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阿玉,是鲜活而明快的。她大胆、爱笑,两人同在一个身体里时,她甚至还曾经直呼他的名字。
阿玉才不会怕他。
赵臻的一颗心慢慢沉下,眸子也渐渐变冷。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你不是阿玉。”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的心被失望所淹没。
为什么不是呢?他多希望这就是阿玉,希望阿玉只是有苦衷而已。
郑握瑜身形微颤,不敢开口说话,只觉得原本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一些。她双眉紧蹙,低声道:“我,我不是……”
郑怀瑾已然急道:“皇上手下留情,此事与她无关!”
赵臻抿了抿唇,无法忽视那种扑面而来的失望。为什么不是阿玉呢?
他慢慢松开了对郑握瑜的桎梏,双目微阖,没有说话。
郑怀瑾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他稳了稳心神:“皇上恕罪,她不是娘娘,只是与娘娘形貌相似而已。”
赵臻双目微怔,他冷冷地瞧了一眼郑怀瑾,又看了看这个和阿玉十分相似的姑娘,心里忽的涌上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他再看向郑怀瑾时,眼中分明已经带上了杀意。
韩德宝正惊讶于这姑娘与娘娘的相似,冷不丁碰上皇帝的视线,吓了一跳,连忙低声提醒:“皇上……”
郑怀瑾是太傅家的公子,如无过错,杀不得啊。
赵臻冷哼了一声。阿玉还未进宫时,他就得知郑太傅那一对龙凤胎儿女关系不清不楚。因此他对尚未进宫的郑氏很是不喜。因为方太后坚持,而他又想帮郑太傅遮掩一下家丑,才勉强同意郑氏入宫。
——当然,后来阿玉告诉他,其实阿玉对他一见钟情,跟郑怀瑾之间清清白白。他信了阿玉的说辞,毕竟从那以后阿玉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也确实没再见过郑怀瑾。
不过,眼下看来,阿玉对郑怀瑾清白,郑怀瑾的心思可就未必干净了。
赵臻虽自幼长在宫中,可也隐约听说过置办外宅的说法。阿玉去世不足三个月,作为她的胞兄,郑怀瑾居然在这十里巷里养了一个跟阿玉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还要那姑娘如阿玉一样,对他以兄呼之。
心思之龌龊,令人恶心。
赵臻冷声问:“她是谁?”
郑怀瑾额上冷汗涔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当下跪倒:“皇上恕罪……她是……”
赵臻转向了这个很像阿玉的姑娘,容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你究竟是什么人?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叫他哥?已逝的郑皇后,是你什么人?”
她很像阿玉,但她不是。
这么久以来,郑握瑜一直怀揣着秘密,她再迟钝,也知道她今日是被皇帝的人发现了。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她,她是臣女的孪生姐姐。”
“嗯?”赵臻微眯着眼,眸色沉沉。
郑家只有五个小姐,阿玉排行第五,哪里还能再冒出一个孪生妹妹?莫非……
郑怀瑾知道事已至此,瞒也无用。他郑重施了一礼,声音微哑:“皇上,郑家其实有六个小姐。上元去世的是娘娘在家中行五,皇上面前这个行六。而臣,并不是郑家子孙。”
赵臻双眉紧蹙,瞬间明白过来。听郑怀瑾言下之意,当年郑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而非龙凤胎。细细打量之下,眼前这两人,的确长的不像。说阿玉和这个姑娘是孪生姐妹,倒可能性更大一些。
之所以变成龙凤胎,那肯定是其中有个被调换了。
他沉声问这个“阿玉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郑,郑握瑜。”
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神色,只心里像是有把鼓在不停地敲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勾了勾唇,冷笑一声。
当初母后属意的郑五小姐,闺名就是叫做郑握瑜吧?所以说,本该进宫的其实应该是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所以,太后懿旨上说的郑五小姐是你?”赵臻冷笑,“郑太傅好大的胆子。”
郑握瑜急道:“皇上明鉴,此事与家父无关。”她情急之下,眼圈儿里滚出了眼泪:“皇上,家父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因为姐姐从小就被送到了外面,十多年不曾回家。当初太后下旨,要郑五小姐进宫,我确实应该进宫侍奉皇上。可是,可是我……”
当着皇帝的面,她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互生情愫之事,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尽管知道两人并非亲兄妹,但是毕竟还有兄妹的名分在。
郑怀瑾接道:“可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忽然出现,她说她要进宫去。”
赵臻面无表情。
郑怀瑾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他想起前段时间关于皇帝如何宠爱淑妃的传言,将心一横,继续说道:“她说她对皇帝陛下一见钟情,此生不渝。”
赵臻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早掀起了惊涛骇浪,笼于袖中的手,也不知不觉攥紧了。
“她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太傅千金,可惜从小流落乡野,受尽了苦楚,从未受过郑家一食一饭。她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我们不能拒绝。”
“不止是这个缘故吧。”赵臻轻哼一声,“难道不是因为她要替你们遮掩私情?”
他忽的想起阿玉刚进宫时,他叫她“郑氏”,而她却执意让他唤她“阿玉”的场景。
她那个时候,是想告诉他真相的吧?可惜那时的他,还不懂。
不过阿玉不是郑握瑜,那阿玉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可阿玉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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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拜师
郑怀瑾一惊, 急道:“皇上何出此言?”
“你们那点事, 以为朕不知道么?”赵臻冷哼了一声。
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郑家兄妹不清不楚,只不过后来因为阿玉, 他有了别的想法。
听皇帝一语道破私情, 郑握瑜心里异常难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打颤。她与郑怀瑾对望一眼,声音极低:“是,姐姐确实是为了帮我们。”
她说着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皇上明鉴, 我们二人有兄妹之名,却已互许了终身……”她停顿了一下:“姐姐知道此事, 大概也是想成全我们……”
一开始, 她信了姜漱玉的说辞, 真的以为对方对皇帝一见钟情,毕竟皇帝容貌昳丽是出了名的。可是后来她渐渐回味过来, 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和哥哥。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漱玉时的场景。当时已是深夜, 对方一身黑衣蒙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那时,她正和哥哥关于是否进宫而争执。说实话, 她那个时候已经绝望了, 打算认命了。姐姐的出现给了她另一种选择, 让她在一瞬间看到了光明。
等她回味过来时, 姐姐已替她进宫, 事情已成定局。她隐约听说皇帝与淑妃感情甚笃, 日日一同起卧, 才渐渐放下心来。她对自己说,这也算皆大欢喜,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她没想到姐姐会忽然离世。姐姐还那么年轻,还不足十七岁。
刚得知这个噩耗时,她心中悔痛交加,还有浓浓的负罪感,甚至因此而大病一场。这些时日,她身体略好一些,就与兄长商议为姐姐请个长生牌位,天天供奉,希望姐姐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偏巧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皇帝……
她心中本就满是歉疚,听皇帝这么一说,泪珠滚滚而下。她郑重施了一礼:“请皇上降罚。”
郑怀瑾双眉紧蹙,迅速挡在她身前:“她是受我所惑,还请皇上只罚我一人,放过她和郑家。毕竟她是郑娘娘唯一的妹妹。”
郑握瑜急道:“不,是我的错,姐姐是替我进宫的……”
赵臻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心内一阵烦躁,他忽的冷笑:“你们倒是情深义重。”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噤声。
冷哼一声,将这两人神色尽收眼底,赵臻一字一字道:“什么叫替你进宫?你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吗?太后懿旨上说的明白,进宫伴驾的是郑五小姐,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不自觉发冷。
他很不喜欢郑握瑜屡次提及什么阿玉是替她进宫的,仿佛阿玉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一般。明明阿玉才是被顶替身份的那一个。还有,强调阿玉是假的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还想纠正过来不成?对于面前这个和阿玉容貌相似,但是跟自己哥哥纠缠不清的女子,赵臻并无半分好感。
他的阿玉,才不会这般哭哭啼啼。
而郑握瑜怔了一瞬后,不由地心内雀跃。皇帝态度不好,但是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认为该进宫的本就是姐姐,跟她无关?既是这么说了,她就不必担心皇帝会治郑家的欺君之罪了。
她寻思着,大概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吧。毕竟人人都说皇帝宠爱郑娘娘,还在其薨逝后追封她做了皇后,并为了她取消了今年的选秀。
这么一想,郑握瑜心里甚是复杂,她当即拜谢,大着胆子:“多谢皇上,多谢姐夫。”
这一声“姐夫”,她是头脑一热喊出来的,却见面前的皇帝瞬间拧起了眉。
韩德宝微惊,心说这个郑小姐,胆子可不小。
然而赵臻并未动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尽管知道了这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他对郑家兄妹也没什么好感。但是郑握瑜这一声“姐夫”,让他不由地想起了阿玉。
虽然他不喜欢,可他也要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阿玉唯一的妹妹。
郑氏兄妹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韩德宝机敏,早就搬了椅子过来,请皇帝坐下。
已是傍晚,天边染上了胭脂红。
赵臻不紧不慢问:“郑五小姐是什么时候被接回郑家的?为什么说郑太傅不知道这件事?”
“啊?”郑握瑜定了定神,“回皇上,她,姐姐他并没有被接回来,家父也不知道当年调换孩子一事,我们还瞒着他。”
赵臻轻哼了一声,心说,怪不得住在这里,这主意倒是不错,阿玉进了宫,他们两人双宿双栖。他沉声问:“她本名叫什么?”
他只知道她叫阿玉,别的一概不知。
“姐姐吗?”郑握瑜微怔,轻声道,“她说她姓姜,闺名唤作漱玉。”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她的小名叫阿玉。”
赵臻胸口一窒,阿玉。原来她叫姜漱玉。果然她很早以前就曾暗示过他的。是他没有细细分辨。他双目微阖:“她养父母是谁?住在哪里?你把她见你时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说给朕听。如有半句隐瞒……”
他蓦地双目圆睁,眼神凌厉。
郑握瑜连忙道:“臣女不敢欺瞒皇上。”她稳了稳心神,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姜漱玉的点滴都说了出来,说到后面,她再次泪盈于睫。
赵臻默默听着,心绪复杂。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阿玉从小在山上长大,只有一个养父,受尽了苦楚。但是郑握瑜提到的很多,阿玉都不曾告诉他。大概是不敢吧?
她曾经暗示过他的,可惜他没有明白。
如果他早知道这些,他肯定会加倍对她好,会把她缺失的都补偿给她。
但同时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双眼微眯,算了,郑握瑜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呢。她们姐妹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他和阿玉在一块儿的时间长。
韩德宝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神情,见其长久沉默,他心中焦虑,又看一眼天色,小心提醒:“皇上,不早了。”
皇帝缓缓站起了身:“走吧,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