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余瑶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天族人手一枚吗?”她气得在山洞里转了几圈,不断在脑海中回想勾勒那东西的模样,半晌,有些不确定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云烨说不定没有死? ”
顾昀析长腿微曲,抵在石壁上,清冷的黑眸中,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种鳞片,我曾在六道录中见过。”
余瑶愣了一下,立刻停下了念念碎,反应极快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你可以知道。”顾昀析有很久没见过她如此鲜活的模样,一时之间,竟起了逗弄的心思。
余瑶摇头。
无怪她如此反应,实在是因为六道录的名字太响亮,杀伤力太大。
六道录,相当于天道留给顾昀析的独有物,而且十分邪性,简而言之,上边的内容,谁看谁倒霉,谁听谁倒霉。
上面记录着世间最稀罕之宝物,最光怪陆离之事。
“这种鳞片,是锦鲤族历届族长或圣女消亡前留下的生命精华,可庇佑后人,上面往往附有一丝大道气运,持鳞片者,必是锦鲤族的贵人。”顾昀析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道。
既然是厉害人物留下的遗物,那威力大些也可以理解。
“叫你别念出来呀。”余瑶嘟囔:“不过据我所知,锦鲤族的寿命十分长久,这一任锦鲤族族长,和天君差不多年岁,亦是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其历任族长或圣女生前留下的精华,照理说应是十分稀奇,怎么现在反倒和大白菜似的,人人都有?”
她又将云烨的尸体看了一遍,面上是死干净了,她紧抿着唇道:“肉身是毁了没错,元神呢?”
“上霄剑专攻元神,要么是碎了,要么被鳞片带走了。”顾昀析道。
余瑶沉默了好一会,突然垮着脸憋出来一句:“我再不喜欢鱼了。”
“太讨厌了。”
顾昀析眯了眯眼,半晌释然,用有些散漫的调子,认真地强调:“没事,他们是小鱼,你喜欢大鱼,不冲突。”
话虽如此,余瑶还是抱了一半的希望。一枚鳞片罢了,就算他运气逆天,失了肉身,逃遁回天族,也早成了空壳,再难成气候,想要回恢复到从前的实力,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他的后路,没有了。
依照云烨此人自负执拗到极点的性子,这无疑是最令人痛苦的。
他痛苦了,余瑶就开心了。
“准备什么时候下凡?”顾昀析目光在她惨白的小脸上扫了一圈,慢悠悠问。
“就这几日。”余瑶抱着上霄剑,慢慢挪到他的身边,道:“黑莲花下凡有特权,并不需要渡苦情劫,就相当于去人间走过一场,只是希望时间不要太长。”
顾昀析颔首,眉骨微敛,音色清浅:“我得去西边走一趟,你听话一点,别将蠢脑筋发挥到底,做事之前,掂量掂量自己,想想财神。”
余瑶默了默,而后问:“说起来,他当年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他的下一次雷劫百年内即将来临,雷霆弓掌一半远古雷霆之力,届时,可以发挥上作用,将财神救出来吗?”余瑶有求于人的时候,声音总是软的,清的,又因为灵力尽失的原因,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褪尽,额心的莲印彻彻底底暗了下去,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花钿。
顾昀析看了她一会,倏尔展眉,笑了。
真行。
每次都来这一套。
可偏偏,他又最吃这一套。
“雷霆弓神性极强,循天道而生,使命是维护六界秩序,天道不允的事,它不会干。”顾昀析言简意赅地同她解释了两句,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此路不通。
余瑶声音小了下去:“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让一位神灵付出生命代价才能平息。”
若说顾昀析是六道的亲子,那么十三重天的神灵,就是干儿子干女儿,虽然给的特权没有顾昀析那么多,但也足够宽容。
也因此,余瑶是真的理不清原委。而且财神下凡的那段日子,六界风平浪静,各地明明都好好的,没出什么岔子,也没听说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发生。
财神现在的身躯,顶了天就是七八岁,修为就更别提了,连使个凌空术都难。雷劫一来,他根本无力抵抗,一息都撑不到,就得给劈成渣渣。
九重天关于他的流言满天飞,天君亲测卦象,十三重天将有神位空出来,因此,许多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都开始出来活动筋骨,伺机而动。
顾昀析显然不想在这方面多提,但看着余瑶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不由得跟着蹙眉,到底还是破例开了口:“这将是他最后的期限,全看他自己能不能走出来。”
“不是天道想收他,是他自己不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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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凌霄殿。
天君高坐上首,三十六道冕旒垂下,完美地遮掩住了所有细微的表情,十九节台阶之下,仙气氤氲,流水曲觞,右侧一溜,依次是天族的得力战将,说得上话的大能大尊,左侧,则是天族诸多附属势力。
诸多不现世的老古董也出了山,齐聚一堂,但气氛却并不融洽,反倒有些紧张和凝滞。
锦鲤族族长坐在左侧第一,温言脸上蒙着一条面纱,仙气朦胧,只露出额心上那枚古老的半鳞,俏脸寒冰一片。
“诸位。”天君摆手,将窃窃私语之声一力压下,他从主位上起身,声音满含威严:“今日齐聚一堂,因何原因,大家心里也该清楚。”
“我天族素来主张和平,公正,不惹事,不挑事,但也绝非怕事之族,今帝子堕魔,十三重天的琴灵,伏辰,尤延,凌洵,以神族之体,修魔族之道,心魔难消,戾气深重,动辄以修为和辈分欺人,更在数日之前,堵在我天族门前,大开杀戒。”
“同日,天族朝臣子民请命,与神族开战。”
“而我天族三皇子,就在方才,大宴开始之前,死在了蓬莱岛中,是何人所为,大家心里应该都清楚。”
“至今,神族未有回应,未有道歉,甚至未有只字半语的解释,此等行径,是对天族万民的轻视,亦是对我天族实力的轻视。”
“今日本君设宴诚邀各族盟友,不日出兵,讨伐神族,共襄盛事。”
底下乌压压一片人,没一个出声。
原就是天族嫡系朝臣后裔的就不必说,自是全听天君的命令和吩咐,但在座更多的,多数只是与天族走得近,或者两族之间有联姻关系,例如锦鲤族。
他们不如天族势大,族中的巅峰战力往往就只有一两位,且还都不是十三重天那群奇葩的对手,平白冲上去,给天族当打头阵的炮灰吗?
这样的顶梁柱,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在的种族,必将元气大伤,这个时候,天族又会拿什么弥补帮助他们?
空口白条几句嘉奖的话吗?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有足够的,使人心动的利益,他们不会毫无保留地拼尽全力去做天君手中的刀刃。
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精。
天君略微一晒,眸中覆盖上一层灰灰的雾霭,冕旒掀动,他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方抛出了重磅炸弹:“诸位都知,神与仙的差别。”
听到这一句,许多人都停了手中的动作,挺直了脊背,特别是一些不世出,马上快活到生命尽头的老怪物。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神与仙之间的差距。
他们年轻时,也有满腔热血与斗志,也都是惊才绝艳的天才,他们不服输,不服气。身为仙者,他们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成神梦。
那个时候,十三重天只有五名老神。
他们从远古活下来,活得都腻歪了,但像是守着什么天大的使命一样,死活就是不肯退位,然后,他们抱回了三颗蛋。
再然后,突然有一天,那五位神灵冲进天道深处,战得天崩地裂,无数生灵缩进地底,嘶吼哀鸣之声响彻天地。
他们退出来时,每个人都身负重伤,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他们珍而重之地捧着一个小小的神木小缸,目光狂热。
又过了数万年,六界的人才渐渐知道他们带出的,是什么东西。
一尾小鱼。
它叫鲲鹏,是一头尚未成长起来的绝世凶物。
它一万岁生辰那日,六道落下九彩霞光,流落无数神韵被它吸收,天穹降下一个顾字,这便是他的姓。
顾生灵之安危,顾六界之平和。
自此,六界百族,有了共同的君主和信仰。
然后,顾昀析长歪了,信仰崩塌了。
爱玩,毒舌,不讲理,说一是一,简直就是个昏君、暴君,但是有一点好――不管他们。
噢,是根本懒得管他们。
反正就是你斗得天崩地裂,只要不闹到我眼前来,那就不关我的事,闹到我面前,那你就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然后到现在,最大的信仰成了最大的威胁。
谁也不想对上这么个煞星。
他们可是听说了,除了上霄剑,顾昀析手中还握有雷霆弓,这些只在远古典籍上存在的神物,威力难以想象,天君出手,都被两箭逼退。
这是什么概念,没有亲自对上过的人,是永远想象不出来的。
天族都被打到家门口,愣是没敢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高调地来,高调地走。
然后高调地杀了他们的皇子。
啧。
天君引了个开头,将众人的心提起来,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经过天族内部的讨论,再结合先祖留下的线索,本君可以告诉诸位的是,先天神灵的位置,仅有十个,多一个都不可能。”
哗!
喧哗声皱起。
“这次天族向十三重天宣战,我们手中留有底牌,但还需诸位的全力配合,僧多肉少,谁出的力多谁就能尝到甜头,这样的道理,不需本君过多强调吧?”
“我天族绝不藏私,亏待盟友,这点,观我天族平素秉性,就能看出一二。”
有几人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心想那还真是看不怎么出来。
利益摆在面前,坐在天族的凌霄大殿上的,或明或暗都是与天族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很容易的就接受了“弑神”这个说法,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各族能做主的人物,心头一片火热。
十个位置,当真是僧多肉少,想要得到最好的东西,就得付出最大的代价。
值!
凌霄殿屋顶的玉瓦上,无声无息地现出个黑影来,殿内设了结界与禁制,他却恍若过无人之境,行走飘荡时,连一丝风也没惊动。
夜晚,硕大的月轮挂在天畔,皎白的月光下,黑影小小的一团,无声无息伸了个懒腰,坐在宫殿的屋脊上,两只脚垂下来,轻轻地荡。
“真热闹啊。”带着些稚气的话语很快揉碎在和风中,借着一抹月光,财神那张稚嫩的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赫然映入眼帘。
他的身体更小了。
第25章
九重天闹得热火朝天,蓬莱却没有受到影响, 春意渐浓, 日月更替,静谧与沉默依旧是日常主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