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年二十八,偌大的家里都只有周拓一个人,但他也不寂寞。周家三兄弟感情甚笃,两位婶婶都很知书达理、温柔善良,怜惜周拓年幼丧母,一直对他很好,经常叫他过去吃饭。许久没见周拓,周创周瑞还有周妍三个堂弟堂妹对他十分亲热,方柏林宁紫萧靳珂时伊那些发小也很热情,每天晚上都安排了活动叫他出去玩。
每天和亲人、朋友泡在一起,享受天伦,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只是这种快活,已经和他真正十七岁时不太一样了。
那时的他恣意飞扬,没心没肺。
现在的他,明明在说笑,在玩闹,灵魂却像从自己的躯体里抽离了出去,飘在空中无悲无喜地望着笑意不达眼底的自己。
不是他要刻意伪装,只是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当时觉得好笑的现在已经不觉得好笑了,当时觉得好玩的现在也不觉得好玩了。不想让人觉得他改变得太莫名其妙,没办法,只好伪装,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些年轻的少年中,然后带着淡淡的沧桑重温曾经的青春时光。
年二十九,是宁紫萧的表弟萧叶的生日,他才刚刚上初一,还只是一个爱闹腾的小屁孩儿。这个小屁孩人缘却是很好,全城名流二代都和他关系不错。
平时萧叶虽然也是拓哥哥、拓哥哥地叫周拓,但是周拓和他不是很熟,只是因为宁紫萧的关系对他还算客气,所以当宁紫萧代为转达萧叶的生日派对邀请,他原本是想要拒绝。想起上一世侦破一个连环要案,萧叶曾经帮过他一个很大的忙,念着这份情,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结果就在萧叶家撞见了季维。
“你怎么会在这?”季维十分惊讶地问。
周拓也很惊讶,“你又怎么会在这?”
季维微笑道:“我妈妈和小叶的妈妈是大学室友,我们全家今年在Y城过年,所以小叶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派对,周拓,你呢,你怎么会认识小叶?”
“哦,小叶是我朋友的弟弟。”
“你的朋友?”季维想起他那张宁会馆的钻石VIP卡,反应很快,“你是说宁紫萧?”
周拓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靳珊也来了。
她今天和康襄语的裙子不小心撞衫了,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金色亮片鱼尾裙。
她们性格都很豪爽,年纪也差不多,按理说本该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是兴许是一山不能容二母老虎的关系,两人之间面上一直淡淡的,私底下暗斗得厉害。
靳珊特别爱打扮,生平最爱的两件事,一个是逛街买衣服,第二个就是换衣服一样的换男友,后者因为她现在年纪还太小,没有完全释放出她豪放的本性。逛街买衣服则从她上小学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十岁时她置办了自己的衣帽间,像个购物狂一样,只要看到漂亮衣服,不计后果一定要买下,为此花光她所有的压岁钱,还开始透支她奶奶单独留给她的遗产。
被人抢男友这种事她从来不会在乎,因为被抢了,她还可以找过一个。唯独和人撞衫这件事是她最最最不能容忍的。
在门口一看到坐在沙发上和周创聊天的康襄语,靳珊立刻拉下脸来,跟周拓远远地挥了挥手,然后把礼物塞给花园里的萧叶,干脆利落地就转身直接回家了,连萧家内门都没迈进一步。
周拓猜想她肯定一上车就会开始撕身上的衣服,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季维突然出声,“靳珊真的是你女朋友?”
周拓脸上的笑容淡去,“你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没什么恶意。”季维笑道,“我只是有点好奇,靳珊她……是不是靳家二房的千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季维的表情有些疑惑和无措,“周拓,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你?”
“没有。”周拓仍是淡淡的。
“没有嘛?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周拓玩笑般的语气笑道:“我要是喜欢你,那不是很奇怪吗?”
季维语塞。
周拓不想跟他废话,撂下一句你随意,就找方柏林他们去了。
萧叶这次派对请的人很多,时伊方柏林他们几个又很显眼,看到他们对周拓那么热络亲昵,季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周拓的不寻常。
周拓和方柏林他们聊着昨晚的一场NBA球赛,用余光远远地看到季维拉住萧叶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地朝他们这边看一眼,他猜到他在跟萧叶打听自己的事,也不在意,转过头继续聊球赛。
翌日,年三十。周父终于回家了。
看到周拓,他十分高兴,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长高了,也结实了一些。”
两人给周拓的爷爷奶奶,还有妈妈上过香后,在家里吃了一顿平淡而又温馨的年夜饭。周父很累,看了会儿春节联欢晚会便挨不过困意,早早睡下了。
周拓看看时间,才九点钟,打电话给靳珊,“去不去世纪广场?”
靳珊的弟弟靳琪是个娇气包,吃过晚饭后硬要抢大伯父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十二个精致的芭比娃娃,她一向疼惜弟弟,本来就没想说不给他,只是自己也确实是喜欢得很,而且男孩子玩芭比娃娃也有点不太合适,所以才迟疑了一会儿,结果妈妈就不高兴了,指责她没一点姐姐的样子,不知道礼让,然后又借题发挥拿她花钱如流水的事开骂了,骂得她一肚子火,一刻都不想在家里多待,听到周拓的邀约,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Y城的风俗,每到除夕夜里,世纪广场就会有很多活动,不爱窝在家里看春节晚会的人们就会来这里吃吃东西,吹吹风,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等新年的钟声响起,看完烟花再回家。
周拓和靳珊都饱得很,不想吃东西,随便走了走,逛了逛,便在广场旁边找了一家露天咖啡馆坐下了。
有小女孩提着花篮来兜售玫瑰花,眨巴着大眼睛对周拓说:“帅哥哥,给你身边这位美丽的姐姐买几朵玫瑰花吧,祝你们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永远幸福~”
靳珊乐了,“这小嘴甜的。”
她斜睨周拓一眼,一脸傲慢地说:“我就给你这个鲜花赠美人的机会吧,还不速速将花都买下。”
周拓笑着拿出钱包,依照她的旨意买下了花篮里所有玫瑰,小女孩喜滋滋地又说了一堆好听的话,“哥哥姐姐,你们人真好,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周拓捏捏她的脸,“好了,快回家吧。”
靳珊靠在藤椅上,怔怔地望着夜空,幽幽地问:“周拓,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周拓静默了几秒,“你是个好姑娘。”
“那么,好姑娘一定会有好报吗?”
上一世,他和靳珊虽然关系很好,却因为她没来由的老是心事重重,还经常抽风,一会儿异想天开想去南极看什么企鹅,一会儿想去孤岛上住几年,一会儿又突发奇想想去人工代孕生个孩子……她身上那种掩藏在潇洒开朗表面下莫名的消极和暮气,让他有时会觉得不耐烦。他自己糟心事一大堆,纠结周烨呈的事都纠结不过来,哪里有心思和时间去关心她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直到过了很久,有一次撞见她在吃药,他才知道,她患有一种遗传自她奶奶的先天性家族慢性病,在她小学时就已确诊,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十岁。
当他想多关心她一点时,已经晚了,他自己先出车祸过世了,不知道她后来的日子是怎么撑过去的。
回想起上一世她那些不为人理解的各种疯狂行径,回想起她对婚姻和孩子殷切而又黯然的渴望,回想起她在许多次大笑后突然的安静和面无表情,回想起她对黑夜和沉睡的莫名恐惧,想起她在某一个夜里拉着他在雨里尽情地跳舞……
周拓心里很是心疼。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右手搭在她肩头认真地说:“小珊,如果你二十五岁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那么,我们结婚吧。”
靳珊呆滞了一下,随即大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周拓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喂喂,你假戏真做上瘾了啊?”靳珊抗议着,想要推开他。
周拓小声说:“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