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看他一眼, 将托盘放在床头小几上, 一边往门口走去关门,一边说:“长生说那汤药要空腹喝。你先把药喝了,过一会儿再吃东西。”
她关了门转过身来, 见姬无镜已将汤药一饮而尽,将空了的药碗随手往小几上一放。
顾见骊心想自己果真是废话了,姬无镜定然是知道如何饮药的。她款步走到床前, 在床边坐下, 微微欠身, 将手搭在姬无镜的额头。
“上个时辰还有些烧呢,现在果真如长生说的不烧了。”她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姬无镜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顾见骊又朝姬无镜挪了挪, 将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系好, 又拿了枕头放在他身后, 再将搭在他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她一边做着这些一边说:“我听长生说你现在要好好养身体才能开始解毒,不能总是用内力消耗。我们本来可以轻易离开的……”
一地无头尸的鲜血场景忽跳入眼帘, 顾见骊握着被子的手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到底是有些怕的。
她飞快将那血腥的一幕在脑海中赶走, 继续说:“身体为重, 杀了他们又伤了自己,何必两败俱伤呢。”
姬无镜嗤笑了一声,随口说:“死就死了。”
顾见骊惊讶地抬眼看他。姬无镜没有看她,他什么也没看,眼神有些空,像是对顾见骊说,又像是随口自语:“活也好死也罢。”
像是还有后半句,可他没有说。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隐约明白姬无镜是根本不在意生死的,谁让他不痛快,他就杀了谁,即使自己赔了命。他杀人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自己会不会死。
顾见骊心里有些闷,想劝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她微微出神时,姬无镜忽然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到眼前,冷笑道:“谁准你偷听的?”
“我没有偷听。刚刚是端着药汤送来给你,听见叶姑娘与你说话,转身就走避开了的!”顾见骊急忙解释。
“听到什么了?”姬无镜缓缓问道。
顾见骊犹豫了一下,舍弃了听来的前两句深情告白,只重复了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知道,我悔婚,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为奴为婢照顾你!”
姬无镜“哦”了一声,凝视着顾见骊的眼睛,轻轻扯起嘴角,问:“那你意下如何?我的小夫人。”
顾见骊有些意外,姬无镜这是要纳妾,问她的意见?
顾见骊想了想,诚恳道:“如果五爷要纳妾,多一个人帮我照顾你,那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觉得叶姑娘行事不太稳妥。就算是要纳妾,她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姬无镜盯着顾见骊的眼睛半晌,忽然想问问她如果嫁给了他那侄子,是不是姬玄恪纳妾她也能这般欢喜。
算了。
没什么好问的,没意思。
姬无镜神情恹恹地松了手,躺了下来。
“鱼粥……”
“不吃。”
连鱼都不吃了?顾见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距离天亮也没多久了,顾见骊看一眼屋内的蜡烛,起身吹灭,摸着黑往床的方向走。她摸索着从床尾爬上床,在床里侧躺下。忙到这么晚,她的确是累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可她做了噩梦,梦见很多很多无头鬼追赶她。
姬无镜是被顾见骊的呓语吵醒的。他不高兴地睁开眼,在昏暗中看向顾见骊,听见她哽咽着哭诉“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姬无镜他冷笑,拍了拍顾见骊的脸,恐吓:“再吵我我就杀了你!”
睡梦中的顾见骊身子颤了颤,奇迹地安静下来。
姬无镜黑了脸,忍着将她踹下床的冲动,闭上眼睡觉。他刚闭上眼,身侧的顾见骊翻了个身,面朝他,小声嘟囔:“你们才杀不了我,我相公很厉害的……”
姬无镜讶然睁开眼,垂眸看着顾见骊的脸。一片灰暗中,她软软的雪腮越发被衬得莹白如雪。他弓起食指,在她软软的腮上轻轻一勾,放低了声音:“有多厉害?”
顾见骊拧着眉,漂亮的五官揪起来,却没有再回答了。
“说话!”姬无镜又拍了拍顾见骊的脸。
顾见骊被弄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仰起脸来,睡眼朦胧地望向姬无镜,呆了半晌,糯着嗓子嘤语:“五爷怎么醒了?不舒服了吗?”
她揉着眼睛想要坐起来。
姬无镜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身子往怀里一拉,将她整个娇小的身子都抱在了怀里,在她头侧冷梆梆地说:“睡觉。”
顾见骊半睡半醒,她糊涂地点了头,靠在姬无镜怀里重新睡着了。她实在是太困了。
第二天启程回家,叶云月雇佣的镖局自然在前一天就离开了。长生雇了马车,叶云月跟长生一样坐在马车前面。
顾见骊隐隐觉得不妥当,可也没多想。毕竟叶云月如今也住在广平伯府,一同回去也算正常。
可是回到了五爷的院子,叶云月也跟了来。
难道姬无镜真的将她纳进房中了?顾见骊不由自主皱了眉。
季夏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迎上来,季夏开心地说:“可算是回来了!吓得奴婢一晚上睡不着,派了家丁去寻,也没寻到……”
倒也不是没寻到,至少寻到了无头尸遍地的血腥场地。
姬星澜站在姬无镜面前,小手拉了拉姬无镜的裤腿儿,奶声奶气:“父亲,你回家啦!澜澜担心你。”
姬星漏抿着唇没吭声,可他和妹妹一样养着小脑瓜望着姬无镜,眼睛里的担忧却是藏不住的。
姬无镜低下头看着这两个孩子,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父亲随意的回应,让两个孩子都露出了笑容。
顾见骊蹲下来,对两个孩子说:“星澜和星漏先去后院玩,你们父亲还要休息一段一会儿。”
“好!”姬星澜甜甜答应下来,乖巧地回了后院。就连姬星漏也没忤逆。
顾见骊刚起身,就看见姬无镜转身往院外走。
“你去哪儿呀?”顾见骊两步追上他,问道。
“出去办事。”姬无镜随口说。
顾见骊看了一眼叶云月,有些为难地开口:“五爷,将叶姑娘安顿在哪儿?”
虽然她不太喜欢叶云月入院,可既然是姬无镜的意思,她也不想阻止,她也觉得自己根本阻止不了姬无镜的决断。
姬无镜像是才看见叶云月一样,皱眉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开口:“她说要为奴为婢,我准了。从今日起她就是你丫鬟了,随你安排,不懂的规矩让季夏教。没地方给她住,就让家丁在院门口搭个草棚子。”
“什么?”顾见骊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姬无镜。
荒唐啊!
姬无镜懒得再讲这件事情,已经往院外走了。顾见骊怔怔看着姬无镜的身影走出院门口看不见了,才反应过来,她提裙追上去,立在院门口望向姬无镜的背影喊道:“五爷,早些回来!不能误了吃药的时辰!”
姬无镜没回头,甚至有点不耐烦。
顾见骊看着长生跟上去,才稍微放心些。转身回了院子。刚回到院子看见叶云月,她又犯了难。
她还是觉得这事儿荒唐至极!
叶云月怎么说也是官宦嫡女出生,还曾经差一点嫁给姬无镜,如今成了婢女?
顾见骊总算是明白了昨天叶云月从姬无镜房中出来时为什么是那么个可怕的样子,想来姬无镜这个荒唐的举措把叶云月也骇到了。
叶云月扯出笑脸来,看向顾见骊,说道:“夫人不必为难,日后把云月当成普通婢女就好。我和您的婢女住在一屋就成的。”
一旁的季夏也是惊了半天才弄明白,此时听了叶云月的话,她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都是奴婢了,那就别在一口一个‘我’了,这自称还是改成奴婢合适些。”
叶云月看向季夏。
季夏立刻弯起眼睛来,声音放柔:“云月妹妹别介意,是五爷让我教你规矩的。我要是没把你叫好,五爷会罚我的!”
叶云月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将眼前这个贱婢千刀万剐,可是她忍了下来,脸上挂着笑:“日后多麻烦你了。”
“不客气。”季夏皮笑肉不笑。
季夏在心里冷笑。当初还在王府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日后是要做二姑娘陪嫁的。府中嬷嬷耳提面命教着她怎么对待姑爷身边的小贱人。多年教导,如今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顾见骊默许了季夏的刁难,而且交代她:“这个叶云月行事古怪,你多注意些。”
“奴婢都懂的!保证将她盯得牢牢的,让她生不出一丁点事儿来!”季夏拍着胸脯保证。
顾见骊笑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还是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妥当,说不准又要被人说道。她犹豫着要不要劝姬无镜改主意,却又隐约觉得姬无镜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
顾见骊暂且不想叶云月的事儿,担心起姬无镜去找玄镜门代门主算账。顾见骊不清楚代门主的本事,可能做成代玄镜门的代门主想来是本事不弱的。
“夫人,纪大夫来了。”林嬷嬷来禀。
顾见骊让她将人先请到偏厅暂且招待。
日头西沉,姬无镜仍未归。顾见骊担心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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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其实姬无镜也没干什么, 他只是回了一趟玄镜门,把代门主章一伦杀了而已, 当然还有那些跟从章一伦的人。他顺便重新又挑了一个代门主。
回府的路上经过十锦阁,他买了两盒糖。
他踩着落日的余晖回到广平伯府, 随手将两盒十锦糖放在桌子上。顾见骊见他平安回来,略宽了宽心,让季夏将候在偏厅的纪敬意请过来。
纪敬意一边给姬无镜诊脉, 一边连连摇头,长吁短叹, 原本有话想说,可一看姬无镜的冷脸, 就把废话咽了回去。
他让人取来一个干净的小碗,从药匣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将其中月白色的药液倒入碗中。
顾见骊在一旁看着,好奇地发现似乎有一只小虫子顺着浅蓝的药液一并进入碗中。她看得不太真切, 不是很确定。
“门主, 抬手。”纪敬意道。
姬无镜看了一眼碗中的药液,将手递给他。纪敬意用针挑破姬无镜的食指, 一滴血珠儿立刻浮在他的食指指腹。姬无镜将食指放入白月色的药液中,平静的药液起了涟漪,小小的虫子闻到血味儿,从碗底游上来, 从姬无镜食指上的小伤口钻入他体内。
顾见骊睁大了眼睛, 觉得十分惊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治疗手段。
纪敬意道:“门主,这是母子蛊中的子蛊,它会在您体内停留七日。这七日您将会陷入沉睡。”
想起之前姬无镜自己醒过来,纪敬意叮嘱:“门主,就七日。这七日万不可再醒来中断子蛊嗜毒。只有子蛊这七日没出问题,属下才能在您体内植入母蛊。”
姬无镜随意点头。
纪敬意太了解姬无镜,知道他行事太过随意。随意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根本不在意生死的人拿命随意。临走前,他叮嘱了长生不够,还央了顾见骊照看。顾见骊点头允诺,又问了些注意事项。
顾见骊让季夏端上晚膳,让姬无镜吃了一些鱼,又让他服用了安神的汤药,扶着他进了里屋。
顾见骊记得纪敬意的话,十分认真地叮嘱:“你好好睡着,可千万不要醒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都别醒!”
姬无镜换上宽松的雪色寝衣,看了顾见骊一眼,到床上躺下来,随口说:“你安分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