子。
虞君口上说着遵令,看向傅成璧时眉眼间浮现的不屑和躁郁却不加掩饰。
她自是瞧不起这个官家小姐的,六扇门,门门大敞,迎得都是能人异士,就算是女人,也是经过层层考核选拔进来的。可现在单凭天子一句话,就给这傅姑娘开了第七道门,真当他们这些信鹰子是好欺负的么?
傅成璧哪里看不懂虞君的心思,推辞道:“我来六扇门乃是为修撰书录一事,此番已然逾越,怎敢再调用段大人的手下?若真需帮忙,但凡段大人开口,我必尽力就是。”
段崇此人没甚癖好,唯独将公务看得极重,尤其是在查案上,手中牵着的一方是亡魂的冤情、一方是生者的哀嗟,若不能留得清白,当是有愧于天地,有愧于自心。有如此态度之人,对傅成璧仗着身份请旨入六扇门的行径嗤之以鼻也是情理之中。然此番段崇听傅成璧头头是道,才明白官家小姐也有官家小姐的门路和好处,正好能充拙补余。
段崇自知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是他自己狭见了,面上愈发坦荡说道:“有劳。”
傅成璧躬身回礼,算作应答。
她不是多事之人,若换作前世,傅成璧是绝不会掺和到这些是是非非当中的,只是现时她重生回来,若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帮助段崇混个更大点的官儿当当,保他一生衣食无忧,也算还了他前世奋不顾身到鹿鸣台的相救之恩。
而且傅老侯爷尚在世时,退居抚衢城养老,闲暇无事的时候会到衙门里协助断案。他年迈后眼神不好,便早早就教了小女傅成璧认字,有他看不清的,傅成璧就当是他的眼睛,甚么都读给他听。
这些年,傅成璧在衙门卷宗库中读过的案宗数千有余,久而久之,自然要比旁人的观察力更细致些、心思更缜密些。傅老侯爷曾教导她“天地昭昭,不期拨乱反正,但求两袖清风”,可惜她却将自己的心思和岁月都用在了争宠乞怜上,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好在上天垂怜,还肯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傅成璧看到段崇叩住佩剑带人往门外走去,正从她身边走过。段崇的佩剑花纹夸张繁复,白鞘红纹,十分显目。她记得那时在鹿鸣台,段崇就是带着这把剑前来,一时血肉淋漓的场面猛然浮现在眼前,清晰地拨动她每一根神经。
傅成璧一时喉咙哽咽,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喊了一声:“段崇。”
段崇闻声转过身,见傅成璧脸色有些苍白,更疑惑于她直唤了自己的名字,轻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傅成璧一下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胡乱搪塞着,“无事……只是想说……”,画面再度闪了几闪,她才知道自己想说甚么。傅成璧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大人万事小心。”
段崇挺了挺背,觉得她这句话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却也不再多问,点头转身离开了六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