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清溪小河边竟有另一人的身影。
唇角微扬的弧度骤然消失不见。教主赏景,游的是山,玩的是水,眼睛里观的也是那些俯首称臣的花花草草,容不下沙子,也容不下凡夫俗子、莠民败类来玷染了今日这般锦绣春景。
昨日一早便派人来清了这座山,又谴了一干教众里三圈外三圈的将所有出口入口包围了起来,目的就是为了今日不让人来搅扰到教主游玩的兴致。
但显然,这番占山称霸、独揽春色的打算被破坏了。被这个突兀出现的身影破坏了。阎绮陌不满地摔下手中酒坛,纵身跃下高树,一边嗔怒着手下的疏忽无用,一边揣着半团被搅成乱麻的兴致朝着远处的溪河而去。
哗哗的水流打在青石铺成的河岸边,溅起的水珠还沾湿了一片近处的衣袂。水青花裙、鹅黄纹锦正伏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一动不动,裙裾浸透,周身还挂着水珠滴答,一头乌发濡湿在一处……想必是落了水随着溪流被冲上岸边的,是死是活尚未得知。
然而阎绮陌也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盛火未却,自然要不识好歹、平白出现的这个人好好付出一番代价。活的便就此送她上路,死了也要震碎五脏六腑再扔回河里喂鱼。
如此想着,阎绮陌睨了地上的人一眼,手中聚气一吸,便把那整个人提了起来,将她的脖颈掐入五指中。
像掐了块软糯的糕点,手感……挺好。惹得阎绮陌不禁眉一挑,又定睛过去细看了眼,那湿漉漉、滑糯糯、雪白如瓷的颈项下……衣口撕裂,水珠轻沾,春光……乍泄。
唰的一道劲风掠过,阎绮陌手一甩,像碰到了什么毒物似的,猛地将手中的女子丢出了几米外。又眨了眨眼睛,眉头皱得成了这春色中另一座山峰。她方才……看见了什么?
那春光来得意料之外的突兀,懵了教主个措手不及。
阎绮陌定了定心神,理好头绪朝那被甩开数米的人身上看去。避开颈项之下的暴露,颈项之上五官玲珑,眉目清秀,白脂面、桃花颊,竟还是副娇小尤物的容貌。左腕上一串小山核桃做成的手链引人注目,只因那些山核桃的大小是平日从未见过的,只有特地种蛊调剂,才能养出这样圆小工整的山核桃来。
这串手链,江湖中便只有一人独有——血莲教的宝贝圣女,巫锦。
就是那群时时与自己教不痛快的乌合之众们捧上天的圣女。阎绮陌虽看不起那群泛泛之辈,可巫锦却是名声在外。这么一个不省油的小魔王,也难怪自己手下那群人守不住山口,给她钻进来了。
既然现在给自己撞上了……阎绮陌方才的怒意换成了兴味,杀心未褪,睥睨般扫过巫锦。她倒想亲自试试,这个“威名远扬”的小妖女究竟有什么本事?待会比划一番,让自己开开眼界,观赏观赏,再给她定个死法不迟。
这般想着,阎绮陌三两步款款走到那湿漉漉的人旁边,寻了个干净位置坐下。伸出手指拨弄拨弄遍地青草,又挑逗挑逗几株嫣红含春的小花。
等了半晌,迟迟不见旁边的人有丝毫动静,又想及适才被摔下树干的那半坛陈酿,阎绮陌顿感有些心烦意闷,侧过头瞥了巫锦几眼,心里已起了以血酿酒的打算……
反正是她惹自己摔了半坛好酒,让她放放血补偿,也是该的。
凤目淬毒,凶光凛冽,阎绮陌想着那血酒的腥甜滋味,心情还算转好了些。
良久,地上的人眼皮倏地一跳,随后睫毛轻颤,一双纯澈的眼眸便渐渐睁了开来。惺惺忪忪地动动眼珠,左右晃动两下,又把目光定在眼前唯一的人身上。
巫锦坐起身来,揉揉耷得有些沉重的眼皮,抬起手来时瞥见衣袖间一团濡湿水色,还有身上那黏黏的冰凉。瞧瞧身边哗哗的河水,又望望阎绮陌,心中闪出一个念头:“恩……恩人?”声音仿似清润的银铃。
阎绮陌头也不抬,也压根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道:“你先把衣服穿好。”言语中还有丝丝不屑,因为那一片……当真没什么好看的。
巫锦低下头,瞧见胸前那团“不雅”的破烂,困惑地拧起眉头,捞高衣领勉强遮住了不宜外露的部位。确认如常后,眨了眨满是感激的一双眼眸,期待问道:“不知恩人是哪方人氏?”
“阎绮陌。”教主毫不隐瞒,红衣肆意扬在风中,话音落下眼底的凶光便跟着泛了出来。
无妄神教虽和血莲教同为邪教中的泰山北斗,可两教关系一向是水火不容,两方教众们日日滋事争斗已是常态,目的是非要争出个邪教中的第一第二来。于是在这三天两头不间断的寻事生非下,早已连带着从未见过面的两派教主也跟着两相不满、两相生厌。
仇人见面,本该分外眼红,亦该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阎绮陌早便打的这个主意,正想趁此试试这血莲教的圣女有什么神通本领,再送她去见阎王爷。倒没想——
巫锦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咕哝重复道:“阎绮陌,阎绮陌,真好听。”
……真好听?阎绮陌挑了挑眉。
“那恩人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巫锦小脸上又泛上些许苦恼。
嗯?阎绮陌闻言兴致一来,扬眉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双水灵的眼睛里真是无辜又无害。
没想到血莲教奉为瑰宝的圣女竟然失忆了。要是让那群乌合之众知道了,他们岂不得气急攻心、恼羞成怒?阎大教主这么一想,便觉得那幅血莲教举众狗急跳墙的画面十分惹人痛快,对着失忆的圣女道:“你应该叫……小锦。”
小锦……巫锦思考了半晌,似乎也觉得阎绮陌说的那两字在懵懵沉沉的脑海里确实有些熟悉感,点点头道:“原来我叫小锦……”嘀嘀咕咕念了念自己的名字,又一拍脑袋叹口气挫败道,“可我把其它事都给忘了。”
阎绮陌不语,便听得她又接着问道:“恩人呢,恩人知道么?”澄澈的眼眸中全是探寻与求知。
阎绮陌摇摇头,又道:“你不用叫我恩人。”
“你不喜欢听吗?”
“嗯,不喜欢。”
“那好吧……”恩人不喜欢,那便不叫了。巫锦想了想,拉拉她火红的衣袂,“阎绮陌,我能跟着你吗?”
如今她谁也不认识,又莫名丢了记忆,幸好遇到了阎绮陌,两人还能结伴同行,不至于留她一人孤零零的连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何况……阎绮陌救了她,是好人。巫锦歪头盯着她的侧颜瞧了瞧,心想,还是个绝色无暇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