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忐忑的抬起眼,却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眸。
“不坏。”他说。
“啊?”
“你这样,就很好。”元珣道。
见小姑娘还一副呆呆的不敢相信的样子,他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阿措白皙的小脸蛋染上一层绯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亲昵的动作,还是因为他的肯定。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望向他,“那陛下你答应让祖母留在京中了?”
元珣收回手,轻声道,“沈隽去岭南,家属可去可不去的。老太太是否留在京中,全凭她的意思。”
阿措“啊”了一下,有点郁闷的小声嘟囔道,“早知道他会贬谪到别处,我就不入宫了,还可以陪着祖母一起留在京中。”
元珣眸子一眯,“嗯?”
接收到他锐利的眸光,阿措一怔,忙露出讨好的笑。
元珣哼了一声,又道,“且等一等吧,或许再过几日,你祖母就进宫了,到时候你们祖孙俩可以好好说说话,你也可以问问她的意思。”
“祖母要来宫里了?!”
“嗯。”元珣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高兴的表情。
看来她与这沈老太太的情分的确深厚。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脸激动,眨着一双星星眼看向元珣,“陛下,你真好!”
元珣迎上她那崇拜与感动的眼神,蓦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
当初他以少胜多攻下一座城池,都没有这种自豪的感觉……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嗯”了一声,他低低道,“朕还要批折子,你先下去吧。”
阿措知道他很忙,也不再打扰,欢欢喜喜的福了福身子,就先退下了。
看着那抹娇小灵动的身影离开,元珣眸中的温和也渐渐敛起,又恢复平日里那副神圣不可亲近的样子。
常喜在一旁瞧得真真的,心底暗想,日后对这位沈嫔得更恭敬些了!
见元珣开始批折子了,常喜熟练地上前磨墨。
“派两个人盯着沈府的一举一动,每日汇报一次。”元珣沉声道。
越是困难危急的时候,越是容易鉴别出人心,沈府到底几个是人,几个是鬼,用不了多久就会统统现形。
听到这突然的吩咐,常喜磨墨的动作稍稍一顿,心中虽有不解,嘴上却是忙应道,“是,奴才这就下去安排。”
待常喜退下,元珣微微侧眸,看着自己的右手。
刚才就是这只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嗯,他算是理解为什么阿姐喜欢抱着猫摸啊摸,的确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另一边,阿措欢欢喜喜的回到了锦绣轩。
安秀姑姑见她这般高兴,笑着打趣道,“难道是天上掉元宝了?小主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阿措喝了一大口甜丝丝的酪浆,笑道,“陛下说了,过几天我祖母就要进宫了!”
闻言安秀姑姑一惊,问道,“小主,你是给沈家求情了么?老太太怎么就要入宫了?”
阿措跟安秀姑姑简单解释了一番,又感叹道,“陛下可真好。我以前看他那不苟言笑的样子,还以为他很凶很坏的,没想到他这么通情达理好说话……”
屋子里的宫人们听到这话,面面相觑:通情达理?好说话?陛下对别人可不这样。
“姑姑,陛下对我这样好,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阿措认认真真问。
安秀姑姑轻声道,“后妃的职责主要有两点,一是好好服侍陛下,二是为皇家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阿措撇了撇嘴,有点郁闷的跟安秀姑姑打小报告,“我刚跟陛下说了我想给他生个孩子,可陛下不同意……”
安秀姑姑,“…………”
她有点好奇陛下当时是个怎样的表情。
阿措这还在小声嘟囔着“多好的主意啊,他怎么就拒绝了呢?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我说男人的心思更难猜”,安秀姑姑回过神来,问道,“陛下他怎么回小主的?”
“他说我还小。”
“……”安秀姑姑将阿措上下扫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到了那月白色的抹胸上。
她心里揣测着,陛下说的小,是指小主的年龄,还是指小主的……身材?亦或是两者都有?
思索片刻,安秀姑姑决定等会儿跑一趟尚药局,要点丰/胸的法子来,好好给小主塑造一下形象。
她虽然一辈子都在宫中,却也知道男人们大都喜爱那些体态婀娜,丰腴多姿的女子。自家小主虽然长得漂亮,但眼下瞧着是还是稚嫩了些,难怪陛下迟迟没有宠幸。
见小主还在琢磨着怎么回报陛下,慕蓝笑吟吟的插了句,“小主不如亲手缝制个荷包吧?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的么,男赠玉佩,女赠绣帕啊荷包的。”
阿措一听觉得挺不错的,立刻跃跃欲试起来。
慕蓝掀起帘子,引着阿措往里屋去,“那奴婢给小主拿针线和绣棚。小主是要绣个并蒂莲开,还是绣个鸳鸯戏水?”
“好呀。”阿措脆生生应道。
眼见着她们俩离开,安秀姑姑抬步就要出门,刚跨出门槛,就见慕青别别扭扭的在柱子后面等着。
“安秀姑姑,奴婢想跟你打听个事。”
对慕青慕蓝这两个跟着小主一起进来的丫头,安秀姑姑态度还算和蔼,她走到慕青身边,“什么事?”
慕青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起了清源伯荀礼的事来。
安秀姑姑虽有诧异,倒也没瞒她。
“这清源伯是前朝荀亲王的小儿子,前朝皇室子弟基本被屠戮干净了,因着这荀礼少年时与陛下有过些许交情,陛下这才饶了他一命,还封了个清源伯给他。虽是伯爵,却是个虚名,手上是没有半点实权的……唉,我多年前还曾在宫宴上见过他一面,是个钟灵俊秀的好儿郎,可惜呐……”
至于可惜什么,她没说。敲打了慕青两句,就撑着伞往尚药局去了。
倒是慕青怔怔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轻轻呢喃着,可惜,是可惜了。
若这会子还在前朝,这般出色的人物哪里只能当个徒有虚名的清源伯?必定是能成就一番大作为的。
***
时值七月,天气越发闷热。
这日,锦华长公主带着她的狩猎成果入宫。
行至宫门,恰好遇到了下值的司空曙。
一见到长公主的马车,司空曙连忙从马上下来,站在路旁行礼,“臣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长公主掀起淡黄色织金车帘,垂眸看向他微笑,“是子言啊,不必多礼。”
“是。”司空曙收了礼,一抬头看见长公主的笑容,他微微一怔,旋即有些生硬的挪开了视线,“殿下…殿下这是要进宫探望陛下?”
“是啊,我昨儿个从西山打猎回来,猎了不少好东西,今天特地叫人收拾了,好送进宫里给阿珣他们也尝尝鲜。”长公主轻声道,又凝眸看向一直避开自己目光的司空曙——
他身着紫色官袍,腰系玉带,大概是阳光太过强烈,晒得他那张俊朗白净的面孔通红一片,额头上还有层薄薄的汗水。
长公主从袖中拿出块丝帕,“喏,拿去擦擦,瞧你这一脑门的汗。”
司空曙一怔。
只见那纤细如玉的手中,一方洁白的丝帕正随风摇曳着。
他眸中飞快闪过一抹慌乱,没去接,而是低低道,“臣、臣个粗人,袖子擦擦汗就好……”
“诶,我说子言你何时变得这样古板了?”长公主一副大姐姐的口吻道,“快拿着,我伸得手酸。”
话都说这份上,司空曙只好上前一步,举起双手接过,“多谢殿下。”
长公主应了声,又朝前喊了一声,“守墨,去,分一条鹿腿给司空大人拿上。”
前排的太监当即领命,麻溜的跑去后头拿鹿腿。
司空曙站在原地有点无措,“殿下,你这是……”
“跟我还客气什么。”长公主笑看他了一眼,艳丽的眉目间透着几分得色,“这头鹿可是我亲自猎到的,膘肥体壮的,不论是炙烤还是做成鹿肉脯,都是极好的。反正阿珣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难得撞见你,分一条腿算什么。”
司空曙受宠若惊,脸似乎更红了些,忙拱了拱手,“臣……臣多谢殿下。”
“你啊你。”长公主语气透着几分无奈,倒也没再说什么。
等太监将鹿腿打包好递给司空曙时,司空曙又再谢了一遍。
“现在天气热,肉禁不起久放,你回去就做了吧。行了,我先走了。”长公主交代了一句,便放下车帘。
马车轱辘轱辘的继续往前行驶。
小厮将那鹿腿放进囊袋中装好,回首见自家大人还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马车,不由得提醒道,“大人,东西放好了,咱们走吧?”
司空曙这才堪堪回过神来,视线又落在手上那条月白色丝帕上。
上好的丝料,夏日里握在手心还透着丝丝凉意,帕角下还绣着一朵紫色牡丹花。
“公主就是公主,连一块擦汗的帕子都这般精美。”小厮咂舌,又问道,“大人,这上面绣的花是什么啊,怪好看的。”
“魏紫。”她最喜爱的花。
司空曙将那帕子整齐叠好,仔细收进了袖口。
小厮见状,心里暗自嘀咕,大人真是奇怪,殿下给他帕子是要叫他擦汗的,他倒好,非但没擦汗,还跟什么宝贝似的好好收了起来。
“走吧。”司空曙淡声说道,利落的翻身上马。
金赤色的阳光斜斜的照着,宫门之下,他高大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
紫宸宫内,长公主笑着说起昨日狩猎的趣事。
等说累了,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道,“话说回来,我入宫的时候遇到了子言,便拿了条鹿腿给他。唉,你说他这个人呐,是不是成了紫袍大官,人就变得古板规矩起来?就宫门口碰到的那么一会儿工夫,他足足跟我说了四五句多谢!从前都没这么客气的。”
元珣盘腿坐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嗓音慵懒,“他……呵,别扭死了。”
“你还好意思说他别扭,我看你才别扭,这些日子你都忙什么呢,又不去后宫了?”长公主拧起眉头道。
元珣,“……最近忙着政务。”
长公主丢给他一个“你骗鬼咧”的眼神,“那你现在不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