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由始至终脸色淡淡,这让孙引兰有些摸不透。
姬岩从后门进来,若有所思,道:“真没想到你想杀姬岚的心这么重。到底是青梅竹马长大,又婚约一场。”
“你何必说这话。”孙引兰皱眉,腹中忽然一阵绞痛。
姬岩收起嘲意,立刻上前,关切询问:“如何了?是不是要生了?”
孙引兰咬唇。
顾见骊刚刚离开余府,林少棠追了出来。
“姬夫人!”
顾见骊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他。
林少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向来无邪天真的明亮眼睛难得一片郑重之色,亦染了三分歉意。他弯下腰,朝着顾见骊做了长长一揖:“少棠给夫人赔不是。”
顾见骊说:“我曾想过林公子故意接近我的目的,原来是这般。”
林少棠直起身直视顾见骊,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没必要解释。他忽然笑了,酒窝深陷,多了几分平日里的天真来。
顾见骊微微屈膝回了一礼,转身离开。
林少棠望着顾见骊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散了。这般?她口中的这般是什么?以为他是在为二殿下做事?林少棠打开折扇轻轻地扇,自嘲地笑。权势皆泥屎,他才不屑。
他扇动折扇的动作慢慢停下来,视线落在折扇上绘的青竹图。所有不甚在意的表情散去,只剩下了哀痛。
余家门前停着一辆等着接顾见骊的马车。顾见骊上马车前,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小丫鬟,她沉吟了片刻,对小丫鬟说:“等瑜君归家告诉她,过几日我再来拜会。”
小丫鬟脸上红一道白一道。
顾见骊上了马车回家。路上,顾见骊想了很多,越想心里越是烦。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车外倒去的景色。马车拐过长街,她忽然看见一道极像纪敬意的人影立在墙下,像是在等什么人。兴许又是出来采买药材罢。
纪敬意四处张望,等了许久才乘坐一辆软轿悄悄拐进一道小巷,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停下来,得了准许,登上马车。
姬岚儒雅饮一口茶,问:“你不是说解了噬心散的毒就能查出来他体内另外一种毒是何毒?”
纪敬意惴惴道:“姬昭为了给妻儿治麻子,把解药给摔了!”
姬岚眯起眼睛来,捏着茶盏的手微微用力:“你确定?”
“是,我躲在暗处亲眼所见!”
姬岚紧捏茶盏的力道慢慢松开些,问:“姬昭对那个孩子如何?”
“姬星漏除了染天花那次,平时被人打骂,姬昭从来不管,还不如顾见骊对他上心。美人香英雄冢,那次天花事件也是顾见骊先去找姬星漏。属下猜测……姬昭上次调动玄镜子也是顾见骊的意思。”纪敬意低着头,絮絮道。
“顾见骊――”姬岚慢慢念着这个名字。
第136章
回去定然要天黑, 若顾见骊再亲自下厨忙活, 等两个孩子吃上饭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两个小的饿不得,说不定姬无镜也会病恹恹地闹脾气。顾见骊想了想,回家前去百香楼买了几道硬菜, 又让长生跑了一趟十锦阁买糖果。这样回去之后, 她只要亲手做三两道菜就好了。
嗯,只亲手做三道。两道分别姬星漏和姬星澜爱吃的, 再炖一条鱼。
于是等她到家时,姬岚竟比她先一步到。
顾见骊刚刚绕过大门前正对着的影壁, 便看见姬岚蹲在姬星漏面前,和他说话。
顾见骊一惊,担心姬星漏不懂事触怒龙颜,急忙赶过去, 规矩行了礼,说:“陛下, 小孩子不懂事, 如有不敬,臣妇替他请罪。”
姬岚亦不过刚到。
“无妨,今日庙会私访,这些礼节都免了。”姬岚脸上挂着浅笑。他总是一副儒雅温润模样, 不似争权城府人。
“朕刚到便远远瞧见这孩子朝东跪拜, 有些好奇想问问罢了。”
顾见骊这才注意到姬星漏面前摆着些快燃尽的纸钱。顾见骊询问地望向林嬷嬷。
林嬷嬷行了礼回话:“回陛下的话,今日是两个孩子的生辰,也是他们生母的忌日。所以每年的今日, 我们五爷会让两个孩子烧些纸钱跪拜。”
姬岚眼中浮现一抹异色,状若随意地问道:“今日是他们的生辰?”
“是。”
姬岚颔首。若是嫡母所出,他到是可以夸夸两个孩子,可这两个孩子非嫡子,他便什么也没说。他面上不甚在意的表情,心里却顿了一下。
今日是九月初七。
当年姬崇被杀那一日是八月二十四,而那个孩子也是同日出生。
这生辰居然对不上了。
姬岚审视的目光扫过姬星漏和姬星澜一点也不相似的五官轮廓,最后停在姬星漏的五官上,心里有些沉闷。白日庙会相见,觉得这孩子有着皇兄的影子,如今再细看,唇鼻轮廓的确像姬昭。
姬昭和前太子的关系世人皆知,姬岚来之前本已确信姬星漏是前太子之子,如今又发现弄错了,难免失落。
顾见骊望着地上纸钱烧过的痕迹有些发怔。不过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温声说道:“没曾想陛下亲临,未曾远迎,又岂能让陛下停在这里说话,陛下请。”
“今日得闲出宫,挂念姬昭身体过来看看,也带了些进宫的补药来。”姬岚缓声道。
一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凑到姬岚耳边,急急道:“陛下,督主大人发现了逆贼姬岩的下落!”
姬岚温润的眸子瞬间带了丝冷意,也不入府,留下补药,匆匆离去。
“他是皇帝呀?哇――天下最大的那个人?”姬星澜好奇地抱住顾见骊的腿。
顾见骊点头。
姬星漏嗤笑了一声,嘟囔:“有什么了不起!”
顾见骊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些纸钱烧过的痕迹,没说话,牵着他们两个回去。
刚吃过晚膳,桌上剩下的膳食还没撤下去,纪敬意和罗慕歌便来了。纪敬意带来了洛毒医研制出来治疗麻子的药,罗慕歌手里提着的是给姬无镜的补药。
瞧着纪敬意递过来的药,顾见骊有些懵。黑色的药膏有一种说不出的异香,好闻得很。
“不是才一日吗?怎地就研究出来了?”顾见骊十分诧异。
纪敬意也是一脸惊奇,感叹:“世人皆知洛毒医毒术出神入化,不曾想医术竟也这般高超,实在是令人惊叹!”
顾见骊望着手心沉甸甸的药膏,不敢置信。她脸上的麻子真的可以消了?这……不是真的吧?
顾见骊将心里的欢喜压了压,冷静了一下,偷偷去看了一眼姬无镜。姬无镜神情恹恹,像是根本没听他们的对话。顾见骊便问:“纪先生,洛毒医的性子古怪,我问他什么他不爱理人。你可知道五爷如今服下的解药何时会康复?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
罗慕歌正将食盒里的补药拿出来,闻言,充满恨意地瞥了顾见骊一眼。她握着药碗的手在气得发颤。
纪敬意看了一眼姬无镜的脸色,笑着说:“夫人不要担心,五爷卧床多年内脏受损,如今虽然得了解药,却也不可能一时片刻恢复往日康健时,需慢慢调养,待三四个月才可痊愈。今日我过来也是带了补药方子,每日晚上服一碗即可。”
顾见骊心下稍安,笑着说:“这些时日纪先生操劳了,今日才去采买药材想必是累了,还要再跑一趟这里。”
“采买药材?”纪敬意愣了一下。
“不是纪先生吗?”顾见骊回忆了一下,“我也没看得太清楚,瞧着很像纪先生,还以为纪先生又去采买了。”
纪敬意表情极为自然,笑着说:“夫人见到的应该是我。不是采买药材,而是给一户公子诊治顽疾。”
顾见骊不过随口一提,也没再问。纪敬意说要回去收拾白日晾晒的草药便要告退,只是他转身的时候,顾见骊不经意间一瞥,似乎瞧见了姬无镜唇角带着嘲意的笑。
顾见骊愣了一下,再去细瞧,姬无镜又是一副怏怏脸,面无表情。
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她低下头,摸着手中沉甸甸的膏药,问:“五爷,你是不是在很早之前就托洛毒医研药了?一日就研出来?我不信。”
姬无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瞥了她一眼,抬手将她脸上的面纱扯下来,慢悠悠地说:“我不喜欢你戴这个。”
面纱的钩子勾着耳后的发,姬无镜这样随意一扯,将顾见骊耳后的发也扯乱了。她偏过头整理了一下,再抬眼,姬无镜已经起身将姬星漏拎起来,往外走。
姬星漏正和姬星澜玩翻绳,猛地悬空,他吓了一跳。他趴在姬无镜怀里,问:“做什么去?”
“给你涂药。”
姬无镜抱着姬星漏走出去,夜风一吹有点凉,他将姬星漏的脸摁进怀里。怏怏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戾气。
一眨眼,六年了。
他瞥一眼怀里还没长大的姬星漏,心里越发烦躁。
姬崇的遗愿,将他困在屋中卧床六年。六年,磨去了他太多的肆意纵乐。
经过通往后院的宝葫芦门,他随手一拂,经过后,身后的石桌寸寸龟裂。
姬星漏吓得缩了缩肩,小声开口:“爹爹怎么了?”
姬无镜烦躁道:“有个人的遗愿太恶心了,恶心得我想去地府把他抓住揍一顿。”
――不要报仇,亲自养着姬星漏,让姬星漏远离权势争斗,做个普通人平安长大。
姬星漏冷哼了一声,不肖地说:“他都死了,你不遵守他也不知道,临死前哄哄就行了呗!”
姬无镜瞥着他满脸的麻子,阴森开口:“给老子闭嘴。”
姬星漏紧紧抿唇,再不敢吭声了。
姬无镜改了主意,把怀里的姬星漏塞给林嬷嬷,让林嬷嬷给他敷药,烦躁地转身往前院走。他走到粉粹的石桌前停下来,古怪地扯起一侧嘴角,笑了。
不要报仇,亲自养着姬星漏,让姬星漏远离权势争斗,做个普通人平安长大。
――让别人报仇,让别人争斗不就行了?至于做个普通人平安长大……是啊,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畸形啊。
姬无镜回到寝屋的时候,顾见骊不在,她去了耳房沐浴后涂药。姬无镜也没等她,有些烦躁地先去床榻歇下。
顾见骊很晚才回寝屋,身上带着一股异香。她原以为黑色的药膏涂在身上脸上会难看得很,却没想到涂到身上并不是黑色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只剩一抹异香。
她本来有事想问姬无镜,见他睡着,压低声音询问:“五爷,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顾见骊走到床边坐下来,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将姬无镜左耳上的耳钉拆下来,将今日买的小耳环给他戴上。
姬无镜从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呼吸也轻浅。
顾见骊没有立刻起身,近距离地凝视着姬无镜的眉眼轮廓。
初时,她想着陪他走过人生最后的日子。
后来,父亲曾问过她倘若姬无镜不止活个三五年,活了十年,甚至解了毒长命百岁,她难道要在他身边留一辈子?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的慌乱无措犹豫不决。
如今,真的到这一步,原来心里一点慌乱犹豫也无。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因他的生而欢喜。
姬无镜终于懒洋洋睁开眼睛,开口:“顾见骊,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