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到广平伯府接人时,并未见到姬昭,他又陷入了昏迷。”
“姬昭此人奇技在身,真是可惜了。”昌帝惋惜地叹了口气。他随意拨弄着茶盖,陷入沉思中。
这些年,姬无镜帮他暗杀了许多反贼逆臣,帮他消了敌国气焰,亦几次救驾。一身武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帝王皆需能人,尤其是没有权利欲望的人才。因为价值,他对姬无镜的乖戾行事多有纵容。
若姬无镜没有身中奇毒无药可解仍能在玄镜门效力,昌帝根本不会动他的妻子。可如今姬无镜没有多少日子可活,没了利用价值。他自然不必顾虑。
小太监在外面禀告骊贵妃求见。
昌帝将手中的茶盖随意放下,茶盖与茶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挥了挥手,令窦宏岩退下,单独见骊贵妃。
骊贵妃来时一路忐忑,将顾见骊教她的话记了又记。如今站在寝殿内,看着对面的昌帝,这些年的屈辱慢慢压下了忐忑,让她整个人异常冷静。
她冷笑,问:“陛下是什么意思?用我来替代姐姐不够,连姐姐的女儿也不放过。你可还有一点天子的风范?”
昌帝饮了一口茶,热茶入口,一股暖流贯穿全身。昌帝随意理着袖口,不紧不慢地说:“朕让爱妃如愿了一次,爱妃亦该投桃报李。”
“让我如愿?何时让我如愿了?陛下若真有这个好心,还请放我回族中!”
昌帝似乎笑了一下。他起身,一步步朝骊贵妃走去。刚走到骊贵妃面前,一个巴掌甩过去。力度之大将骊贵妃一下子打得跌倒在地,她口中一阵腥甜,鲜血从嘴角流出。
昌帝蹲下来,说:“虽然朕给你们下了药,可是与顾敬元一夜快活不正是你所愿?”
骊贵妃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昌帝。
昌帝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你九泉之下的姐姐可知道你觊觎自己的姐夫多年?你对你姐姐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不是幻想着那两个孩子是你给顾敬元生的?”
“你胡说!”骊贵妃挣扎起来,乱了云鬓。
“可惜啊,那个男人就算被下药神志不清,抱着你的时候也喊着你姐姐的名字。应该说,即使他被下了药,如果你不是长得像你姐姐,他也不会碰你。”
昌帝掐住骊贵妃的脖子:“你知道该怎么劝你外甥女。否则,朕就让顾敬元,让你姐姐,让你外甥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龌龊心思!”
第60章
顾见骊一边反复斟酌着计策, 一边焦急等着骊贵妃回来。她在屋内走来走去,终于停下来, 她将收拢在袖中的双手抬到眼前, 双手微微发颤。
怕啊, 怎么可能不怕呢。
但是她只能把胆怯畏惧藏在心底, 不能露出一丁点来。露了怯,陈河只会笑她是个弱女子是个孩子, 未必会与她合作。露了怯, 更不能稳姨母的心神。
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顾见骊急忙稳了稳情绪,迎上去。
骊贵妃的脸色苍白, 一侧脸颊红肿着,鬓发重新梳过,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去时的那一身。
顾见骊心头一沉,来不及问计划,先问:“姨母, 你可好?”
骊贵妃疲惫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姨母无妨的。”
反正都习惯了。
“我都照那你说的做了,暂且答应他会努力说服你。让他给一点时间,不过拖不了太久的。”
“我知道,能拖一天是一天, 需要给陈督主时间。好了, 今天先不说这些了, 姨母好好休息。”
骊贵妃没精打采地点头。她命宫女打了热水,洗了很久的澡。出了浴房,她也没有回寝屋,而是去了角落里的小房间。那里摆着骊云嫣的牌位。
她跪在姐姐牌位面前,泪流满面。
“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坏?肮脏又龌龊……”她伏地,额头磕在地面,泪如雨下,“我的心里藏了不该放的人,对不起姐姐,死后无颜相见。我罪孽深重,骊澜神不会宽恕我……我管得住自己的言行,管不住我的心。是不是要剜心才得解脱……”
昌帝忌惮顾敬元武艺不凡不受药物影响,又给顾敬元多加了一份致幻的药。因为骊云莞长得像她姐姐,才在妃子里挑了她。
事后骊云莞崩溃恸哭,觉得对不起姐姐,亦觉得亵渎骊澜神,三尺白绫高高抛起以求自尽谢罪。被昌帝救下后,昌帝才发觉她对顾敬元有情。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如姐姐,我胆小懦弱从小就要姐姐庇护。如今更是酿成大错。天下男儿那般多,偏偏倾心于最不该动心的那个人……”
骊云莞悲咽哭诉那个藏了二十多年的不堪秘密。
身后的声音让骊云莞一惊。
“谁?”她回头,看见红着眼睛的顾见骊。
骊云莞惊慌之后,眼神迅速黯然下去。
“你都听见了。”她自嘲地笑了,整个人都累了,疲了。
顾见骊飞快跑进去,跪坐在骊云莞面前,用力抱住姨母,轻轻拍着她的背,哭着说:“骊澜神不会怪您,母亲也不会怪您。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见骊小时候也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姐姐,是姨母告诉我我也有我的好。姨母怎么自己忘了呢?母亲有母亲的好,可是见骊知道姨母也很好!见骊和姐姐念着母亲,同样也把姨母当成最亲的人啊!”
骊云莞热泪盈眶,缓缓闭上眼睛,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似怀里的顾见骊还是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她努力笑起来,紧紧握着顾见骊的手,说:“明日不可期,我们也许不能活着离宫。有件事情,姨母要告诉你。你还记得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顾见骊转头,望着桌上供奉的牌位,泪水模糊了视线。
“记得。早产伤了身,卧床不到一年便去了。”
这是顾见骊心里的一道疤。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如姐姐出色。心想父亲和母亲已经有了那么出色的姐姐,如果母亲没有怀她生她,就不会那么早去世。没有多余的她,父亲、母亲还有姐姐就会一家人幸福生活在一起。是她多余的存在害死了母亲。
骊云莞苦笑:“姐姐身体很好。那时候你父亲不在京中,昌帝酒后失言表露了心迹,更是暗示你父亲的差事危险。让姐姐担惊受怕动了胎气这才早产!”
顾见骊不可思议地看向骊云莞,她一字一顿:“您是说,昌帝的恐吓让母亲送了命。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骊云莞艰难点头。
“所以父亲为什么……”
“你父亲不知道。你母亲认为若你父亲知道定然要报仇。当时你姐姐四岁,你刚出生。太危险了。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便决定到死也没说出这件事,亦不许我说……”
巨大的愤怒压得顾见骊喘不上气。所有的胆怯畏惧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杀了这个狗皇帝的决心。
第二日中午,陈河悄悄潜进咏骊宫,告诉顾见骊昌帝寝殿里的诏书中册立太子的人选是已经被发配北疆的二皇子。也许元宵宴之前立下的诏书,还未来得及更改。
闻言,顾见骊松了口气。
“太好了……”
原本她拿不准诏书上太子人选会是谁,若是三皇子或四皇子,她免不得要学广平伯府当初在她赐婚圣旨上使出的把戏。竟然是如了她的愿是二皇子,那便少了危险、困难的一节。
“好?”陈河若有所思地瞧着顾见骊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好?”
“越乱越好。”
骊贵妃匆匆上楼来,见到陈河吓了一跳。她看向顾见骊,说道:“酒窖里的酒都拿了出来。分量足够。”
顾见骊点头,问陈河:“陈督主,明天晚上与东厂生事可准备妥当了?”
“已经派人故意生了事端。今天晚上东厂的那些人必然报复。明日再一来一往,到明晚时间刚刚好。”
“多谢督主奔波。”
“不必谢,我亦不是帮你,不过目的相同,合作而已。”陈河缓缓说道。只是他再看向顾见骊的目光,早已没了当初的随意。
顾见骊转过头从窗户望向天幕,心里盼着最近几日可千万不要下雪。若是起风就更好了。
傍晚,昌帝又派人召骊贵妃。
骊贵妃说顾见骊一直在哭,还需再劝。
第二日上午,昌帝再召。
骊贵妃不改说辞。
下午,再召。
骊贵妃言:“她不哭了,但是仍没同意。”
夜幕降临,顾见骊坐在铜镜前,垂眸瞧着身上的霓裳紫衣。她梳着骊云嫣生前喜欢的坠马髻,轻声说:“听说母亲生前喜紫色。”
骊贵妃点头:“你穿这身衣服的确像你母亲。”
顾见骊笑了笑,道:“还请姨母给我化一个母亲常化的妆容。”
骊贵妃不仅给顾见骊化了骊云嫣喜欢的妆容,连她自己也装扮成骊云嫣的样子。最后的云纹花钿绘完,顾见骊和骊贵妃一并望向铜镜。铜镜里映出两张美艳动人的脸,一个芬芳初绽,一个风韵犹存。相似的容貌,让她们看上去像一对母女。
夜渐深,昌帝终于到了。
他来时,阁楼传出靡靡琴声。他在楼下听了一会儿,听出来不是骊贵妃抚琴。他沿着楼梯缓步走上三楼。
看见垂首抚琴的顾见骊的那一瞬间,昌帝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骊云嫣。
骊贵妃饮了酒,微醺。伏在一旁的案上,轻声哼唱着。
他不发一言地立在门口,看着抚琴的顾见骊。直到一曲终了,他才迈步走进,道:“琴技不错。”
顾见骊惊慌抬眼起身,怯生生地行礼:“参见陛下……”
“陛下,你来啦。”骊贵妃吃吃地笑,身上的霓裳衣松了,香肩半露。
美人醉酒双颊微酡,媚意入骨。昌帝忽生了兴致,连她没有起身行礼都不怪罪了。
他径自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随意指了下顾见骊,道:“看来你姨母很高兴你进宫陪伴,你应当常住。”
顾见骊胆怯地抬眼望了昌帝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骊贵妃娇笑着饮酒,酒香在室内弥漫开。
昌帝道:“你们是在抚琴玩乐?怎么朕来了就停了?继续。”
“臣妾领旨。”骊贵妃丢了酒樽,施施然起身。
顾见骊重新坐在,将纤纤十指搭在琴弦上。动听的曲调重新响起,骊贵妃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身姿曼妙。
昌帝的目光一会儿落在骊贵妃身上,一会儿落在顾见骊身上。
欲与忆融在了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昌帝眸光渐深。他一边欣赏着舞和琴,一边随手拿起骊贵妃刚刚饮了一半的酒,浅酌。
顾见骊指尖轻缓的曲调逐渐激昂,纤细的手指拨动的动作越发行云流水。
随着曲调的转变,骊贵妃软软抬起双臂转起圈儿来。一圈又一圈,浅紫色的霓裳裙层层叠叠绽放,花了昌帝的眼。
曲声未歇,骊贵妃却已转到昌帝面前,坐进他怀里。她饮了一口酒,勾着昌帝的脖子,亲口将酒水喂给他,媚眼如丝:“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陛下,是云莞不好吗?有了见骊,您就不要我了。”
“要。怎地不要?你们两个,朕都要。”他朝顾见骊招手,“给朕过来。”
昌帝喝的酒中加了助眠的药。顾见骊记下他喝的量。她起身,红着眼睛走过去。
“从了朕,朕会给你个新身份,日后你便可与你姨母日日在一起。”
顾见骊低着头,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