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荣元宥喉间微滚,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侧转过身,拉住先前乘坐的那匹马的马缰,跨了过去。回到自己的马背上,忽觉怅然。
前面的荣夫人回过头来,略讶然地看向顾在骊,问:“顾大姑娘箭术不错,应当练过几年罢?”
“驾!”顾在骊打马,追上去,道:“自幼跟父亲学过骑射。”
被亲卫护在当中的襄西公望着顾在骊沉吟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小姑娘,你不是想跟我借兵?行啊,如果你做我孙媳,我借兵给你。”
顾在骊怔住。
荣元宥也愣了愣,他立刻反应过来,急道:“祖父,您不要这样!”
顾在骊璀然一笑,飒然道:“老国公,在今夜之前,我费尽口舌说服您。过了今夜,您老人家已是陛下认定的反贼。这贼船,您已经上了。晚辈亦不必再求着您跟您借兵了。”
老国公哈哈大笑,指着顾在骊摇头,没再说话,朝前赶路。
荣夫人道:“父亲说笑,你不要往心里去。”
荣元宥的父亲在一旁叹了口气,笑道:“元宥,全家为了你娶媳妇儿可是什么手段都用了,你就不能争点气,自己把媳妇儿娶回家?”
荣元宥脸色僵了僵,有些尴尬。
片刻后,他打马靠近顾在骊,坦然道:“你放心。你若不想嫁我,没人会逼你。别把祖父和父亲的话当真,两位长辈性情如此,时常说些玩笑话。”
“你也放心。我若不想嫁,也没人逼得了我。”顾在骊瞥了荣元宥一眼,心想荣家人可真是有趣,密箭追命狼狈时,竟还有心思说笑。
骑马奔逃,逆风拂面,冰冷的风打在脸上,将人打得异常清醒。
顾在骊不再想荣家人,而是惦念起京中境况。
父亲可还好?陶氏和弟弟去年冬日吃过一回苦,这回可又是遇到了危险?
温静姗可是暴露了行踪?她如今体弱,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倘若温静姗暴露,那妹妹如何了?会不会一并被连累?
那个不靠谱的姬昭可能护住妹妹?
护不住的,还在睡着呢。
顾见骊靠在姬无镜身边瞌睡,浑身疼痛和艰苦的环境,还有担忧的心情让她睡不着。她听出来长风走进来的脚步声有些急,便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了?”顾见骊问。
“我看见了火把,应当是搜山的御林军离这里已经不远。不能再躲在这里了,得立刻离开!”长风说着,叫醒山洞里的众人。
大家都没有睡沉,就连姬星澜和姬星漏两个孩子也没有沉睡,长风与顾见骊说话时,大家都醒了过来。
睡前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不必再收拾,不过是片刻功夫,众人都走出山洞,匆匆往层山深处赶去。
一夜过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际更无星与月,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崎岖山路里。
未有人踏足过的山路被灌木相埋,十分难行。为了隐匿行踪,走在最前面的长风也不敢过分以刀开路。走在最后面的长林尽量掩盖掉大家走过的痕迹。
顾见骊“唔”了一声,一脚踩空,被干枯的藤蔓绊了一下,不过幸好被芫顺扶了一把,没摔倒。
“阿娘!”姬星澜扁了扁嘴,差点哭出来。她的眼睛红透了,可是她不敢哭。她已经知道阿娘在骗她,这不是什么捉迷藏的游戏。她不能哭,不能给大人添乱。她乖乖将脸埋在季夏怀里,忍住不哭。
不多久,芫平“哎呦”了一声,却是真的一脚踩空摔倒了。她怀里抱着姬星漏呢,摔下去的时候,她歪了下身子,把姬星漏护住,没让怀里的姬星漏磕着碰着。
芫安赶忙把姬星漏从她怀里接过来。
“芫平,可伤到了?”顾见骊急忙问。
“脚腕有点疼……”芫平摸了摸脚踝站起来,“没事儿,就是磕了一下,没骨折没崴脚,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快走!”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长风飞身立于高树,巡视后面的追命,不由心中一沉。追来的人都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御林军,而他们这一行人却多是女子孩童,被追上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将情况告知顾见骊。
顾见骊侧过脸望向长生背上的姬无镜,沉吟了片刻,道:“眼下这种情况,我们若被追上定然一个也不能活命。不若也分开罢。”
出府时,玄镜门中的一些弟子和府中其他家仆已经朝着不同方向逃离。而到了眼下,顾见骊是把他们这群人再分开。分了三路逃开。
顾见骊仍然让林嬷嬷和季夏照看着姬星澜,且将长生分过去。
让栗子和小荷照顾着温静姗,且将长林分过去保护。
剩下的人,长风背着姬无镜,芫平和芫安照顾姬星漏,芫顺帮扶着顾见骊。剩下这些人本该也分成两伙,只是实在分不出男子相护。
“阿娘……”姬星澜红着眼睛,努力憋泪。
顾见骊轻轻抱了抱她,温柔哄着:“澜澜听话,要记得阿娘与你说的话,没什么好怕的,等一个天亮,再等一个天亮,游戏就结束了。”
姬星澜使劲儿点头,听话地不吵不闹,乖乖偎在季夏怀里。
越是往深山中走,不仅难行,陈年的积雪也后,冷风刺骨。顾见骊将手搭在姬无镜手腕,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她再抬起头时,后知后觉地发现天亮了。
腊月十九了。
明天,再熬一天就好了。
虽然知道御林军人数众多,个人能力再强悍,也不能以一敌万,可是她还是觉得只要等到姬无镜醒来就好了,就安全了。
中午时,几个人短暂停下来喝些水、吃点干粮果腹。打算再启程时,芫平却没有动。她捏了捏脚踝,哽咽着说:“夫人,我好像走不了了……”
顾见骊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言语无力。
芫平眼里闪着泪花,努力笑出来,说:“刚刚还能拼力往前走,眼下坐在这里,是再也起不来继续走了。夫人您别管我,我也和季夏姐他们那般分开走罢!”
顾见骊犹豫了片刻,狠狠心,决定:“好,我们分开。但是,芫安,你陪着芫平可愿意?这荒山野岭的,再如何分开,也不能一个人。”
“可是小公子还需要……”芫平怔怔。
顾见骊打断她的话:“还有我和芫顺,你不用挂心。就这么决定了。”
“谢谢夫人!”芫安擦了擦眼泪。
芫平与芫安一同长大,刚刚那一刻,芫安真的担心芫平就这样被当成了弃子。能和芫平一起,芫安是欢喜的,哪怕和好姐妹一同死。
顾见骊蹲下来去抱姬星漏。姬星漏推开她的手,趾高气昂地说:“我才不需要你抱,我自己能走路!”
顾见骊知道姬星漏身体结实,也不坚持,只是说:“好,但是得让我牵着你。而且等下我或者芫顺抱你,你不能使脾气。”
姬星漏别扭地把手递给顾见骊。
他使劲儿迈开腿,大步往前走,偏过头望向顾见骊牵他的手。
第171章
林少棠马不停蹄, 赶到昌阳庄, 又按照不甚详细的地址,挨家挨户地找人。终于找到不起眼的农户。他“咚咚咚”叩门,惊醒落在枝上的鸟。
木门“吱呀”一声, 从里面被推开,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独臂老人。
“你找谁呐?”老人佝偻着腰, 努力抬头去看林少棠的脸,分辨了半天确定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老人家,罗姑娘可是住在这里?她的师父让我来这里寻她。”
老人狐疑地审视着林少棠。
一个陌生男子来找一个姑娘家,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信了。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若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其实是个恶人,他们这些人可怎么活?
老人闭口不言。
“赵叔, 什么事情?”罗慕歌走了出来,立在门口, 遥遥望着大门的方向。
“罗大夫,这个人说是你师父让他过来寻你的。”
“师父?”罗慕歌怔了怔, 她快走几步, 走得近了, 看清来者是林少棠。她问:“我师父让你来寻我所谓何事?”
林少棠急道:“来不及多说了, 罗姑娘快跟我走。若是迟了, 恐要来不及见你师父最后一面!”
罗慕歌变了脸色, 问:“师父怎么了?”
说着,她不由自主向前迈出一步。
老人赶忙伸出胳膊拦了一下,劝阻:“罗大夫, 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能随便跟人走啊,他要是个恶人是个拐子可如何!”
几个孩子趴在门口,探头探脑往外看。
“赵叔放心,这人我是认识的。”
林少棠赶了那么远的路,心里急躁,此时方平静下来,不再催着立刻就走,让罗慕歌收拾一番,也对院子里的人说了一声。
这间小院里的老老小小要么曾是罗慕歌的病人,要么是无家可归的人,都被罗慕歌收留在这里,给他们一个遮挡风雨的地方。
孙引竹跟纪敬意讨假死药,纪敬意最后透露他的徒弟罗慕歌知道他将药放在何处。
昌阳庄离京倒是不远,本就挨着京城。
罗慕歌跟着林少棠回京的路上,听说了纪敬意的事情,不由心中焦急。
不过林少棠显然知道的也并非全部实情,他只知道纪敬意惹怒天颜,被关进牢中,且被用了重刑,奄奄一息。
赶回玄镜门,看见有御林军把守,罗慕歌不由皱眉。
是不是师兄发生什么事情了?
罗慕歌忽然心慌起来。
她离开京城几个月,京中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师父出事了,师兄也不见了踪影?不过眼下不是细究的时候,她从一条暗门悄悄溜进去,跑进纪敬意的药房,翻出假死药,也不敢停留,立刻离开玄镜门,将药交给林少棠。
她脸色微沉,问道:“皇后娘娘当真会救师父出来?”
“之所以要了两份假死药,正是因为其中一份是给你师父准备的。当然,此番救人并不容易,谁也不敢保证定能将你师父救出来,我们只能尽力为之。”
我们。
罗慕歌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不过她并没有再多想,毕竟此时她心里乱着。她要尽快弄清楚师父和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引竹派出宫接应的小宫女从林少棠手中接了药,当日便买通了狱卒,下到了纪敬意的吃食里。药劲儿很快,纪敬意吃下没多久,便没了气息。他本就被打了一身伤奄奄一息,所以也没惹人怀疑。
窦宏岩忙着准备国宴之事,听说后,派身边的人去检查一番,草草扔去了乱葬岗。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昏黄,乌鸦在哑吟,阴森凄清的枯山上,飘着一股腐尸味儿。
早就候在乱葬岗的罗慕歌双手有些发颤地拿了解药给纪敬意服下,看着纪敬意身上的伤,冷情如她,还是在一瞬间红了眼睛。
这个时候,顾见骊一行人又朝着山峦腹地走进许多。目之所及连枯草都不见,只剩绵绵皑雪。
厚厚的积雪不仅路滑难行,而且还遮了路况。瞧着一片白雪覆盖,没踏上去谁也不知道积雪下是土地还是洞穴。
顾见骊一手牵着姬星漏,一手握着捡来的一根细树枝,每迈一步之前先用树枝探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