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 大夫人悄悄在姬月明的手腕处拧了一下。
老夫人也皱着眉说:“明姐儿你这脾气可得改一改,不能再欺负六郎了。他好歹也是你堂弟。”
虽然姬月明的确欺负了姬星漏,可顾见骊一进来就打人,根本就没人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全家上下也没有一个人问过,直接让她赔礼道歉!
姬月明冷笑,怀着鄙夷的目光扫过厅中的每一个人,冷梆梆地说:“你们以为把我推出去就能化解两家矛盾?武贤王就能饶恕你们?家里落井下石的岂止我一个,你们事后装什么善良!虚伪!”
“明姐儿,你给我住口!” 老夫人大怒,随手抽了红胆细颈宝葫芦瓶里插着的柳条朝姬月明的手腕抽过去。
大夫人大惊,急忙挡在女儿身前拦住,回头对姬月明说:“明姐儿,不许再胡说了!”
姬月明冷笑:“我算是看透了你们!看人下菜碟,捧高踩低,也难怪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外人这样羞辱我!你们哪里会心疼啊!你们只庆幸巴掌没落在你们的脸上!”
顾见骊轻轻叹了口气:“季夏。”
“是。” 季夏抓住姬月明的胳膊,又是一个巴掌打下去。
鲜血从姬月明鼻子和嘴角流出来,她的眼泪落下来,和血水混在一起。她抬头,充满敌意地瞪着顾见骊。
“这一巴掌是为了不敬我而打的。明姐儿,你也是马上要嫁人的。外人的说辞还是不要再说为好。今日站在这里教你规矩的是你的五婶,是姬顾氏,不是外人。倘若我不是你五婶,而是用武贤王女儿的身份,自然没了教你规矩的义务,今日之事也断然不是几个巴掌能了结的。” 顾见骊温声细语,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眸色淡淡。她一边缓缓说着,一边拿着帕子擦了擦姬月明嘴角的血迹。她将染脏了的帕子塞进姬月明的手里,眸色渐凝,顿了顿,才接着道:“明姐儿既然自诩不是个虚伪的人,既敢作敢当,就认真给六郎赔礼道歉。”
姬月明望着手里的帕子,身子在发颤。
老夫人担心姬月明不知好歹,还要拧着不肯低头,使得广平伯府其他人受牵连,忙威胁:“明姐儿,你还想不想要嫁妆了?”
姬月明不可思议地回头望着祖母。她本来已经打算服了软,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怎么也没有想到祖母居然拿她的嫁妆要挟她!她木讷地望向自己的母亲,渴求着一丝一毫的帮助,哪怕只是个眼神。然而大夫人狠狠心,只是催她:“快些!”
姬月明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她笑着低下头,木讷对姬星漏说:“今日是我胡说八道,更不该对你动手。我给你赔礼道歉。”
姬星漏瞪了她一眼,翻着白眼扭头,一副完全不接受的样子。
大夫人瞧着女儿今日又被打又被逼着认错,心疼得要命,她一直在忍着这种心疼,此时才敢开口:“六郎,你大姐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该懂礼貌地说没关系原谅你姐姐。”
姬星漏看了顾见骊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仍硬着头皮说:“我不!”
大夫人指责:“咱们六郎是个懂事的孩子……”
“大嫂。” 顾见骊打断她的话,“明姐儿做错了,她受了罚道了歉,她的事儿也就揭过去了。不过,她的错有没有被六郎接受这是六郎的事情。我们不是六郎,没有资格替六郎原谅,更没有资格逼着六郎原谅。”
姬星漏惊讶地望向顾见骊。
大夫人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笑着说:“是是是,还是五弟妹说的有道理。”
顾见骊再次朝着老夫人略略屈膝:“我带着六郎先回去了,大家慢慢挑料子。”
厅中的人个个心情复杂,脸上却带着笑地送顾见骊到院门口。
出了院子,顾见骊问季夏:“你手疼吗?”
“不疼啊。打得可开心了!”
季夏开心呐!想当初她就是这般跟在姑娘身边谁不服打谁。王爷东山再起可真好!
顾见骊扫了一眼季夏的手,觉得新奇。她温吞说着:“我刚嫁过来时,曾打过姬月明一巴掌,她没有多疼,我的手却麻了。”
季夏一愣,忙说:“如今重新有了王爷撑腰,您以后再也不会孤立无援。您去哪儿,季夏就跟到哪儿。您要是被人害死了,季夏一头撞死跟到下面帮您打人!”
一直无聊跟在后面的长生剐了季夏一眼,问:“你傻啊?”
“呸呸呸!” 季夏白着脸,一连呸了几口,忙说:“夫人定然长命百岁!”
顾见骊忍俊不禁,也不与季夏计较这些。她低下头来,拍了拍姬星漏的后脑勺。姬星漏仰起脸来,轻哼了一声,嘟囔:“我才不要感激你。”
他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是软的。
顾见骊点点头,说:“我是要告诉你,被人欺负,不一定要当时亲自硬碰硬讨回来。”
姬星漏狐疑地看着她,问:“比如告状?”
“也不一定,那就要星漏自己去想了。” 顾见骊说出幼时父亲与她说过的话。
姬星漏似懂非懂地沉默下来。
又走了一小段,顾见骊惊讶地看见姬玄恪立在前路等着。他显然是抄了近路,等在这里。
顾见骊犹豫了一瞬,淡然地朝前走去,没有避开。
“在北地的时候得了几种比较有效的外伤药,给星漏的耳朵涂个三两次也就好了。” 姬玄恪伸出手,递给顾见骊一个青色的瓷瓶。
顾见骊的目光在姬玄恪的断指处凝了一瞬,眸光平静地将小瓷瓶接过来,道:“三郎有心了。”
她不再与姬玄恪多交谈,而是低下头,拍了拍姬星漏的肩膀,对他说:“还不快谢谢你三哥。”
姬星漏犹豫了一下,想着顾见骊好歹才帮了他,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给顾见骊点面子。勉勉强强地说:“谢谢三哥。”
姬玄恪望着顾见骊,她明明就站在眼前,却仿若隔着千万里。姬玄恪压下情绪,用寻常的语气说:“过几日的百花宴,宫里会给你送帖子。那日你做些准备,陛下极有可能在那日颁下册封郡主的诏书。”
按照大姬的礼数,顾见骊及笄那日就会被封为郡主。只是不巧顾敬元出事,便搁置了。如今经姬玄恪提起,顾见骊颇为意外。不是意外册封郡主之事,而是意外姬玄恪知道这些。不过顾见骊也没多问,她只是淡淡地说:“多谢三郎告知,我带六郎回去了。”
姬玄恪颔首,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些路。
他望着顾见骊,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刚刚走过他身侧的顾见骊脚步顿了顿。
“不会发生的。” 姬玄恪自嘲地笑,“那个莽撞的姬绍已经死了。”
顾见骊抿唇,她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姬无镜的轮椅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交谈的顾见骊和姬玄恪。他拽了拽姬星澜头上扎的小揪揪,慢悠悠地说:“原来玄恪回家了啊。”
“嗯嗯。” 姬星澜点点头,“我们去放风筝的时候还看见了三哥哥哩!”
“是吗?” 姬无镜轻轻扯起眼角,笑了。
姬星澜茫然地望着爹爹,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爹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顾见骊也看见了姬无镜,她怔了一下,眉心微微蹙起,又很快舒展开,淡然地朝姬无镜走过去。
第88章
待走近, 顾见骊看见姬星澜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她将手里的青色小瓷瓶递给姬星漏,提着层层叠叠的云雾裙, 在姬星澜面前蹲下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今日她走的路的确有些多了。
“澜澜头发怎么乱成这样?”
“唔……”姬星澜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偷偷瞟了姬无镜一眼, 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说:“澜澜不小心……唔,是澜澜不小心自己弄的哩!”
顾见骊点了点她的小脸蛋,将她柔软的头发松开, 纤白的素指拢了拢,给她重新扎起来,在头顶挽起两个小揪揪。
“谢谢!”姬星澜张开小胳膊, 轻轻抱了抱顾见骊,在顾见骊的脸颊吧唧了一口。
顾见骊亦在她奶香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下, 才松开她。她站了起来,看向姬无镜,问:“五爷这是要去哪儿?”
“接你啊。”姬无镜语气散漫。
顾见骊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绕到他身后, 推着轮椅往回走。
姬星澜和姬星漏一左一右跟在两旁。若是以前, 姬星漏会习惯性地走在姬无镜身旁,而姬星澜会赖在顾见骊身旁。这回, 姬星澜想绕过去走在顾见骊身侧的时候,发现哥哥走在顾见骊身侧,没有交换位置的意思。姬星澜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走在了爹爹身旁。
回到了院子, 距离用午膳的时辰也没多久了。顾见骊就没让姬星澜和姬星漏回后院。姬星漏有些别扭地站在角落,姬星澜则是自己爬上了椅子。
顾见骊坐下方觉得腿上的酸痛有些缓解,她朝姬星漏招招手,把他叫到面前来:“你三哥哥给你的药呢?”
姬星漏也不吭声,别别扭扭地从袖子里取出来小瓷瓶递给顾见骊。
姬无镜撩起眼皮乜了顾见骊一眼,目光在顾见骊手里的小瓷瓶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顾见骊让季夏拿来碗来,在里面加了些热水,将瓷瓶里的灰色的药粉倒进去,碗中的水立刻成了灰色。
“难看死了。”姬星漏嘟囔。
“难看也得擦。”顾见骊拍了拍他的小脑瓜,指腹抹了药,仔细涂在姬星漏的耳朵上。小孩子皮肤嫩,姬月明那么用力地拧,不仅她捏的地方破了,耳朵贴着头皮的地方也破了。一见了这伤口,顾见骊就皱了眉。
姬星澜从椅子爬下来,踮着脚尖去看哥哥的耳朵。等她看清了伤口,瘪着嘴吧嗒吧嗒掉眼泪。
“能不能不哭了?爱哭鬼。”姬星漏嫌恶地瞪了姬星澜一眼。
“哦……那澜澜不哭了……”姬星澜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姬星漏看着妹妹努力憋眼泪的样子,觉得可真丑,还不如哭出来呢。他想掐她一把,让她哭。可是他的小手刚抬起来,看了一眼面前的顾见骊,皱了皱眉,又把手缩回去了。
没多久,林嬷嬷端上了晚膳。顾见骊、姬无镜还两个孩子正吃着,季夏匆匆赶进来,说:“夫人,铃铛过来了,眼下正跪在外面。我没直接将她领进来。她说她如今不能再留在大姑娘身边待着,愿意做牛做马服侍您。”
顾见骊毫不犹豫地说:“叛主的下人我可不敢留。”
季夏对顾见骊的话并不意外,她应了一声,悄声退出去,将跪在院子里碍眼的铃铛赶走了。
坐在墙头上逗鸟的长生笑着说:“季夏,你们女人不都是心善的吗?这个铃铛肯定会赶出府,你连个碎银都不给啊。”
季夏仰头望着墙上的长生,弯着眼睛假笑:“穷婢无银,还是长生大人救济吧!”
言罢,她转身就走,不理那个整日坐在墙上逗鸟的怪人。
用过晚膳,顾见骊找借口推脱了陪姬星澜玩,让两个孩子早早回了后院。
姬无镜懒散坐在床榻上,靠着一侧,两条大长腿脚腕处交叠搭在床沿。他右手放平,掌心里放了一个婴儿拳头大的不倒翁,左手点一下不倒翁的头,让不倒翁乐呵呵地转呀转。等不倒翁停下来了,他再点一下。一次次重复,也不觉得无聊。他目光落在不倒翁上,会随着不到翁地晃动而移动。
顾见骊走进里屋,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走向摆得离门口很近的罗汉床,侧着身斜坐着。她右脚落地,左脚搭在床沿。然后褪下左脚上的鞋袜,将云雾裙拉到膝上。云雾裙,又名千层轻纱裙。腰际是宝蓝色,越往下颜色越浅,到了裙尾,只剩浅浅的淡蓝。柔软的裙料堆在一起,衬得她露出的小腿莹白如玉。像接天莲叶下若隐若现的白藕。
顾见骊取来止痛的药,倒入掌中,两手手心相贴,轻轻揉搓一会儿,再动作轻柔地涂揉着左小腿。
姬无镜终于玩厌了不倒翁,侧过脸来看向顾见骊。他的目光落在顾见骊白皙的小腿上,又逐渐下移,看着她纤细的脚背,微微鼓起的脚踝,还有每一粒小巧的脚趾。她的小脚趾微微弯曲着,可爱得很。
感受到姬无镜的目光,顾见骊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继续揉着小腿。那一日,她骂了他,她道过谦了。可是他呢?他从未觉得自己那样带着侮辱的行为是不对的,他不仅没有任何歉意,甚至还莫名其妙地发脾气,那样对她。
顾见骊蹙眉。
她不知道姬无镜为什么生气,可是她也是会生气的。算了,不和个重病之人计较。
顾见骊不指望姬无镜会认错,她也不想再困在不好的情绪里独自生闷气,主动找个话题开口:“五爷,星漏很敏感,比星澜还要敏感一些。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管一管他。至少,在他被欺负的时候,给他出面。今日是我带他去的,然而还是你这个父亲出面比较好。”
“我说过不要你多管闲事。”姬无镜随口道。
顾见骊不赞同地蹙眉问:“难道就这样一直由着别人欺负他。”
姬无镜说:“被人欺负多了自然就学会了保护自己。”
“可是他性子已经很偏执了,再这么下去,等他长大了会长歪的!”顾见骊不由有些急,声音也加重了些。
姬无镜诧异地看向顾见骊,说:“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啊。”