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豆处理好月事的事,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和时砚一起,替傅慎时也换了件衣裳。
两个人便只在房里,没出去了。
傅慎时同她道:“还是先查你身世。要害你的人势利不小,真定就那么大的一块地,黑白通吃的人,不难找,不过儿女之事,都是大家族里的私事,未必好找……且去试一试吧。”
殷红豆点了点头,问他:“你准备叫谁去查?那边的人既对我这般下功夫,若去打听这事,怕是会惊动别人,能悄悄地去找当地有名望的人帮忙就好了。”
傅慎时握着她的手,道:“索性咱们自己去查,反正那人也不知道你我还活着。我请二皇子替我引荐宁王,有他庇佑,不担心你我安危。待查清了事情,若合时宜,你也好早些认祖归宗,我便可以将你光明正大地娶回家。”
殷红豆心里多了一丝期待,道:“那便这样说定了。去了真定,侯府的事,你也要推辞一阵。”
傅慎时颔首,当下便写了信,请二皇子帮忙,另写一封信回侯府,说他有生意要出去走一趟,暂时不回。
他做生意的事,家里人都知道,长兴侯府现在分了家,家里很多开销都是傅三从傅慎时手里拿来的铺子顶着的,他要出门,无可厚非,他还这般交代了一声,侯府的人没道理拦他。
傅三和二皇子很快都回了信。
傅三说,家里人虽允了他出门,却给了期限,叫他一月之内必须回家,早早把正妻娶过门。
二皇子则给了傅慎时一封,将他引荐给宁王和真定知府的带章亲笔信。
傅慎时与殷红豆两人,还和上次一样,叫王武驾车,带了两车兄弟做护卫,下了真定。
三辆马车进了真定,傅慎时没有自报身份,只出示了二皇子给的信,真定知府不知道他身份,却不敢怠慢,直接将人引去宁王府。
宁王做了好些年的闲云野鹤,除了自己家里的事,不大管别人的事儿,但他封地在真定,和真定知府联系还是很密切,他先见了知府,看了二皇子写来的亲笔信,见二侄子在信上说替人求上门,倒是很惊奇,却也不至于拂了这个人情,便见了傅慎时。
傅慎时坐着轮椅,只领着殷红豆一起进了宁王府的前厅。
宁王提着个鸟笼子,慢慢悠悠才去了前厅,他第一眼看见坐轮椅的傅慎时,见其容颜俊俏,气度超然,便想起了什么,他坐在首座上,提着鸟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傅六,道:“你是……是谁家的郎君?”
宁王今年四十出头,年岁不大,他习武,身材健壮,他容貌与当今圣上很像,庄重严肃,不怒自威,但他这些年因为家事很消沉,脸色并不是太好,神态有些萎靡憔悴。
傅慎时不便行礼,拱手作了个深揖,自报家门,道:“晚辈长兴侯府唤傅慎时,在家中行三。”
“免礼。”
宁王想起来了,傅慎时就是当年被六皇子意外弄下马,结果跌落悬崖的小郎君。
他记得,傅慎时当年才名很盛,只是天妒英才,叫傅慎时吃了这样的苦头,他估摸着二皇子替此人说情,便是看在当年之事的份上。
宁王不由得多看了傅慎时几眼,却见这小郎君目光熠熠,神采飞扬,没有颓唐之态。
宁王眼里多了一抹赞赏,身陷死境而不自暴自弃,很不容易。
傅慎时端端正正地坐着,任由宁王打量。殷红豆和时砚在他身后,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随意乱看。
宁王脸色柔和了些许,他道:“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傅慎时道:“晚辈到贵宝地为了一件私事,唯恐有人捣乱,晚辈逾越,想请您护我们在此地的周全。”
宁王脸色冷淡的下来,他自平息平王谋逆的那场叛乱,失了妻女,便不再掺和任何事情,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有退隐之心,长兴侯之子惹上的事,只怕不是小事,他一点都不想管。
他声音冰冰冷冷地回绝道:“小郎君要是想来真定玩一玩倒无妨,既有我侄儿替你引荐,我做回东道主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倒是不必说了。”
宁王站起身,提着鸟笼子准备叫人送客。
傅慎时心中一紧,殷红豆也跟着抬起了头。
第116章
宁王手上的鸟笼子掉在了地上――在见过殷红豆的脸之后。
黄羽红喙的牡丹鹦鹉从红漆的鸟笼里钻了出来,扑腾着翅膀, 盘旋在客厅的上空, 呜呜地叫着。
傅慎时、时砚和殷红豆也都茫然了, 不知道宁王作何那样看着殷红豆。
殷红豆有些不自在,眨巴眨巴眼睛, 又低下了头。
傅慎时不喜欢宁王用灼人的目光瞧着殷红豆, 便把人护在一旁, 拱手道:“既是如此,晚辈便不多叨扰, 告……”
“等等。”宁王抬手说话的时候, 还直直地看着殷红豆, 他问道:“这是你的婢女?”
傅慎时道:“不, 是我的……”他扭头瞧了殷红豆一眼, 眼睛里带着一点点笑意,道:“我的夫人。”
宁王皱了下眉头,殷红豆并没有梳妇人发髻, 还是个简单的姑娘家梳的发髻。而且她穿着比丫鬟略富贵一些,头饰却简朴,怎么看都不像傅慎时的夫人。
宁王还以为, 傅慎时无端不会骗他, 既是傅六的夫人,这姑娘出身肯定不低, 也就不会是王府遗珠。
这些年想方设法上门坑蒙拐骗的人海了去了, 宁王也见过和他妻子长的很像的姑娘, 却都不是他的女儿,这些年,他找寻爱女的心早就渐渐冷寂了。
但这事儿委实有些蹊跷,他直接问傅慎时肯定不太好。
宁王神态很快缓和下来,道:“你们先在我府里住下吧。”
三人:???
傅慎时与殷红豆对视一眼,眼中有不解之色,时砚就看着他们俩对视。
宁王道:“你们不是要求个暂时的安身之所吗?先在我府里住下。”
他这般挽留,二人倒也没有拒绝之词,傅慎时道过一声“多谢”,立刻有管事过来带路,引他们去内院客房住下。
三人进了房,关上门说话。
殷红豆道:“宁王怎么会那样看着我,难道我……”她瞪着眼,不敢妄自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这太匪夷所思了。
她只想要点好运气,但是没有想要天大的运气……关键是运气太好,会适得其反啊!
傅慎时神色有些复杂,道:“不知道。”他恨不得安慰自己,宁王不过是见殷红豆貌美,所以失神……他又一想,这还不如不安慰。
他道:“先住下,我这就派王武他们去查。你我身在王府,便是惊动了那些人,他们也不敢上王府来动粗。”
殷红豆点了点头。
傅慎时吩咐时砚出去给王武递话。
与此同时,宁王叫人去京中查傅慎时的事儿,以及他这个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日,两方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消息。
王武在真定有认识的人,虽不多熟,但打听这件事却很容易,因为宁王寻女的事全城皆知。
十五年前皇帝顺位登基之时,平王造反。
当时平王已经攻城北上,皇帝派人去怀来迎战守城,大将不敌,不出两日便战死,怀来沦陷,皇帝又便派人来真定,请求他的堂兄,也就是宁王援助。
宁王在真定应战,却被叛军南北两向夹击,唯恐战败,便让宁王妃带着女儿和乳娘、侍卫出逃。
宁王和宁王妃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平王深知这一点,又怕不敌宁王,便派人追杀宁王妃。
宁王妃带着的人都死光了,最后只剩个乳娘,带着独女逃到了保定府。自此便失了消息。
平王的人当时只找到了宁王妃的尸首,正欲将尸首带回去,假装俘获了宁王的女儿,好逼宁王投降,哪知道宁王提早得到了妻子去世的消息,发了疯一样带着人强攻叛军。
那一场仗打了两天两夜,宁王正年轻气盛的时候,杀红了眼,平息了叛乱。
最后只接回了宁王妃妥善安葬,他们的女儿和乳母,都找不见了,一起丢失的,还有婴儿随身带着的信物。
自失妻女之后,宁王从未放弃过寻找女儿,因宁王妃最后死在保定府,遂他多年在真定去保定的路上派人长期搜寻,长兴侯府二太太的父亲,保定府左卫薛指挥从前还是个小百户的时候,帮了些忙,宁王后来论功行赏,便提拔了薛大人,护着他一路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
当然,薛家这些年在保定府也没少替宁王出力,但就是找不着人。
这些年宁王花重金在两地寻找女儿的下落,便是有一句真话,他也付以厚重的酬金,却依旧不得。
快一十五年了,宁王寻女之心,真定府人人皆知。
十几年还找不到一个人,那人大抵也就死了。
前几年宁王狠狠地病了一场,才慢慢歇了心思,和族里人商量着,要过继个孩子到膝下,将来继承他的家业。
宁王无心再培养孩子,挑了个才貌出众的郎君,今年一十六岁,叫朱玉泽,欲等个合适的时候,再上报朝廷,将此子记在他的名下。
这些事儿,很容易就打听到,王武一出去问了话头,他的朋友便滔滔不绝地说给了他听。
王武得了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傅慎时,他还说了一件事:“听说这位公子近一年一直出入王府,但宁王一直没有让他改过口,外人也只叫他一声‘公子’,从不叫他‘世子’。”
傅慎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叫王武先退下去,也让时砚出去了,与殷红豆沉默相对。
殷红豆低头坐在椅子上,手心冒着冷汗,即便她没有任何物证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时间和地点全部都对得上了。
依宁王的性子,只怕是看不上傅慎时。
若他疼爱女儿还好,若他是个杀伐果决又态度强硬的人,他们两个想要在一起,简直比登天还难。
认,还是不认?
傅慎时滑动轮椅,拉着殷红豆的手,道:“红豆……”
殷红豆勾过他的脖子,抱着他,脑袋压在他肩膀上。
傅慎时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
殷红豆心里又想到原来那个“她”,不过是在殷家待了五年而已,就对殷家父母那般好,只怕是个孝顺的,若“她”知道还有父亲在世,肯定愿意在父亲膝下尽孝。她白捡了人家身子,只享福,不付出,太说不过去了。
她备受煎熬。
傅慎时安慰着她道:“也没有比这更差的了。从前你为了摆脱丫鬟身份,为我出谋划策,付出许多,如今也该换我为你……”
殷红豆打断了傅慎时,哽咽着道:“你明明也替我吃了很多苦头了。”
他低声下去求六皇子,他与乔三那样的人虚与委蛇,便不全是为了她,也至少有一半的缘故。
两人正说着,宁王府丫鬟过来敲门传话了,说宁王请他们过去。
殷红豆心跳得更快了,她道:“你说我是你夫人,我又没做妇人打扮,王爷估计起疑了。”
傅慎时自然也猜到了,他握紧了她的手,道:“怕什么,咱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殷红豆点着头,虽傅慎时一起去了宁王的院子。
宁王的确知道了。
京中已经有关于傅慎时和殷红豆的流言,宁王稍稍猜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殷红豆若是个丫鬟身份,一切就合理了。
他同时还让人去查了殷红豆的出身和祖籍所在地,这些全部都对的上。
十几年过去,宁王第一次遇到这样吻合的情况。
傅慎时和殷红豆两人到了宁王的院子门口,他俩进去的时候,厅里却没有人,只有桌上摆着一盆蔷薇花。
殷红豆捂住鼻子,同厅里的大丫鬟道:“姑娘不必试了,我对蔷薇花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