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算着时间去长宁宫,借说悄悄话做契机把周太后从正殿引开了,为的就是防着她出事之后有人去长宁宫搬救兵。
只要周太后不及时出现去控场,萧樾和萧昀又都被一起引出了宫去,那边就没人能压住姜太后,以姜太后和她的过节,肯定会闹起来。
甚至于――
武昙让蓝釉去绑徐太医,就是怀疑连姜太后去长宁宫的时间都是暗中受了周老夫人的操控,否则不会那么巧,那婢女去请太医的路上就遇到了姜太后和徐太医。
姜太后不太可能和周老夫人合谋,要不然也不至于毫不设防的把命都搭进去了,所以她更该是在毫无所察的情况下因势利导被骗做了棋子。
这样一来,这整件事的逻辑就清晰的呈现出来了。
打通了其中关键,武昙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来。
童夫人在旁看得惴惴不安,见她笑得颇有几分古怪,就更是紧张,试着开口问道:“王妃,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事么?”
“没有。”武昙的思绪回拢,站起来告辞,“本宫今日登门就是专程来道谢的,叨扰之处还请夫人见谅,我家中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周老夫人要做局,肯定要每一步都算计精确的,但又显然,她这做的是一件会牵扯到整个国公府生死存亡的大事,她不可能敲锣打鼓的告诉所有她能用到手的棋子她这究竟是在谋划什么,所以,不管像是童夫人这样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敷衍的人,还是万夫人和钟勇侯世子这些明显是在帮他做事的人……这些人也许就只知道是在帮她的忙,却绝对触不到这件事最深层的隐情和内幕上来,他们至多就只会以为周老夫人是在找她这个晟王妃的一点小麻烦,想让她吃吃苦头和教训,却绝对不可能是在知道对方要谋杀姜太后的前提下还出人出力的帮忙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里,除了周老夫人主仆,其他牵连在内的人八成都是被她坑了。
童夫人其实挺无辜的,武昙不怪她轻信于人,以至于没能及时的替自己搬来救兵,所以也不想吓她,把事情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就从童家出来,等到马车拐进了相邻的巷子里,她就下车登上了另一辆等在那里的青布小马车。
马车比较小,加上她要掩人耳目,就打发景茹换了她的衣裳坐她自己的马车先回了,大部分的侍卫拨给对方带回去,她带着燕北、海音和另外三个护卫去了之前说好的车马行。
此时城西的一座宅子里,周畅源正负手而立站在敞开的窗前等消息。
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神透着明显的阴郁,却并没有因为自己亲手导演了这样一场好戏而露出任何得意和欢喜的神情来。
他的那个随从自院子外面走进来,看见他站在窗前,就直接没进门,而是上回廊绕了过来,拱手行礼:“主子。”
周畅源站着没动,只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宫里的情形如何了?”
“一切都还算顺利,不过……老夫人做事的时候应该是被晟王撞破了,所以那边的情形和预期中的才会有出入。按理来说他若是因为有所怀疑才跟过去的,发现那边出事,以他的身手和对宫里环境的熟悉程度,想要避开一如反常,不该会留在现场还被侍卫堵到了。老夫人那,因为是在宫里,也不是很方便具体询问,但是宫里探子在暗处观察传递回来的消息,也说老夫人的反应有点反常,看上去像是受了惊吓,情绪十分不稳。咱们老夫人那性子,一向都端得住的,事情她既然都答应了,若不是出现了意外的变故,牵连到她在意的人,她当是不至于会失态的。”那随从回道,“所以属下大胆揣测,极有可能是她做事的时候被晟王当场抓住了手腕,而且晟王的反应也不正常,他不是个肯吃亏和为任何事轻易妥协的,这次却心甘情愿被下了狱。”
“萧樾?”周畅源玩味着这这个名字,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他居然这么重情重义吗?也是,他到底还是年轻啊,不似宫里咱们那位太皇太后娘娘那般心狠,宫里那位都能十几二十年的扔着宜华在南梁不闻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也就萧樾还肯管她了……”
他说着,竟是嗓音有些愉悦的低笑起来。
他那随从却低垂着眼睑,沉默,并不在他面前多言。
过了会儿他才又敛了笑容,神情冰冷的嗤了一声:“没关系,就算真的是被他撞破了也没关系,哪怕只是为了他那个娘,他这次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会说出来的。虽然这嫌疑落在他的头上和我预期中的有偏差,但也没差太多。原来是想着把他那个小王妃卷进去,一边是夺妻之恨,一边是杀母之仇,他和萧昀一定会大起干戈,互不相让的对峙起来的……不过现在这样也行,横竖他早就是萧昀的眼中钉了,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但是扳倒他的机会都送到手边了,我就不信萧昀那个小子可以无动于衷!”
说到这里,他眼中也逐渐迸射出冷厉的一道寒芒,充满了势在必得的野心:“而且经过这连续几次的事情来看,萧昀对武家那个小丫头还挺有些想法的?为了皇位和女人,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的,只要他们俩对上了,这整个大胤的朝廷就乱了,我等着看。”
他是恨武勖,也连带着迁怒了整个定远侯府。
可武勖死都已经死了,他难道还要浪费大把的精力去和一个死人没完没了吗?武勖他配吗?
所以,什么揭发定远侯府,什么怂恿姜太后对武家和武昙下杀手,这些都是幌子,这个局最重点的部分只在今天的这一场戏。
上回利用德阳公主去萧昀和姜太后面前揭武家的老底,那只是个铺垫,一方面试探一下萧昀在那件事上的态度,如果他抓住时机就此发难,武昙必然要拼尽全力去保她娘家的人,萧樾只要不想舍弃她,就得和萧昀翻脸,大动干戈,而如果萧昀为了山河稳固,忍下了武家的这口恶气,不肯旧事重提……那么姜太后那里才需要起到作用,因为这件事上萧昀可能会顾全大局权衡利弊,姜太后那女人可没有那样的心胸和眼光,再加上她还在怀疑武昙是红颜祸水,蛊惑她儿子,武勖的事捅到她那里就是一点就着的,然后拂晓再适当的在她面前旁敲侧击的给她提个醒……
所以萧樾之前的推断没错,那一次周畅源的确切目的并不是要谁的命,他知道凭着姜太后的那点手段,就算她位分摆在那,也压不住武昙那个胆子奇大的丫头,两者冲突起来,不管是萧昀还是萧樾中的哪一方去救场,那次的事都要不了了之,息事宁人。
但周畅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一次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挑拨萧昀母子和萧樾夫妻起一场大的冲突,以便于为这次的事埋下伏笔。萧樾和萧昀都是弄权者,为了长久的利益和权力,他们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后院的女人吵架甚至拔了刀子了,这都不打紧,不算什么事,都可以一笔揭过,但是有了这笔旧仇做铺垫――
今天,武昙就有了正正当当的杀人理由和动机!
萧樾最看重的女人,杀了萧昀最在意的那一个!
这是血仇!杀母之仇!
这件事是萧昀绝对不对不会忍,也不能忍的!
不是周畅源非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来布一个局,而实在是他摸索萧樾和萧昀两个人的心性许久,最后推断,这世上就只有姜太后的一条命才能将两人的矛盾彻底激化。
当然,武昙或者周太后的命也可以,可是这两个人个顶个的谨慎精明,要在她们身上做文章布局,还要做到完全可信的程度,实在是不方便,最薄弱的环节在姜太后身上,那个女人要好拿捏的多。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这一出。
当然,在这次的事上周畅源也有了个不小的意外收获,萧昀未必会回过头去追究定远侯府的罪责了,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但那天德阳公主将武勖的事情抖出来之后却叫他意外看到了萧昀对武昙这个晟王妃的特别感情,因为事发之后他没找武青林也没找萧樾质问追究,却第一时间去找了武昙,找也没有光明正大的找,而是私底下,还把消息把控的极严,像是为了她在特意遮掩的,并且见面三两句话之后竟然还不了了之了。
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就只有那一个理由了。
如果说一开始周畅源想刺激萧昀和萧樾相争的诱饵是权势和皇位,那么从那天以后他又看到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另一个现成的筹码――
武昙!
这个小丫头,看似不起眼,却能在萧樾和萧昀之间的矛盾冲突上起到巨大的激化作用,现在怂恿这两个人相争,成算反而更大了。
“那家里老夫人那……”随从试探着询问。
周畅源摆摆手:“祖母那里我提前和她打过招呼了,说此事之后为了谨慎起见,暂时一段时间之内就不要联系了,这也是为了保全她。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万一萧樾真的已经发现她了,那整个周家就都极有可能被盯上了,我不露面,他就没有证据直接指证祖母,这样才是对祖母最好的。”
随从点点头,刚要应下,就见院子外面有个下人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冲他招手。
周畅源的眸色微微一凝,心中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眉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给随从递了个眼色。
随从赶忙从回廊上绕下来,快走到门口。
周畅源则是从窗口退开了,关上窗户坐到了旁边的榻上等着。
不多一会儿他那随从就又重新推门走了进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周畅源倒是还很冷静,只转头看过去:“怎么?情况有变?”
“是……”随从十分唏嘘,“宫里派去帮老夫人善后的钱四里当着老夫人的面被应该是晟王方面的人按住了,好在您提前吩咐做了充足的准备,有人在后面跟着他,寻机当场把他给灭了口。不过事情却闹大了,宫里嚷嚷着抓刺客,老夫人也受惊晕倒了。”
这样的事对周畅源来说都是小事情,他眉头都没再皱一下:“布一个局哪有十全十美的,各种小差错在所难免,灭了口就行了。”
死一两个人,不算什么,要谋事,就要有所牺牲的。
只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再次抬眸看向了随从,却发现对方还是一副忐忑的模样,欲言又止。
他警觉了一下,沉声道:“还有别的事?”
随从这才担忧着再禀报:“还有一件消息就是……那个徐太医已经第一时间被处理掉了,可是外面的兄弟刚探听到的消息,说他在太医院的学徒医童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被几个蒙面暴徒在宫门附近被掳走了。当时医童正和他的同僚护送他的尸体回徐府,过去了才发现他妻儿也不知所踪了,灶上饭菜还热着,应该跟那医童被掳是前后脚的事,家里的卧房和徐太医的书房也被翻了一遍。主子,徐家好像已经被人怀疑并且盯上了。”
这个消息的确是有点突然和意外了。
周畅源沉着脸沉默了一阵。
那随从却很忐忑:“您说这会是谁干的?难道是……宫里的小皇帝?再或者是太皇太后?”
周畅源一时也拿捏不准,但对方一出手就很精准,这的确也叫他不得不防,他又斟酌了片刻,忽而沉吟道:“那祖母呢?现在人在哪里?被留在宫里了吗?”
随从摇头:“姜氏横死,寿宴肯定办不成了,小皇帝已经下令取消,进宫赴宴的客人全部打发相继出宫了,老夫人也被护送回国公府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那就不会是萧昀和那个女人做的!”周畅源微微松了口气,十分笃定,“如果是他们两个其中任何一个对祖母起了疑心,就一定会把她扣在宫中好尽早套出实情的。”
但是除了萧昀和周太后,还有谁会想到去动徐太医家里?
他思绪一转,脑中忽的蹦出一个念头,面皮就更是绷紧了,突然问道:“萧樾的那个小王妃呢?也还在宫里?”
“没……”随从摇头,“说是在寿康宫和小皇帝争执了一番,小皇帝不肯放晟王归家,她就负气走了,应该是出宫回王府了。”
周畅源的手指捏成拳头,冷笑起来,目光阴冷的盯着屋子一角,一字一顿的道:“这就对了,我倒是差点儿把她给忘了,肯定是她做的无疑了。”
“啊?”随从惊了一下,恰在此时,院子外面又有人叫他。
主仆两个这次都没有上回那么轻松了,神色凝重的互相对望一眼,周畅源使了个眼色,那随从才赶紧出去了,不多时再回来,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京兆府接连有官户人家前去报案,万御史的儿媳归家途中被蒙面匪徒当街掳走,钟勇侯府的世子爷院子里闹了贼,结果起了冲突之后,他人也被贼人带走了。主子,这都是和今日之事有关的人,应该不是巧合吧……”
周畅源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一片,一拳头打在坐下的榻上,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终究是小瞧那个丫头了,接二连三的公然掳劫官眷,亏她做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