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再次僵持住了。
在沐氏看来,易长安对何云娘用情至深,为了她肯定会求一求那位陈大人的,而那位锦衣卫副指挥使陈大人,自太平县就跟易长安相交,感情也绝对不浅。
先前是梁儿一时想岔了,这兄弟情再深厚,又哪里及得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这会儿并不同,她只是要易长安放了易梁而已,只要易长安多跟陈岳好言几句,对陈岳而言不过是少领一场功劳,却是可以换回活生生的何云娘――沐氏相信,易长安一定会同意的!
易长安果然立即转头看向陈岳:“陈岳……”
易梁即便是放回去跑了,狐狸的尾巴也总有被人揪住的一天,很有可能能够被缇骑找出来,可是何云娘如果毙命,死人却并不能复生!
更何况刚刚何云娘还亲眼目睹了易梁活生生捂死了豆豆,作为一个母亲,心中正是悲痛欲绝,易长安又哪里舍得让她连命都失去?
知道何云娘在易长安心中跟自己亲妹妹似的,陈岳自然不想让易长安伤心,想也不想张口就要答应下来:“好!我会――”
何云娘却直直看了易长安一眼,突然挣扎起来,奋力将自己往前一扑,被沐氏握着直对着何云娘心窝的那把匕首瞬间就没入了大半!
沐氏本来只是想以何云娘为谈判筹码的,因为怕误伤着她会惹恼易长安不答应条件,所以不敢拿匕首比在何云娘脖子上,而是特意对着她的心窝,没想到何云娘竟然自己求死……
匕首直扎进肉中的感觉,让沐氏也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将匕首拔了出来,刀出血溅,瞬间将地面淋一大片,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种刀箭伤,本来是不该这么急促拔刀的,因为不是专业的外科大夫过来,会给人造成二次伤害……沐氏当时受惊,却是想都没想就拔出了匕首,何云娘的身子当时就软倒在了那滩血迹上。
“云娘!”易长安心中大恸,飞步扑了过来,一脚一个将沐氏和宛嬷嬷踹得飞跌了出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蹲扯掉了何云娘嘴里的麻布,伸手用力按住何云娘胸前的伤口。
她被关在地窖的时候外衣里揣的东西包括那些伤药早就被搜走了,这会儿情急下用手按着,又哪里止得住喷涌而出的血?
“云娘你不要动!”易长安哑声安抚了何云娘一句,急抬头看向陈岳,“陈岳你身上带的药呢?!”
陈岳是常年在外奔波,很多日子也是刀尖血的,一般随身都会带了伤药,何况还有上次莫离给易长安做的那一瓶子乌金夺命丸,莫离可是说过,那可是能从阎王手里夺回人命的好东西!
陈岳立即押着易梁移了过来,将易梁交到江浪和江涛手上,急伸手从衣服内袋里摸了一只小小的玉瓶出来:“有!在这里!”
只是不等陈岳把药丸倒出来,何云娘就猛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将易长安的前襟洇一大片,冬日虽然衣裳厚重,一股湿冷的黏意却直直透进了易长安心里。
易长安一直努力按住何云娘伤口的手不由颤抖起来:“云娘,你快吃药――”
何云娘本来就只是闺阁弱质女子,哪里禁得住那兜心窝里的一刀,更何况她是自己存了死志,拼了命地往那刀尖上撞,那一刀实在是扎得太深,偏偏沐氏又在仓皇中急急拔刀出来,刀刃实际上在她伤口里已经偏斜着又搅划了一道……
何云娘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张着嘴,却只发出了极细弱的声音:“沐、沐氏头上的簪、簪子……绣、绣图……长、长安,谢、谢你……”
易梁当着何云娘的面,亲手捂死了她的儿子,那一刻何云娘的心已经被生生割碎,此时沐氏想劫持她要胁陈岳和易长安,救走易梁那个畜生,何云娘又怎么会让她如意?
她只恨自己不能亲手一刀刀剐了那畜生!又怎么愿意让沐氏拿着她来做筹码,将易梁从陈岳手中换出来?她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也绝不让陈岳和易长安为着顾及自己而放走易梁!
豆豆应该还没有走远,她在黄泉路上快走几步,或许还能追上豆豆……
泪水从何云娘渐渐失去神采的眼中慢慢流了下来,眷恋得近乎地看了易长安最后一眼,何云娘的目光微微移动,落在了庭院角落里那只小凳子的那团被子上,慢慢凝滞不动了。
陈岳慢慢收回了已经捏着药丸递到何云娘嘴边的手,安抚地轻轻按在了易长安的肩头。
一大滴眼泪滴落下来,砸在了何云娘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脸庞上,将她脸上的血迹冲淡了一点,然后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去……
易长安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了一直缚着何云娘的麻绳,轻轻将何云娘的尸身放下,然后直直站起身来,冷冷看向被江浪挟在手中的易梁,突然一拳狠狠打在了他上。
易梁惨叫了一声,一张脸痛得皱成了一团,却被江浪和江涛死死按着,连动都无法动弹。跌在一边的沐氏忍不住嘶声喊叫起来:“住手!”
“住手?”盯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易长安低低冷笑起来,“当初你们母子俩可曾想过住手?他用云娘的清白来威逼我的时候可曾想住手?他亲手捂死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住手?!”
每说一句,易长安就狠狠一拳捣在了易梁的上,直打得他痛得吐出了黄胆水,才喘着气停了手,只是一双拳头依然捏得紧紧的,手臂一直在微微发抖。
见易梁被,保山几人骚动了一阵想抢上前,却被陈岳一人给拦下了。
打斗声将易长安从悲痛中唤回,捡起地上的麻绳三两下将易梁捆了个结实,又沐氏和宛嬷嬷的腰带把两人绑了,嘴都塞了个严实,转头看向江浪和江涛:“这里有我,你们快过去帮忙!”
第451章 梁歌
江浪和江涛连忙上前,恰好魏亭也带了人循着信号赶了过来,里外夹击将保山一干人擒的擒杀的杀,很快将局面定下。
见大势已去,易梁脸色灰败地闭上了眼睛。
魏亭三两下从易梁身上先翻出了那幅绣图,急忙捧到陈岳面前:“大人!”
几支火把下,那幅华美绝伦的绣图中金丝泛华,围绕着中间那枚华焰浮腾的宝珠,金凤翱翔九天,青龙盘踞河川,在一片璀璨光芒中栩栩如生,让人一眼看去,忍不住叹为观止。
这幅绣图被修补完成时,易长安已经被易梁冒了身份,并没有见过这幅绣图。想到何云娘和杜玉梅这些时日辛辛苦苦修补着这幅绣图,绣图完成时云娘该是何等高兴?
易长安甚至想得到何云娘一脸兴奋要在自己面前献宝的小模样,可是现在她却……难怪她在遗言中对绣图还念念不忘。
陈岳轻轻搂住了易长安的肩头:“长安,是杜玉梅昨天跑到了我府上,说何云娘通过锦儿给她传话,她觉得这话头子不对,这才跑过来求助的。”
绿柳营那几个守在云舒院的假丫环都是有身手的,绣图在易梁手上,何云娘却能让锦儿传了话给杜玉梅,想来当时定是绣图完成以后,何云娘高高兴兴地去找自己,结果却把易梁拉了过去……
云娘才二十一岁,那么年轻的一个好姑娘!易长安的眼睛酸涩无比,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刚才何云娘在自己怀中临死前的模样却分外清晰起来。
一块还带着些许汗味的帕子轻轻按在了易长安眼睛上:“长安……节哀……”
此时任何安慰都没有多大作用,陈岳只能默默地给易长安轻轻拭去泪水。
魏亭几人见状,默默地将被擒下的一干人等,包括何云娘和易祯的尸身都带进了那处民宅的房间里。
今天这事不能大张旗鼓,易府刚才闹了一场,也不适合把沐氏和易梁带回去,不如就在易梁当初选的这处临时庇难之所审讯。
庭院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惨淡的月光静静洒落,照着相拥的两人,肃穆而哀戚。
小半刻后,易长安接过陈岳的帕子用力在眼睛上按了按,大步向被捆进屋里头的沐氏走去。
沐氏和宛嬷嬷两名女眷跟几个男人是分开捆着的。她早已养尊处优这么些年,没想到如今却会吃这样的苦头,先前被易长安踹在当胸的那一脚,现在还觉得胸口钝钝得痛,偏偏双臂还被紧紧地反缚着――沐氏从来不知道两条手臂被反绑的时候会是这么疼!
见易长安大步生风地走过来,一双眸子明明黑如浓墨,却在那浓墨中似乎有火光在闪烁,直直盯向自己时如欲噬人,沐氏心中一阵惧骇,想到先前是自己胁持了何云娘,结果却……
易长安跟何云娘感情那么好,他不会是现在就想让自己偿命吧?沐氏浑身像被一桶冰水浇下似的,忍不住发起抖来,努力垂下头不敢去看易长安。
易长安的目光从沐氏的脸上移到了她的头上;何云娘临死前拼着一口气说到沐氏头上的簪子,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定是沐氏头上的簪子有什么古怪!
沐氏只觉得头上被轻轻一扯,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到易长安拔了自己头上的那支碧玉梅花簪,正拿在手中细细看着。
这支簪子虽然华贵非常,但是……在这种时候,易长安怎么还会关注起这些女人的首饰呢?他总不会是想着拿这簪子一簪一簪地把自己扎死吧?
沐氏脸色正有些发白,易长安已经有些粗暴地扯掉了塞在沐氏嘴里的软布:“沐氏,你可认识梁妙!”
梁妙……易长安知道梁妙?梁妙她现在……
沐氏身子一震,飞快地瞥了易长安一眼,正在想着要怎么答,易长安已经轻轻剔着簪尾,慢慢一字一句地开了口:“别想着骗我,不然的话,我会让人拿竹签一根根从你的指甲缝里钉进去,有一句假话,就钉一根。”
即使说着这样的话,易长安的语气也是奇异得平和,沐氏却不寒而栗,本能地感觉得到,易长安说的……是真的!要是她说了假话,易长安绝对会用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酷刑来对付自己!
若是有骨气,当年沐氏也不会委身给易老爷当妾以求一个富贵安稳了,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后,沐氏立即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实话:“梁妙是我的嫡妹,也是大梁的嫡公主,我本名梁歌……”
梁歌的母妃是颇得前梁帝宠爱的穆贵妃,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能在城破之时带着一些人手逃了出来。
只是兵荒马乱中,她的侍卫们死的死、逃的逃,最后也只剩下几个忠心的侍卫和宛嬷嬷在身边了。
为了遮掩身份活下去,梁歌在一次偶遇到易老爷后,化名沐兰音,委身为妾,在易老爷的庇护下进了宣州河间易家,除了把宛嬷嬷带到身边外,另外几名侍卫就由明转暗,在暗中听她指令。
在易家安定下来以后,生活虽然富足却远远无法跟以前相比,梁歌心怀不甘,凭着手中握有的穆贵妃当初留给她的一些秘辛,暗中收集当年藏宝图的线索。
只是没等她找到太多的线索,易梁就任的太平县就出了库银失窃的事。为了避罪,母子两个一商量,就决定让易长安李代桃僵,却没有想到易长安不仅破了那个案子,而且还一举翻身,步步高升。
易梁深思之后,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明面上由易长安去打拼个官位,自己则在暗中行事,并联系到了一些残留下来的黑鳞卫,因为办事利落,还得到了上面的赏识,在里面被尊称了一声“二爷”。
“据说大爷就是已经斩首的永嘉长公主的驸马文廷绪,至于其他的人,梁儿没给我说过,应该是他也并不清楚。”梁歌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向易长安,“长安,我说的全都是真的,绝对没有半点假话!”
易长安不置可否,轻轻抚着那支簪子问了出来:“这支簪子有何来历?”
梁歌有些愕然,却还是赶紧老实答了:“这支碧玉梅花簪当年是内造,据说还是庆宁年间的手艺,如今早已失传了。后来王皇后得到了这支簪子,把它赐给了梁妙。
我曾经见梁妙戴过一段,年少时心里一直羡慕着,之后曾经在河间易家的时候跟梁儿说起旧事时,提起过这支簪子。前一段时间梁儿无意中碰巧得了这支簪子,就拿来送了我。”
第452章 山水墨绣
就是这样?易长安有些怀疑地看了梁歌一眼,低头轻轻转着手中那支玉簪。要是贵金属打制的,还可能做些什么机关在里面,可是这簪子除了上面那如神来点睛之笔的几点鎏金,通体都是玉的啊……
仔细想了想何云娘临终的那句遗言,易长安突然一怔;当时何云娘是说:“沐、沐氏头上的簪、簪子……绣、绣图……”
难道是她想错了,云娘并不是因为完成了那幅绣图而对它念念不忘,而是因为这支簪子跟绣图有什么联系,所以才拼着一口气临死也要告诉自己?
易长安紧紧捏着那支簪子,急步走到陈岳跟前:“陈岳,你再把绣图打开给我看看!”
陈岳连忙将绣图又取了出来,铺在了房间里的一张小方桌上。
易长安凝视着面前那幅绣图,目光一寸寸在图上逡巡搜索,突然在图中间位置的绣的那枚宝珠上定了定。
宝珠周围华焰升腾,如火焰腾飞之势,而当初那不知名的绣娘显然也是匠心独具,格外细致地在华焰中绣出了层次:外焰以金线绣出了金黄,中焰金红,内焰则是火红色。
任何人一眼看去,都会被整幅绣图大面积使用金线绣出的那种堂皇华丽所震撼,很难注意到这枚宝珠最内一层火红色的内焰。
要不是何云娘在临死之前的提醒,易长安估计自己也会忽略过去;而现在……
仔细凝视着那正好是五个顶处微尖的火红焰瓣,易长安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支碧玉梅花簪,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簪子的簪头对准那枚宝珠内焰的焰瓣按了下去。
刚才她在轻摩这支簪子的时候就发现,簪子虽然通体圆顺,但是簪头的那五瓣梅花的花尖,因为被轻轻一点鎏金,看起来弧度,摸在指尖却微微有些刺硌;而绣品,却是最经不得一点毛刺的……
簪头按下,大小正好对应那宝珠内焰的焰尖,再提起时果然勾了丝!
梁歌在易长安毫不犹豫按下簪头的时候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甚至听到了易长安提起簪子时丝线轻微的崩断声;丝线崩断,这幅绣品就会被毁了……
随着丝线被崩断,还有几根被簪头鎏金的尖提抽了出来,仿佛被碰倒的多米诺骨牌似的,几条藏在丝线中的金线连绵被一路抽出,瞬间让色泽璀璨、层次的绣图像被突然风干的苹果似的瘪塌了下去,一大堆绣线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似的,软塌塌地堆在了那里。
绣品毁成这样,就算再来十个杜玉梅,只怕也是再也修补不回来了……
易长安却伸手轻轻将那一堆绣线拂开――一幅朴实无华的山水墨绣赫然显现在眼前!
这幅绣图,竟然是绣上浮绣,图里藏图!什么凤翔河山盘龙金线锦绣图,那些个名头都是噱人的,根本就是掩饰着绣图下的这幅山水墨绣!
山峰高低连峦,下有回旋河川,一名头戴冕旒的女子站在一处山腰,手托日月,瞰视眼前山川……陈岳只定眼看了片刻,凤眸中光芒一闪:“长安,这是一幅地形图!”
而且他应该是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这幅地图!头戴冕旒的女帝所站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那位前梁女帝的藏宝之处!
易长安心中如同有一块大石落地,将那幅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的藏宝图仔细折了起来,递给了陈岳;何云娘和杜玉梅日日对着绣图修补,应该是心细地观察到了那幅绣图的每一处地方,所以才会在看到梁歌头上的那支簪子以后,很快将两者联系了起来……
自陈岳说了这是地形图以后,梁歌的呼吸忍不住一滞。当年梁宫中一直流传着绣图中藏有女帝埋下的宝藏的说法,只是几代梁帝都让人研究过了,一直无人能参详出其中的秘密。
没想到落到了易长安手上,竟然轻轻松松就把这幅绣图的秘密了……为什么那么多事情在易长安手里,都能如举手般容易呢?
梁歌心里正说不出是嫉妒还是怨尤,魏亭却从隔壁房间走了进来:“大人,易梁已经都招了!他们在燕京附近还有几处据点,另外平常还有其他几股人跟他有联络……”
易梁可不是黑鳞卫,在锦衣卫手中根本撑不了两三个回合,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招了还可以免受皮肉之苦,易梁实在受不住刑讯,很快就吐了口。
梁儿已经招供了?梁歌心里顿时一惊;梁儿刚才还劫持易长安胁迫陈岳自断一臂,其实就是想要陈岳的命,以陈岳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