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镜冷冷地瞥了姬星漏一眼,下了床,将他拎起来,一路拎到隔壁去。
姬无镜明明已经出去许久了,顾见骊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许久之后,她才将手贴在胸口。
砰砰砰。
仍在剧烈地跳,还没稳下来。
“见骊。你可以喜欢一个人的品性、才华、家世、能力。甚至也可以因为志趣相同,或是对方风趣幽默能逗你开心而喜欢他。万不可因为他对你好就把心给交了!听父亲的话,绝对不能相信一个男人对你的好。‘对你好’这玩意儿太虚无缥缈,不靠谱!”――顾见骊无声在心里念了一遍父亲与她说过的话。
姬岚下旨,三天内焚烧所有染上天花未痊愈的人,即使还活着。刚刚研发出来的疫痘也在第一时间在宫中使用,然后是权贵之家,最后是百姓。
那些散步谣言的人被东厂的人悄悄消灭,姬岚又先发制人,派人先一步沿着京城朝外四方散步消息,只道京中遭遇了一场水痘。若有人敢乱言,杀无赦。
叶云月这才明白为什么上辈子住在江南的她会以为姬星漏只是染了水痘。她离开王府,沿着重新恢复热闹的街市走着,眉头紧锁,茫然地不知道接下来要去何处。
就这样放弃了吗?
她折腾了这么久,然而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可能会甘心?
叶云月一阵胡思乱想,再抬头时,竟走到了广平伯府的西门。她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再进去。
要不然……算了吧?叶云月实在是泄气了。
可是她刚打算离开,就遇到了两个丫鬟从西门出来。
“五夫人真可怜啊,那么美的脸竟然毁容了。”一个小丫鬟惋惜地说。
另一个小丫鬟也点头道:“是呀。可真是倒霉的,怎就被继子染上了天花?好好的倾城貌竟成了麻子。又可惜又可怜呢……”
叶云月愣住了。
顾见骊染上了天花?
顾见骊因为不想父亲和姐姐担心,对外隐瞒了身染天花的事情,而且广平伯府本来就被侍卫看守着进出不便。是以,她染上天花的事情并没有传到府外。
“顾见骊毁容了……”叶云月讷讷自语。
难道她的机会又摆在了她面前?一个是貌美的前未婚妻白月光,一个是毁了容的妻子……叶云月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点胜算。
“不对啊!”叶云月皱眉,“上辈子顾见骊没毁容啊……”
这是怎么回事?
再一想到明明是这么凶险的天花疫情,上辈子的她竟真的信了谣言以为是水痘,叶云月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她上辈子怎么就对那么多事情一知半解呢?如果能回到上辈子,她一定得好好过一回,给这次重新拿到更准确的资讯……
叶云月厚着脸皮,又回了广平伯府。
再试一次,最后再试一次――叶云月在心里这般对自己说。
“六郎!你痊愈了!真是太好了!这大半个月我可是日日给你祈福啊!”叶云月一见到蹲在后院玩的姬星漏,立刻跑上去表忠心。
姬星漏抬起刚结痂的脸。
叶云月一愣,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幸好她及时控制了一下情绪,脸上没显露出来。
姬星漏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抓蚂蚁。
不过叶云月很快又高兴起来。是不是顾见骊现在的脸也和姬星漏的脸一样?
叶云月眼睛里的喜悦遮都要遮不住了。
“六郎,夫人在哪儿?可歇下了?我这好久没回来,不仅惦记着你,也惦记着她呢。我可得去给她行个礼。”叶云月急着想要去确认一下顾见骊的脸是不是真的和姬星漏一样丑得令人恶心。
姬星漏厌烦地瞪了她一眼,忽然把装着蚂蚁的竹筒朝叶云月的脸上扔过去。里面十几只蚂蚁掉出来,掉了叶云月一脸。
叶云月惊恐地一边大喊大叫,一边使劲儿拍自己的脸,把蚂蚁打下去。等蚂蚁都打下去了,她也把自己的脸给拍肿了。
不多时,叶云月看见了散步回来的顾见骊。最近天热,京中女儿的衣领子恨不得低了又低,可偏偏顾见骊穿着厚厚的高领子衣裳,最奇怪的是她脸上带着一张面具。
叶云月松了口气,看来顾见骊毁容是真的了。她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
为表诚意,叶云月决定今晚亲自下厨,做一大桌子的菜。叶云月去厨房前,先跑出府去药铺买了一副药。
叶云月走进厨房时,季夏正蹲在灶旁熬药。
季夏拧了眉,阴阳怪气:“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云月低眉顺眼:“夫人和六郎死里逃生,我为他们高兴,亲自下厨给她们做一顿饭,然后就收拾东西搬出去。”
季夏拿着菜刀拍了拍案板上的猪头肉,“啧啧”两声,指桑骂槐:“这脸皮可真厚啊。”
叶云月压下火气,不理她,认真准备饭菜。上辈子为讨前夫欢心,她厨艺可不错。
最后一道菜出了锅,叶云月悄悄将催情的药粉洒进鱼粥里。
她决定釜底抽薪。
一个毁容的顾见骊,一个貌美如花的她,结果还用想吗?叶云月笑了。
第112章
顾见骊深知一直窝在房间不好, 她只好带上面具, 绕着院子走上一圈散散步。已是六月底, 天气炎热,她穿着高领衣裳,又带着面具,更是闷热。
她推开里间的门, 刚迈进去一脚,手腕已搭在脑后, 想将闷热的面具解开。可是她看见姬无镜坐在梳妆台前,她将要解开面具系带的手便收了回来。
“你在找什么?”顾见骊走过去。因为戴着面具,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顾见骊, 我耳洞要长上了。”姬无镜神情怏怏。
顾见骊一怔, 目光落在姬无镜的耳垂, 说:“时间久不戴着东西是会长上。”
姬无镜没吱声,他随意翻着顾见骊的首饰盒子,抱怨:“顾见骊,你的首饰是不是有点少啊。”
顾见骊望着八宝盒里的首饰,忽然想以后兴许都不会用到这些首饰了……她压下低落的情绪,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小巧的红玉耳钉, 穿在了姬无镜的耳垂上。
姬无镜侧着脸望向铜镜,问:“这个好看?”
“嗯。”顾见骊点头。
红玉被仔细打磨过,红得鲜艳。姬无镜望向铜镜的视线慢慢上移, 看向铜镜中的顾见骊, 看见她穿着厚厚的高领衣。姬无镜转过头, 望向顾见骊的脸。她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具,只露着一双潋滟眸。
姬无镜拍了拍自己的腿,说:“坐。”
顾见骊还没来得及犹豫呢,已经被姬无镜扣住手腕,拉到了他腿上。
“热不热?”姬无镜问。
顾见骊慢吞吞地说:“还好,今天太阳不烈,不热的。”
“是吗?”姬无镜扯断了顾见骊脸上面具的细绳。
顾见骊的脸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明晃晃被揭穿,顾见骊有些尴尬地别开眼。
姬无镜瞥了她一眼,伸手去解她衣服领侧的扣子。高高的领子解开,露出里面细白的颈和锁骨,只是曾经的雪软如今伤痕累累。
“我自己来……”顾见骊急忙从姬无镜的腿上起身,匆匆拿了套夏衣疾步往西间去。西间有一大面铜镜,她脱了身上的衣服,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瞥见铜镜中丑陋恶心的身体,顾见骊的手一抖,衣服落了地。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弯下腰捡起衣服。咬着唇换好衣服,出去时,脸上又重新挂上浅浅的笑。
姬无镜瞥了一眼她咬得发白的唇瓣,懒洋洋地趴在梳妆台上叹气:“顾见骊,我不舒服。”
“怎么了?”顾见骊快步走到他面前。
她想蹲下来的。若是以前,她会蹲下来望着他。可是现在没有,她只是站在他面前,让他不要看见她的脸才好。
姬无镜伸开双臂,拖长了腔调:“叔叔胸口疼,抱抱小骊骊才可得慰藉。”
顾见骊一怔,眼里的焦灼熄了,嗔了他一眼。不过到底是略弯下腰来由着姬无镜抱着。姬无镜将脸贴在她胸口蹭了蹭,又隔着衣料咬了一口。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目光里盈了一层水渍,水渍将她眼圈儿染红了。本就不是个蠢笨人,她怎么会不明白姬无镜最近通过行动想告诉她的是什么呢?只是……
顾见骊抿了抿唇,轻轻推了一下姬无镜的肩,温声说:“不要闹了,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时辰了。星漏和星澜随时都有可能跑来的。”
像是为了配合顾见骊似的,她刚说完,姬星澜就扭搭扭搭跑了进来。
“澜澜又摘了好些花!”姬星澜兜起的衣襟里满满的小野花儿,红的、黄的、紫的……都是些路边的小野花。因为顾见骊与她说种在花圃里的花不能随便摘,她便跑去采野花。
“好不好看?”姬星澜讨好似地望向顾见骊。
“好看,好看得很。”顾见骊带着姬星澜到了另一扇窗户前,拿了花瓶,和姬星澜一起插花。
姬星澜偷偷瞧着顾见骊的脸色,撒娇地喊:“阿娘,你喜欢这些花花吗?”
顾见骊瞧着姬星澜白软的小脸蛋儿,听她喊阿娘,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若是以前,她会亲亲她的脸蛋儿抱抱她,可是现在她不想这个样子靠得她那么近,怕吓着她。
“那阿娘给澜澜笑一笑好不好?”姬星澜扯着顾见骊的袖子轻轻地摇,“只要阿娘喜欢,澜澜每天都给阿娘摘好看的花花。阿娘不要揪揪眉头不开心。阿娘不开心,澜澜也不开心。”
顾见骊心里一酸,忙说:“阿娘没有不开心。”
“澜澜要阿娘抱,像以前那样抱抱!”姬星澜伸开小胳膊。
顾见骊将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眼泪忽就落下来。她迅速垂下眼睛,用指腹将眼角的余泪抹去,温柔地开口:“抱澜澜,疼澜澜。”
“嗯嗯!”姬星澜在顾见骊怀里使劲儿点头。她咧着嘴角笑得很开心,哥哥说摘花花给阿娘阿娘就会开心果真不骗人!
姬无镜古怪地瞧着姬星澜这小丫头。他还没抱够呢,这小丫头就跑来抢抢抢。烦啊。
季夏和栗子在外间摆着碗筷,叶云月也跟了来。季夏厌恶地瞪了叶云月一眼,敲了敲里屋的门支会一声,又转头让栗子去找姬星漏。
顾见骊牵着姬星澜从里间出来,看见叶云月也在,她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去找自己的面具。可是这念头不过生出一瞬,就被顾见骊掐了。反正已经被她瞧见了,也没什么好躲闪的,索性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叶云月看见顾见骊的脸,努力将狂喜之情压下去,主动开口:“知道夫人和六郎都躲过一劫,我这高兴得很。今天亲眼瞧见了,更是将心揣进了肚子里去!为了庆祝夫人和六郎康复,我亲手做了这一桌子的菜,望你们不嫌弃才好。”
这时候姬星漏刚巧迈进门槛,他翻了个白眼,爬上椅子,不高兴地说:“爹,她好烦啊。想打她的嘴巴。”
叶云月一惊,还没等姬无镜说话,抢先开口:“六郎莫恼,我做了这顿饭,等下就收拾东西回舅母家住去了。”
姬星漏努努嘴,这才不说了。
顾见骊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对于叶云月示好的一大段说辞并没有任何表示。
叶云月悄悄盯着姬无镜端起那碗鱼粥,紧张得不得了。尤其是当她亲眼见到顾见骊毁容了,对于自己的计划更是信心百倍。
姬无镜捏着勺子轻轻搅动了两下鱼粥,刚要放入口中,狐狸眼眼尾几不可见地轻轻挑起。他将鱼粥放下,转而去吃顾见骊碗里的薏仁莲子羹。
“你想吃这个?”顾见骊问。
“尝尝。”姬无镜随口说。
“那我们换好了。”顾见骊伸手去拿姬无镜面前的那碗鱼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