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没有错过她眼中的震惊之色。
她此刻的神情和阿玉惊讶时, 毫无分别。
赵臻胸口蓦地一缩, 一双眸子墨黑且冷。原本只有三分怀疑, 那此刻足足有了七分。他捉住她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阿玉,到底怎么回事?”
姜漱玉慌乱之下原本想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含混过去,没想到竟被皇帝道破她的名字来历,她满脑子的“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
她心念急转,皱眉:“你是谁?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认得你。”她嘿嘿一笑:“我不叫阿玉,我叫姜大妮儿,公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啊呀,我娘找我呢。”
她扯了扯嘴角,右手微动,轻松挣脱他的禁锢,转身就往人群里跑。
今晚人多,她极其灵活地在人群中左拐右拐,一眨眼就已消失不见。
赵臻只觉得手腕一麻,手心已经空空如也。他瞳孔骤缩,再也维持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眸色沉沉,冷声道:“韩德宝,护驾!”
“什么?”韩德宝没听明白,他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他方才没有眼花吧?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郑娘娘?
赵臻一字一字道:“你喊,有刺客。”
“啊?”韩德宝瞬间醒悟过来,高喊,“来人呐,有刺客!快来人呐。”
他声音尖利,这一嗓子喊出来格外引人注意。
姜漱玉已经左拐右拐,跑出去好远了。听到韩德宝这极富特色的声音以及话里的内容,她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韩德宝喊什么?有刺客?
姜漱玉不太相信,感觉这刺客也来得太巧了一点。但她到底还是不敢大意。小皇帝得罪过那么多人,万一是真的有人行刺呢?她若见死不救,定会抱憾终身。
她叹一口气,狠狠顿足,复又转头发狠狂奔。
可能是因为韩德宝的那一句“有刺客”引起了慌乱,人们四散逃开。姜漱玉很容易就奔回原地,看见手捂胸口的小皇帝。
周围灯光点点,他双眉紧蹙,脸色煞白。
姜漱玉大惊:“喂,你怎么样啊?是胸口受伤了吗?刺客呢?”
声音中的焦急与担心遮掩不住。
赵臻猛然抬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肯松开。他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还说你不是阿玉?你要骗我到几时?”
他方才情急之下,让韩德宝高呼“有刺客”,其实就是在做一场豪赌。她转身离开之际,他想到了很多,从中元节危急关头她“突发神力”,到忽然出现在他枕畔的字以及她方才轻易挣脱,他几乎能断定两点。第一,她在乎他的安危。第二,她可能有些本事。
他猜的没错,得知他有危险,她毫不犹豫地跑到了他身边。
这让他心里稍微自在了那么一点点。
他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他给她解释的机会。
姜漱玉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手,竟用这种方法赚她回来。她下意识就甩开他的手,还没溜走,就听他咬牙道:“你再跑一个试试。”
附近原本人来人往,因为韩德宝那一嗓子,不少人四散离去。只剩姜漱玉与皇帝一行人。零零星星有几个行人,也不敢多看,匆匆离去。
姜漱玉没有应声,却停下了脚步。
赵臻面容冷冷绷了起来:“你不好找,你的父亲姐妹可很好找。”
听他这话似是在暗示会拿郑家开刀,姜漱玉气血上涌,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这人不讲道理。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做错了事,不会连累我身边人吗?”
亏她还因为他在皇宫做了一段时间“没编制的暗卫”呢,他就这样对她?
“怎么?不装了?”赵臻冷声道,“终于承认你是阿玉了?”
“我……”姜漱玉偏过头,心中颇觉憋闷,“我没承认,你认错人了。我,我这是用了易容术,你知道吧?这不是我原本的脸。”
她话音未落,右臂袖子已经被他推了上去,露出一截嫩生生的小臂,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她禁不住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韩德宝惊讶之下也忘了移开视线。
赵臻冷喝一声:“看什么看?转过去!”
韩德宝立时转头,不敢吭声。
赵臻指着她右臂手肘处的一颗细小的黑痣,双目赤红:“还说不是吗?一模一样的痣,又怎么解释?”
她在宫中时,两人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但毕竟共用了一具身体数月。他对她这颗痣印象极深,当初他信了那尸首是阿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尸首右臂的痣。
他惊怒之余又感到失望,他隐约发现阿玉不愿意认他,尽管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他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欺骗朕是欺君大罪?”
“我……”姜漱玉语塞,懊恼不已,早知道她今晚就不出门,自己在客栈里开一间房歇一会儿多好啊。干吗非要出来凑热闹?热闹没看到,自己倒被人抓包了。
欺君之罪挺严重的,皇帝如果单单治她一个人的罪,那还好一点,她能逃得了。可听皇帝方才的话,说不定还会清算郑家。她当初是想帮人的,可不是来害人的……
夜色里,她身形纤瘦,衣衫单薄。凉风吹来,她发间珠钗微微晃动,教人心生怜意。赵臻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低声道:“阿玉,你还活着,朕很欢喜。”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为什么姜漱玉听了竟然心里发酸:“啊?”
目瞪口呆的韩德宝见皇帝已经认出并确定了这是郑娘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仍是无限欢喜,声音哽咽:“娘娘……”
“告诉朕,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姜漱玉大脑有点混乱,她深吸一口气:“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赵臻捉着她的手腕,很爽快道:“好,那咱们回宫细说。”
姜漱玉下意识就要拒绝回宫,转念一想,在哪里说都无所谓,反正皇宫也困不住她。现在情况比较严重,当务之急是说清楚。不管怎么样,不能连累了郑家,也不能祸及彤云山。
手腕被皇帝攥着,有点不舒服。不过姜漱玉并没有挣脱。――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惹怒皇帝。
她武功高强,不畏皇权,如果要取皇帝性命易如反掌,但她不想和朝廷、和皇帝为敌。而且她今晚才刚强调过,皇帝不是坏皇帝。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她也不可能自打脸。
这件事能和平解决的话,当然最好了。
赵臻紧紧攥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一般。最初的狂喜、愤怒与不解退去,茫然渐渐漫上了他的心头。
“马车在这边。”韩德宝小心领着路。
今晚的一切让他觉得跟个梦一样,到现在他心里还飘飘忽忽的。他们今晚跟着皇上来到小月河,见到一个跟郑娘娘十分相似的人。本想着是皇上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谁能想到皇帝竟然认定了那就是郑娘娘,还拉着手不肯松开了。
韩德宝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只觉得欢喜而又茫然。娘娘如果还活着,那当然很好。可娘娘要是活着,又为什么不回宫呢?之前的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
姜漱玉满腹心思,不知不觉就跟着他们到了马车前。
赵臻连上车之际,都死死攥着她的手,让她顺着他的力道,也进了马车。
姜漱玉心知手腕肯定红了,但此时也不好去管这些细节,就只老老实实任他握着,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解释。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
赵臻坐在靠近马车门的地方,防止她随时跑掉,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唯恐只要他一闭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攥着她纤细的手腕,指腹可以感觉到她肌肤下脉搏的跳动,他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真好,阿玉活着回到了他身边。
他的阿玉还活着。
过了好一会儿,赵臻才沉声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朕,不要有一丁点的隐瞒。”
姜漱玉并不清楚皇帝知道了多少,她轻声问:“从哪儿说起呢?”
“从头说起。”
姜漱玉眨了眨眼:“从头是从哪儿?”
赵臻轻哼了一声。
姜漱玉忖度着道:“哦,我觉得吧,我不算是欺君之罪。当初太后下旨让郑五小姐进宫,我是郑五小姐,我进宫了,也没什么不对吧?”
“没有不对。”赵臻沉声道,“你就是郑五小姐。”
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忍不住想,她不敢认他,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可如果要仅仅是这个原因,她又何至于如此?他难道还会因为这个跟她计较?
姜漱玉闻言松一口气:“那就是了,所以你也别说什么欺君之罪,说什么郑家了,跟他们都没关系。”
赵臻淡淡地“嗯”了一声。
听皇帝语气松动,姜漱玉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她有点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你知道了多少?”
“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了。”赵臻停顿了一下,“上元节是怎么回事?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朕?”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半真半假道:“上元节我受伤了啊,我被炸.药给炸伤了,就去养伤去了。后来就听说你追封了皇后,再后来这不就碰见你了吗?”
她说的合情合理,赵臻却不由地冷笑:“还不说实话?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那具以假乱真的尸体,朕会以为你死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
晚间虽有月光,但马车里光线黯淡。姜漱玉没看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晚又怎么说?你见了朕竟然要跑?还自称姜大妮,假装不认识朕?要不是朕认出你,你是不是要躲一辈子?”
姜漱玉见他一丁点都不信,语气还隐藏着怒火,也不由地感到委屈起来:“谁不说实话?我就是受伤了啊!我现在背上还有疤呢,不信你摸。”她说着反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背处。
七月中旬,她衣衫单薄,赵臻隔着她衣裳并没有摸到凹凸不平的伤疤,只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衫传到他的掌心。他的心瞬间柔软下来:“你,你果真受了重伤?”
“是啊,我因为你受的伤。”这个时候,姜漱玉想起来给自己邀功卖惨了,“要不是我福大命大,早就被炸成灰了。”
当然她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撒谎。她当时的确受伤了。
赵臻胸口一窒,不自觉想起当时那些死伤者的惨状。阿玉能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确实是上天垂怜。他没忘记,当时发现有炸.药,阿玉先把他和韩德宝丢了下去。她对他一片赤诚,他实在不该这般态度对她。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朕?”
安排尸体,明明在人世却不再露面,跟他见面假装不认识……其中原因绝不仅仅是她说的那么简单。她肯定有事情瞒着他。
“我……”姜漱玉懊恼,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咬了咬牙,“皇上,你以前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既往不咎,这话还算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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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骗子
皇帝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在要跟她合作的时候,他曾允诺她“既往不咎”。
赵臻双眼微眯,暗忖大概只有他应了,她才会说明缘由。于是,他沉声道:“当然, 朕是天子, 君无戏言。”
“那你发誓。”姜漱玉脱口而出。
赵臻目光沉沉,轻哼一声,语气却很自然:“朕发誓, 对阿玉所犯诸错,既往不咎。”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苦衷, 会让她小心翼翼, 非要他一个承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