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亭先前不意自己为了避着大人和易大人那边,竟到这儿听了常大兴和雷三娘的墙角,听着两人正闹得凶,更是不敢发出声音。
直到这会儿雷三娘跑了,魏亭才略微活动了下自己端着盆子的酸疼的手腕,盆子里的水轻轻一晃,墙那边的常大兴就立即警觉地问了一声:“谁在那里!”一个纵身就跳过墙来。
魏亭尴尬地赔了笑唤了一声:“大兴哥,刚才……我、我不是故意的……”
常大兴当初和魏亭的兄长交情不错,魏亭兄长因公殉职后,对新入锦衣卫的魏亭也极是照顾。虽然跟雷三娘吵架被人听见不好意思,但是算算魏亭也不怎么算外人,常大兴低低应了一声:“亭子,刚才……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魏亭连连摇头,想了想又劝了一句,“兴哥,嫂子那边也是太着紧你了,所以才会、才会生些闲气出来,这女人还是要靠哄……”
魏亭自己还没找婆娘呢,倒知道来劝自己了。常大兴苦笑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忙你的吧。大人这一负伤,我们都打点起精神来,别让人钻了空子,这些私事以后得空再说!”说完就大步走了。
魏亭“哎”了一声,见常大兴早已走得没影了,只得把自己还要劝的话咽了回去:大兴哥和雷三娘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大兴哥还得求大人先把他从绿柳卫里调回来才是啊!罢了罢了,大人现在正伤着,等过几天再说这些事吧。
瞧着盆子里的热水已经温了,魏亭连忙回去重新换了盆热水,急忙往陈岳的卧室赶去。
房间里,易长安轻轻搅着勺子,估摸着药汁已经温下来了,舀了一勺沾了沾唇自己尝了尝,见确实可以入口了,忙在床头垫了只大迎枕,扶着陈岳半坐起来,舀了一勺药汁递到了他嘴边。
陈岳很少喝药,就是喝的时候也是接了碗一仰头就咕噜咕噜全咽下去,可是看到易长安先尝了那药,陈岳便没有作声,只张着嘴任易长安一勺勺喂到他嘴边;心里想着这勺子刚刚才碰过她的唇,这会儿又噙在他嘴里,竟是并不觉得药汁有什么苦。
因为怕陈岳半夜里发热,薛院判这药里就开了有清火退热的黄莲,易长安先前只沾唇尝了一点,就觉得特别苦,这会儿瞧着陈岳一勺勺吃得安适,颇有几分甘之如饴的意味,一时不由愣了愣:“不苦吗?”
“本来苦,但是想到你尝过了,就不觉得苦。”
有易长安陪在身边,加上又歇了一阵,陈岳已经回复了不少精神,一双凤眸斜斜一撩,竟是说不出的缱绻。易长安心里“咚”地一跳,手上的药碗差点没打翻:这个臭流氓,美男计是越用越娴熟了,不过……她喜欢!
“就会花言巧语地哄人!”心里虽然高兴,易长安面上却装作板了脸,将那只药碗往陈岳手里一搁,“你还有只手没伤,自己端碗喝!”
啊?难道是长安嫌他刚才的话轻浮了?陈岳接过药碗,闷闷地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药汁,易长安伸手取走了药碗,突然弯腰在陈岳唇上一啄,然后塞进他嘴里一粒东西:“以后多哄哄,我喜欢!”
舌尖泛出粽子糖那丝丝带着薄荷味的甜,陈岳盯着易长安拿着碗飞快走出房门的身影,无声地笑了起来。
自那天发觉有锦衣卫的人跟踪他以后,他就一直按兵不动,不仅弄清楚了那些是毛文义的人,还把毛文义授意米良生在暗里做的手脚摸了个大致轮廓。
今天早上他确实是有意施一回苦肉计;毛文义想借文成颢这个做事冲动的棋子把他给处理掉,所以早上那些刺客中还有毛文义的人,就是想着将他置之死地,而他也正中下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举把毛文义给钉死!
他原来的计划,就是自己受点小伤而已,但是没想到易长安会在这当口赶过来看他……幸好,他总算护住了易长安。
有些不太习惯地吮了吮嘴里的糖,想到刚才易长安那轻轻的一啄,和那句明明白白的“以后多哄哄,我喜欢!”,陈岳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起来;易长安这不忸怩的性子,他也很喜欢……
第298章 因我而起?
易长安拿了药碗刚出来,就看到魏亭端了一盆热水回来,忙让他把水先搁了进去。
陈岳叫魏亭打这盆水过来,本来是想让易长安净面的,这会儿易长安已经出去了,他也不好巴巴儿地又让人特意把她叫回来洗,只能随意让魏亭帮自己又擦了遍手脸,又用温水漱了口,先躺下休息了;却不忘记还交待了一句:
“去给易大人也打盆热水,让她净了面就在这儿先歇着,怕这会儿路上不安全;今儿她也受了不少惊吓,你告诉她别去上衙了,跟宁玉堂那里请上一天假,喝点安神汤好好歇一歇……”
大兴哥那边正闹得僵,大人这边跟易大人却正是浓情蜜意的……魏亭有心想在陈岳面前禀报几句,让他把常大兴先调回来,瞧着陈岳说完话后眼睛已经阖上了,呼吸也逐渐悠长起来,明显倦极欲睡,魏亭哪里还会不识趣地再提起那一茬?连忙放轻了脚步退了出来。
出门后想了想,返身又打了一盆子热水往陈岳特意留出来给易长安休憩的那间厢房送了过去。
易长安正想着要跟这边告辞先回去一趟,好歹把这一身先换下来,听到魏亭转达了陈岳的话,也不想让陈岳多操心,一口就应了下来:“行,我就在这儿歇两天,等江浪和江涛两个从衙门里办完差事回来了,再护着我一起回去。”
因为怕出意外,江浪和江涛两人已经被易长安派去护着司户司那几个正在盘账的参军了,不然有他两人在身边,今儿的情况也会大有不同。
而且陈岳为了护住她受了伤,易长安不亲自照顾他总觉得不放心,特别是这一夜,千万不要发热才好;回头她让全通回去帮她取几件换洗衣服来就是了。
俯身就着那盆热水净了脸,易长安回头瞧着魏亭还站在原地,不由怔了怔;陈岳这府里头,总没有看到几个下人,常大兴和魏亭几个没成亲的就住在他这院里。
平常跟着陈岳一起出去做事倒是便利,可是回来以后却做了不少下人做的活计……这几个人怎么都有个小旗的职位在身上了,还一直这么做着不太合适,等过些天还是要跟陈岳说一说,买些可靠的下人进来,对了,还缺一个管家……
易长安飞快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回过神后才注意到魏亭脸色有些踌躇,不免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有事?”
魏亭有些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开了口:“易大人,有件事,能不能求您……”
易长安更加讶然起来。
她作弄过魏亭,魏亭也得罪过她,看在陈岳的面儿上,两个人的关系虽然没怎么恶化,但是也没到亲近的地步,这还是在陈岳的府上呢,魏亭求她什么事儿?
易长安微微扬了扬下巴:“有什么事就直说,我能帮自然会帮。”
魏亭这才开口吐了话:“易大人,您能不能跟大人那里递个话,让他把常大兴从绿柳卫调回来?”
易长安不由皱了皱眉头:“你们大人做事,自有自己的章程,我可没有什么权利对他的事来指手划脚!再说了,让常大兴去哪里任什么职位,这都是你们锦衣卫里的事,我一个外人――”
“可是大兴哥去绿柳卫的事,是因易大人而起的――”魏亭一时忍不住,直说了出来,在易长安置疑的目光中,低着头把自己心里揣测的事说了出来。
“……大兴哥上回帮了易大人把玉杏姑娘赎了出来,我那时恰好撞上一眼,一时嘴快跟雷三娘那里提了个醒儿,雷三娘当时还跟大兴哥闹了一场误会,后来才知道那个玉杏姑娘是您让大兴哥帮忙赎出来的。
那时我们也不知道玉杏姑娘是案件的一个证人,雷三娘瞧着易大人您赎了人以后,把人给送到了大人这里,就以为、就以为……
第二天我就听说大兴哥领了差事去绿柳卫督训,大人发话说,那些新招的女缇骑如果不能在田大人手下过个二三十招,就不许大兴哥回来……
其实督训什么的也是正常的事,可是绿柳卫的队长是孙丽娘,她一进咱们锦衣卫,就跟雷三娘不对付,雷三娘瞧着孙丽娘对大兴哥那嘘寒问暖的劲儿……”
那天自己跑到陈岳府上,陈岳一回来却急着去找自己,原来是雷三娘在里面凭着臆测煽了些风!难怪自己在陈岳书房的便榻上迷蒙醒来的时候,陈岳会突然狠狠地索吻……
后来定是陈岳恼了雷三娘胡乱言语,不好跟她一个女子计较,就故意把常大兴派了差事去了绿柳卫,让雷三娘也好好尝一尝这心里煎熬的滋味儿――
常大兴和魏亭几个不敢作此想,易长安却是想得明白,陈岳这混蛋,有时候固然是大男人,有时候却也会小心眼儿地睚眦必报。
这不,雷三娘心里熬不过,不是隔三岔五地找常大兴吃醋吗?
“易大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您瞧着现在,大兴哥他不是那种人,可是也经不住雷三娘时不时地胡搅一回――”
易长安轻轻一摆手打断了魏亭的话:“你觉得这事是因我而起,所以让我去你们大人面前说情?”
魏亭忙不迭地点头:“雷三娘她虽然脾气冲了点,但是人心不坏,对大兴哥也是――”
“打住!这黑锅我可不背!”易长安似笑非笑地又截断了魏亭的话,“魏亭我问你,可是我授意雷三娘在你家大人面前胡猜乱说的?”
“不是……”
“那可是我让孙丽娘对常大兴嘘寒问暖的?”
“易大人说笑了,您可能还没见过孙丽娘吧……”
“那是不是我告诉雷三娘,常大兴一片绿叶儿落在一堆红花中,惹得她大发醋意呢?”
“这怎么会――”
易长安不由冷笑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会,魏亭,这件事凭什么说是因我而起,来求我去解决呢?”
魏亭不由哑口无言。易长安的口才,他一向辩不过,更何况,听易长安这么一席话,他也确实觉得,易长安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如果雷三娘全心信任常大兴,别说什么玉杏、银杏了,便是来十个孙丽娘也是没用的。有句老话,话丑理不糙,‘篱笆扎得牢,狗子不得入’!雷三娘心里那篱笆要真扎得结实,现在哪里会有这些闲气?”
易长安老神在在地捧了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悠然看向魏亭:“今天能把常大兴从绿柳卫调回来,明天他要是再跟别的女人打交道,是不是每一回雷三娘都要闹一闹?
女人吃醋这事儿,偶尔为之是情趣,经常发作就惹人烦了。魏亭,换了你,你愿意整天去哄一个经常怀疑你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女人吗?”
第299章 残绣再现
魏亭扪心自问,这事儿要搁他自己身上,他也不愿意,如果这样,他宁可不成亲,也省得一天到晚地不省心!那大兴哥他……
易长安像是看穿了魏亭的心思似的,淡淡开了口:“常大兴做事极有韧性,如果不是认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也不会跟雷三娘订了亲。
魏亭,我如果是你,与其在这里糊泥巴堵洞口地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去劝人把基脚打牢一点,弄个情比金坚出来,这不什么事儿都完了,哪里还会生那些闲气?”
魏亭呆了片刻,才低头揖了一礼:“多谢易大人教诲,刚才……对不住了!”
易长安无所谓地一笑:“既然知道对不住,就烦请魏军爷给我多提两桶热水来吧,也好让我洗洗身上的晦气,免得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这儿赖。”
当初还在太平县的时候,魏亭和小丁强押了她去榕城给陈岳破案洗冤的那一回事儿,她可不会轻易忘记,逮着空儿就给魏亭刺一句。
魏亭满面愧怍地讷讷告退了下去,回头却是连面也不敢在易长安面前露了,使了厨房里一名粗仆送了两桶水来。
易长安倒也不以为意,让人将水倒进了浴桶里,见全通将她换洗衣服也送过来了,忙关紧了门窗,痛快先泡了一个澡。
早上那一场惊险,她一身也弄得脏兮兮的,洗干净了,回头才好去护理那个睚眦必报的伤员――
脑子里一滑过“睚眦必报”这个词,易长安想到陈岳那小动作,就忍不住想笑,笑到末了,脸上却不知不觉又有些红了,低低嘟哝了一句:“小心眼儿的臭男人!”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是很快洗完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赶往隔壁陈岳的卧室去了;虽然陈岳说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身上的伤养养就好,可是易长安不亲眼在一边看顾着,心里又哪里放得下?
震惊大燕的“瞒税案”并没有因为陈岳的受伤而耽搁,因为燕京衙门司户司的旷参军带头不眠不休,很快核算出了底账,也因为陈岳事先口供取得充分,人证也充足,案件很快移交大理寺办理。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有人这么弄鬼,燕皇对其他各郡州也放不下心了,一声令下,都察院的御史奉命分赴各地监察,锦衣卫也全面开动起来。
君主雷霆震怒,大理寺的案件处理自然也格外迅捷。燕京瞒税案很快就有了结果文廷绪以谋逆论罪,处凌迟极刑,文家阖族不分男女老幼,俱斩决包括永嘉长公主生下的儿女也难逃其列。
永嘉公主虽然被瞒在鼓中不知情,但是身为文廷绪的妻子还是受了牵连,加上她多次想为儿子求情免死,犯了燕皇的忌讳,彻底被燕皇厌弃,被贬为庶人,终生幽禁皇陵。
期间自然也少不了不少豪家世族的大清洗,据说自文家被处斩开始,每一天菜市口的地面都流满了鲜血先前还有老百姓去看热闹,到后来那附近已经快到了白日鬼哭的地步,大白天的也行人稀少,就是整个燕京城,似乎也笼罩进一片令人压抑的低气压中。
与菜市口相隔一条街的一幢民宅里,一名蒙面男子倚在阁楼的窗口,眺望着菜市口方向喃喃自语了一句“今天是头七了,老大,我已经让人给你多多烧了纸,你只管安心地走吧……”
身后传来有人咯噔咯噔上楼的脚步声,一名壮汉很快出现在阁楼里“二爷,事情都办好了,我们……”
“如今这个时候,只怕锦衣卫的暗哨全撒出来了,拖家带口地进出城门容易引人注意,我们暂时不要乱动。”蒙面男子慢慢转回身来,“都照我的吩咐多烧纸钱了?”
壮汉连忙回话“不敢在显眼的地方,我们在城外西山上给大爷立了一个无名衣冠冢,就在那坟前烧了。”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二爷,以后我们不回来了吗?可惜那东西当时在大爷手上,我们――”
“不,回来是肯定要回来的,不过现在时机不好,我们先退到燕京旁边的县里呆着,随时守着这边的消息,等过了这一阵风口,一有机会,我们再回来。”蒙面男子目光掠过阁楼的窗户,看向菜市口的方向,眸中闪过一抹阴沉,“那东西这会儿怕是落到锦衣卫手里了,我们更不能轻举妄动!”
在他来之前,文廷绪那边就一直那么做着了,谁会想到,那个该死的小小参军会生了贪心呢?本来以为不过是一条命,去了也就去了,没有人会关注,没成想身为府衙推官的易长安,竟是轻易就破了这件案子,然后越牵扯越深……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老大这么些年来的心血,就这么毁于这么一起小小的命案……幸好他私下还有些准备,不然这一回连他的人也要被连累进去。
想到菜市口那一层复一层的血渍,蒙面男子心里忍不住升出一股寒意。
这风口浪尖上,他最怕的就是在这燕京城里被人瓮中捉鳖,所以才会下了先躲到附近县城的命令;燕京城里该避锋芒的时候,他也得避一避锋芒,等以后……他留下的这一着后手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陈府。
田胜将手中的锦盒呈了上去:“大人,周大人让属下给您带了这个盒子过来;说是在遇仙山庄里发现的。”
因为易长安这几天照顾得精心,陈岳当天晚上并没有发热,而且好转得也很快,不过消息并没有对外敞出去;陈岳这几天还在卧床休息,拱手把“瞒税案”交给了周良保处理。
虽说陈岳如果办这件案子立了功,周良保也有功劳,但是也并没有自己亲手办结案子的功劳大。陈岳先前就在燕皇跟前挂过号,周良保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案子办完后当即就把陈岳的功劳详细具本往上报了,听说赏赐很快就会下来。
陈岳倒是没想到在燕皇的赏赐下来之前,周良保会先让田胜给他带一个锦盒回来;难不成是抄到了遇仙山庄里什么独特的好宝贝,记着给他这里捎了一份儿?
陈岳一脸狐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凤眸蓦然一亮。
锦盒里竟然放着五片残锦绣片,正和他现在手上的是一副绣图上裁剪下来的!
听说文廷绪虽然什么都不肯招,他那大儿子文成熙却是受不住刑,招认父亲之所以做下瞒税大案,就是要从中搂银子去寻找前梁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