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功话到嘴边忽然忘了词。
因为忽然发现方恒安一直点不上烟不是因为风大,而是他的手在抖。
郑功心里一揪,下意识接过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对方猛的吸了一口,然后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视线交错间,他发现方恒安的眼底是血一般的红色。
方恒安侧过头,快得近乎狼狈――郑功只能看到他因连日劳累微微凹陷的颧骨。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老郑,你再去看看车吧。”
“啊…… 好!”郑功一愣之后,如梦初醒地转身走了。
这是一条环山公路,人站在那里,背后全是雾茫茫的烟雾。
郑功看着他茕茕独立的背影,忽然不着调地想起了挺久前的一件事。
那是顾教授车祸刚发生没多久,方恒安已经连日调查三日没休息了。
郑功熬不过刚从家里回来,正看到方恒安拿着证物袋里的眼镜在出神。
他眼里缠着血丝,泛青的胡渣冒了出来,颧骨微凹,反而衬的双眼格外的亮,平日里就尤其突出的执拗和固执就像一把燃着在瞳孔中的火。
又热又孤独。
郑功不是什么文艺的人,但当时大老粗的脑袋里居然福至心灵地飘出了这样一句话,还觉得真的挺合适的。
一支烟的时间,方恒安走回来的时候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他没再搜那辆白车,只是对郑功道:“路上我刚才和你讲的这些都是有证据的事,你回去后开我电脑可以看到,走前我把密码改成咱们毕业后第一次同学会的时间了,你直接查看就行。孙局那块的事情比较复杂,牵连太多了,连根拔起有难度,只能辛苦你了。”
郑功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他又品了下方恒安先前那句话,忽然皱眉道:“等等,什么叫辛苦我?你让我一个人查?”
甚至走前提前改了密码。
方恒安没理会跳脚的朋友,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幺妹峰到了,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了。你把人手提前调派好,要保证这座山附近的通路都埋了人。孙洛川一行人只要下了山,就跑不掉了。”
郑功愣住了:“不是……你要上山?就像你说的,我们把附近都围住了,等他们下来不就是了。他们还能在上面住一辈子不成?你现在上去――”
“我要去找他。”方恒安静静地打断道。
郑功立刻道:”但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他们很可能也有枪,你也做不了什么啊。说句不好听的,现在这个情况凶多吉少…… 剩下的只能看林熹自己的命了。”
“没关系。哪怕他… ”方恒安顿了一下,把那个字混着刺骨的寒风从肺腑中吐出来:“哪怕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
方恒安对郑功笑了下:“他这个人,说起来洒脱不在乎,好像能和民工一起在土里打滚。其实特别独,还讲究。所以在重逢后第一次再见我就觉得可疑,这人除了后背上特意搞到点眼不见为净的泥,袖口都是一干二净的。买眼镜能用显微镜精细对比下哪个镜腿好看…”
“后来我们去吃烧烤,他明明啤酒大排档都没来过的样子,烤肉用筷子剃下来细嚼慢咽的吃。还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喜欢热闹的地方……”
这个一贯少言寡语的男人说着这些琐碎的细节,忽然道: “他这样的人,不会想在这些人手里…慢慢腐烂的。”
方恒安穿戴好登山设备,将背包甩在背上,挥了挥手,向山上走了。
因为登山路线都是村里人提供的,所以他并不担心会和孙洛川一行人错过。
但事情的进展比他想的更快。大概走了半小时,到了一个适合扎营的平台。
这时积雪到小腿位置。他之前从未有过登山经验,加上这次准备仓促,感觉腿部已经有麻木的感觉。但好在目前地势尚不险峻。
就在他低头活动脚部时,注意到前方雪地上留下了三个人的足迹和类似担架的痕迹。
他心头一惊,去探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旋身正抵上身后人手中一把手术刀似的木柄银刀。
两人对峙了一瞬,目光相错。
方恒安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神情隐藏在帽檐阴影中,唇上不带一点血色,勾出冷漠的直线。
此人穿着宽大的白色风衣,应该就是和孙洛川一起多出来的那个白衣人。
一瞬之后,视线错开,方恒安借力挥动匕首刺向白衣人,却没想到此人身型灵巧诡异,此处地势虽不险峻但毕竟边上就是悬崖,白衣人竟然毫不在意,像是半个身子都飘了出去。
方恒安心中一惊,忽听边上传来人声,就见李厉跟在孙洛川后面从山崖另一边绕了过来。
方恒安喝道:“林熹呢?”
李厉闻言就是诡谲一笑,方恒安心中一沉,于是一瞬间忽视了白衣人。
他很快意识到不好,却已经来不及了,此人就如化身于雪山之间,眨眼的时间竟然从崖边逼近他的面庞!
白衣人指尖夹着薄如柳叶的刀片,刀片离方恒安的颈项只有毫厘之间。
实在是太快了――这是方恒安当时唯一的念头。
他甚至有种错觉,此人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某种化身于雪中的幽灵,如果他愿意,可以无声无息地出现刺穿此地所有人的的要害。
刀片逼近耳畔时方恒安听到了风滑过的声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痛,就感到颈间一阵温热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